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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劝学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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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类第四
种类之说,所从来远矣,《易·同人》之象曰:“君子以类族辨物。”《左氏传》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礼记·三年问》曰:“有知之属,莫不知爱其类。”是知有教无类之说,惟我圣人如神之化能之,我中华帝王无外之治能之,未可概之他人也。西人分五大洲之民为五种,以欧罗巴洲人为白种,亚细亚洲人为黄种,西南两印度人为棕色种,阿非利加洲人为黑种,美洲土人为红种;[欧洲种类又自有别,俄为斯拉物种,英、德、奥、荷为日耳曼种,法、意、日比为罗马种,美洲才智者由英迁往,与英同为白种,同种者性情相近,又加亲厚焉]西起昆仑,东至于海,南至于南海,北至奉天、吉林、黑龙江、内外蒙古,南及沿海之越南、暹罗、缅甸、东中北三印度,东及环海之朝鲜、海中之日本[日本地脉与朝鲜连,仅隔一海峡],其地同为亚洲,其人同为黄种,皆三皇五帝声教之所及,神明胄裔种族之所分。隋以前佛书谓之“震旦”,今西人书籍文字于中国人统谓之曰“蒙古”[以欧洲与中国通始于元太祖故],俄国语言呼中国人曰“契丹”,是为亚洲同种之证。其地得天地中和之气,故昼夜适均,寒燠得中,其人秉性灵淑,风俗和厚,邃古以来称为最尊、最大、最治之国。文明之治,至周而极,文胜而敝,孔子忧之,历朝一统,外无强邻,积文成虚,积虚成弱。欧洲各国开辟也晚,郁积勃发,斗力竞巧,各自摩厉,求免灭亡,积惧成奋,积奋成强。独我中国士夫庶民懵然罔觉,五十年来屡鉴不悛,守其傲惰,安其偷苟,情见势绌,而外侮亟矣。
方今海内之士,感概发愤,竭智尽忠,求纾国难者固不乏人。而昏墨之人,则视国家之休戚漠然无动于其心,意谓此非发捻之比,中华虽沦,富贵自在,方且乘此阽危,恣为贪黩,以待合西伙为西商,徙西地入西籍,而莠民邪说甚至诋中国为不足有为,讥圣教为无用,分同室为畛域,引彼法为同调,日夜冀幸天下有变,以求庇于他人。若此者,仁者谓之悖乱,智者谓之大愚。印度属于英矣,印度土人为兵为弁,不得为武员,不得入学堂也;越南属于法矣,华人身税有加,西人否也。华人无票,游行有禁,西人否也;古巴属于西班牙矣,土人不能入议院也;美国开辟之初则赖华工,今富盛之后则禁华工,而西工不禁也。近年有道员某,吞蚀公款数十万金,存于德国银行,其人死后,银行遂注销其帐,惟薄给息而已。夫君子不以所恶废乡,故王猛死不伐晋,钟仪囚不忘楚,若今日不仁、不智、不耻为人役之人,君子知乐大心之卑宋必亡其家,韩非之覆韩必杀其身矣。《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春,叔孙婼聘于宋,桐门右师见之,[杜注:右师,乐大心,居桐门]语卑宋大夫而贱司城氏,昭子告其人曰:右师其亡乎?君子贵其身,而后能及人,是以有礼。今夫子卑其大夫而贱其宗,是贱其身也,能有礼乎?无礼必亡。定公九年传,逐桐门右师。[注:终叔孙昭子之言]《左传》哀公八年:吴为邾故,将伐鲁,问于权孙辄,叔孙辄对曰:“鲁有名而无情,伐之,必得志焉。”退而告公山不狃,公山不狃曰:“非礼也,君子违不适雠国,未臣而有伐之,奔命焉,死之可也,所托也则隐。且夫人之行也,不以所恶废乡,今子以小恶而欲覆宗国,不亦难乎?”《通鉴》卷六:秦王下吏治韩非,非自杀。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乌足愍哉!”
