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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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还能再会。”
霍祁钺勉强一笑,“一定会的。”
沈璎珞低低道,“那就好。”
霍祁钺看着她转身回屋,自己站了半晌,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这夜月色如霜,洒在院子里,一片寂寥空灵的景象。霍祁钺看了看月亮,苦笑着离开了。
事后薛缜听他重述这段故事,捶胸顿足了一番,“你这个蠢货啊!我姨妹的意思就是有情况啊有情况啊!你怎么连个人话都听不懂,真是不解风情!”
霍祁钺摸不着头脑,“我以为,是句客套话。”……
皇帝见霍祁钺走了,扶着太监的手慢慢向寝殿走去。他们不敢走大路,只有挑着无人小径走。月华照在鹅卵石子儿铺的路上,周围的绿草也染上一层霜色,虽是中秋,却是寒冬一般的景色,恰好衬着皇帝此时的心情。
“小顺子,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很坏的皇帝?”小全子已经投靠了丽贵妃,皇帝身边值得信任的只有一个小顺子。他听皇帝这样问,连忙摇头道,“皇上英明神武,堪比上古贤君。”
皇帝笑起来,“你还真是不会说谎话啊,这样的话,怕是你心底也不信吧。”
小顺子跪在地上哭起来,“奴才不懂什么大道理,奴才只知道,当年奴才的姐姐犯了错,太后娘娘要处罚,若不是皇上一句话,奴才的姐姐早就死了,也不会年满二十五之后被放出了宫,如今招赘了姐夫在家,虽然清贫,却过的是是安安稳稳的日子。奴才只有姐姐一个亲人,皇上是不是贤明的君主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皇上是奴才的恩人,奴才替皇上办事,就是万死也不辞的!”
皇帝有些诧异,他早就忘记了这件事。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一世昏庸,可就是不经意见做了一件好事,就有小顺子在此时还能为他所用,替他出宫请来霍祁钺,也许事情就会有转机了。
皇帝忽然觉得一直暗沉沉的心底似乎洒进了一抹月光,他亲手扶起小顺子,“朕知道你的忠心,我们回去吧。”
小顺子抹一把泪水,紧紧地搀扶着皇帝,让他将垂垂老矣又病弱细瘦的身体的重量一大半都压在自己身上。主仆二人走在细细的小径上,留下被月光拉的狭长的影子。
二人走了许久,才到了寝殿。并不敢从正门进,而是从侧门奴才们走的地方进来,小顺子蹑手蹑脚地栓好门,原扶着皇帝悄悄上榻。
寝殿里一片幽暗,只有外间亮着几点灯。
皇帝坐上榻了才舒了口气,正要躺下,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女声道,“这么晚了,皇上去哪儿了?”
皇帝吓得一抖,只见顿时灯光大亮,丽贵妃穿着一身金红色的宫装立在地上,她头上戴着九凤冠,凤嘴里衔着的珍珠随着她走动颤巍巍地闪着亮光。
她慢慢地走近皇帝,“皇上这么晚了不好好歇息,怎么又出门呢?”
皇帝还未答话,丽贵妃眼里闪过狠辣的神色,她转过身对着小顺子,“你这个狗奴才,明明知道皇上病重,如何这么晚了将皇上带离寝殿?你居心叵测,不得不杀!”
小顺子跪在地上,听她已经将自己判了死刑,连连呼救,“皇上,救救奴才吧!”
皇帝未及拦住丽贵妃,已经冲进来几个太监,小全子为首的,将小顺子死拉硬拽地带了出去。
“你、你这个奸妃,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上吗?”
第六十章 杀妃
皇帝亲眼看着丽贵妃视自己如无物般地发号施令,而自己一直以来引为心腹的小全子也全凭她吩咐做事,一时间怒气填膺。
他失去了小顺子的扶持,站也站不稳,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丽贵妃,“你、你这个奸妃,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上吗?”
丽贵妃听他唤自己做“奸妃”,脸上僵硬了一瞬,随即便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在这幽暗寂静的皇上寝殿里回荡,如一只夜枭一样凄厉凶鸷。她虽然在笑着,却似乎是身受极大痛楚,痛得几乎都不能活了。
皇帝本来气得双目通红,被她这样凄楚一阵大笑,倒是站在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丽贵妃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下来,缓缓吸了一口气,轻移莲步走到皇帝面前,“皇上若是早些指臣妾是奸妃,太后就不会气死,九王爷也不会被发落边地。皇上,您可是少一副慧眼呢!”
皇帝听她这样说,又怒了起来,“你狐媚惑主,该当何罪?”
丽贵妃脸上笑得更甜,“君主贤明,岂有狐媚奸妃可乘之机?”
皇帝听得一窒,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有很多人是这般做想,可是,也只是想想而已。
皇帝怎么想也想不到,最后用真话刺伤他的,竟然是他宠爱了一生的妃子。
他的心口一阵沉闷,他捂住胸口颓然后退,脚下一软,便坐在地上。
四周的宫人不少,可是并没有人上来搀扶他,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一个一个纹丝不动,好像是庙里的泥塑木胎一般。而这寝殿空洞,夜深风凉,小全子几人拉着小顺子出去时没有关严实门,此时那风顺着门缝细细地卷进来,冻得皇帝一个激灵。
殿中烛火忽明忽灭,细微的、跃动的光芒照在丽贵妃的脸上,愈发显得她艳丽不可方物。她微微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帝,红唇弯成一个非常美丽的弧度,眼睛在暗影里闪着明亮的光,她皮肤晶莹白皙,可皇帝细细瞧去,终于在她眼角发现了细细的纹路。
“皇上为国操劳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她轻启红唇,笑意盈然,吐出的话语却像是毒蛇的信子,字字催命。
皇帝置若罔闻,只是笑着道,“这么多年,你也老了。”
丽贵妃愣一愣,伸出纤纤玉手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她的手依旧是