宗经第五
衰周之季,道术分裂,诸子蜂起,判为九流十家,惟其意在偏胜,故析理尤精,而述情尤显。其中理之言,往往足以补经义,[乾嘉诸儒以诸子证经文音训之异同,尚未尽诸子之用]应世变,然皆有钓名侥利之心,故诡僻横恣,不合于大道者亦多矣。即如皇子贵衷,田子贵均,墨子贵兼,料子贵别,王廖贵先,兒良贵后,此不过如扁鹊适周则为老人医,适秦则为小儿医,聊以适时自售耳,岂其情哉?自汉武始屏斥百家,一以六艺之科为断,今欲通知学术流别,增益才智,针起喑聋跛躄之陋儒,未尝不可兼读诸子,然当以经义权衡而节取之。刘向论《晏子春秋》曰:“文章可观,义理可法,合于六经之义。”斯可为读诸子之准绳矣。[汉书艺文志曰:“若能修六艺之术,观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意与此同]盖圣人之道,大而能博,因材因时,言非一端,而要归于中正。故九流之精,皆圣学之所有也;九流之病,皆圣学之所黜也。
诸子之驳杂,固不待言,兹举其最为害政、害事而施于今日必有实祸者。如《老子》尚无事则以礼为乱首,主守雌则以强为死徒,任自然则以有忠臣为乱国。《庄子》齐尧、桀,黜聪明,谓凡之亡不足以为亡,楚之存不足以为存[此不得以寓言为解]。《列子·扬朱》篇,惟纵嗜欲,不顾毁誉。《管子》谓惠者民之仇雠,法者民之父母,其书羼杂伪托最多,故兼有道、法、名、农、阴阳、纵横之说。《墨子》除“兼爱”已见斥于孟子外,其“非儒”“公孟”两篇至为狂悍,“经”上下、“经说”上下四篇乃是名家清言,虽略有算学、重学、光学之理,残不可读,无裨致用。《荀子》虽名为儒家,而非十二子,倡性恶,法后王,杀诗、书[读隆杀之杀],一传之后,即为世道、经籍之祸。申不害专用术,论卑行鄙,教人主以不诚。[《韩非子》及他书所引]韩非用申之术,兼商之法,惨刻无理,教人主以不任人,不务德。商鞅暴横,尽废孝弟仁义,无足论矣。此外若《吕览》多存古事,大致近儒。《晏子》兼通儒墨,瑕瑜互见。[刘向谓其中诋孔子者为辩士伪托]《战国策》考见世变,势不能废。[晁公武以《战国策》入子部,今入史部]孙吴、尉缭,兵家专门,尚不害道。[孙子,惟“用间”篇末有谬语,尉缭惟“兵令”篇末有谬语]尹文、慎到、鹖冠、尸佼,可采无多。至于公孙龙巧言无实,鬼谷阴贼可鄙,皆不足观。又如《关尹子》多剿佛书,并有后世道书语;《文子》全袭《淮南》,皆出作伪。西汉儒家诸子,如贾长沙、董江都、刘子政,皆为儒家巨子,《说苑》、《新序》最为纯正,《新书》已多残缺,《春秋繁露》精义颇多,惟董治《公羊》,多墨守后师之说,几陷大愚之诛,宜分别观之。《法言》文藻而已,《孔丛》、《家语》甚多精言,兼存孔门行事,虽有附益,要皆有本,近人概斥为王肃诸人伪作,未免太苛。道家如《淮南》,可资考古,闲有精理]大抵诸家纰缪易见,学者或爱其文采,或节取一义,苟非天资乖险,鲜有事事则效、实见施行者;独老子见道颇深,功用较博,而开后世君臣苟安误国之风,致陋儒空疏废学之弊,启猾吏巧士挟诈营私,软媚无耻之习,其害亦为最巨。功在西汉之初,而病发于二千年之后,是养成顽钝积弱,不能自振之中华者,老氏之学为之也。[“大巧若拙”一语最害事,此谓世俗趋避钻刺之巧则可矣,若步天测地、工作军械,巧者自巧,拙者自拙,岂有巧拙相类之事哉?数十年来,华人不能扩充智慧者,皆为此说所误]故学老者病痿痹,学馀子者病发狂。董子曰:“正朝夕者视北辰,正嫌疑者视圣人。”若不折衷于圣经,是朝夕不辨,而冥行不休,坠入于泥,亦必死矣,不独诸子然也。
群经简古,其中每多奥旨异说,或以篇简摩灭,或出后师误解。汉兴之初,曲学阿世,以冀立学,哀、平之际,造谶益纬,以媚巨奸,于是非常可怪之论益多。如文王受命、孔子称王之类,此非七十子之说,乃秦、汉经生之说也,而说《公羊春秋》者为尤甚。[新周,王鲁,以《春秋》当新王]乾嘉诸儒嗜古好难,力为阐扬,其风日肆,演其馀波,实有不宜于今之世道者,如禁方奇药,往往有大毒可以杀人。假如近儒《公羊》之说,是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喜也。窃惟诸经之义其有迂曲难通、纷歧莫定者,当以《论语》、《孟子》折衷之,《论》、《孟》文约意显,又群经之权衡矣。[伊川程子曰:穷得语、孟,自有要约处。以此观他经,甚省力。语、孟如丈尺权衡相似]道光以来,学人喜以纬书、佛书讲经学,光绪以来,学人尤喜治周秦诸子,其流弊恐有非好学诸君子所及料者,故为此说以规之。
正权第六
今日愤世疾俗之士,恨外人之欺凌也,将士之不能战也,大臣之不变法也,官师之不兴学也,百司之不讲求工商也,于是倡为民权之议,以求合群而自振。嗟乎,安得此召乱之言哉!
民权之说,无一益而有百害,将立议院欤?中国士民,至今安于固陋者尚多,环球之大势不知,国家之经制不晓,外国兴学立政、练兵制器之要不闻,即聚胶胶扰扰之人于一室,明者一,暗者百,游谈呓语,将焉用之?且外国筹款等事重在下议院,立法等事重在上议院,故必家有中资者乃得举议员。今华商素鲜巨资,华民又无远志,议及大举筹饷,必皆推诿默息,议与不议等耳,此无益者一。
将以立公司,开工厂欤?有资者自可集股营运,有技者自可合伙造机,本非官法所禁,何必有权?且华商陋习,常有藉招股欺骗之事,若无官权为之惩罚,则公司资本无一存者矣。机器造货厂无官权为之弹压,则一家获利,百家仿行,假冒牌名,工匠哄斗,谁为禁之?此无益者二。
将以开学堂欤?从来绅富捐资,创书院,立义学,设善堂,例予旌奖,岂转有禁开学堂之理,何必有权?若尽废官权,学成之材既无进身之阶,又无饩廪之望,其谁肯来学者?此无益者三。
将以练兵御外国欤?既无机厂以制利械,又无船澳以造战舰,即欲购之外洋,非官物亦不能进口,徒手乌合,岂能一战?况兵必需饷,无国法岂能抽厘捐,非国家担保岂能借洋债?此无益者四。
方今中华诚非雄强,然百姓尚能自安其业者,由朝廷之法维系之也。使民权之说一倡,愚民必喜,乱民必作,纪纲不行,大乱四起,倡此议者,岂得独安独活?且必将劫掠市镇,焚毁教堂,吾恐外洋各国必藉保护为名,兵船、陆军深入占踞,全局拱手而属之他人,是民权之说,固敌人所愿闻者矣。[或谓朝廷于非理要求,可诿之民权不愿,此大误也。若我自云国家法令不能制服,彼将自以兵力胁之]昔法国承暴君虐政之后,举国怨愤,上下相攻,始改为民主之国。我朝深仁厚泽,朝无苛政,何苦倡此乱阶,以祸其身而并祸天下哉?此所谓有百害者也。
考外洋民权之说所由来,其意不过曰国有议院,民间可以发公论、达众情而已,但欲民申其情,非欲民揽其权。译者变其文曰“民权”,误矣。[美国人来华者,自言其国议院公举之弊,下挟私,上偏徇,深以为患。华人之称羡者,皆不加深考之谈耳]近日摭拾西说者甚至谓人人有自主之权,益为怪妄。此语出于彼教之书,其意言上帝予人以性灵,人人各有智虑聪明,皆可有为耳,译者竟释为人人有自主之权,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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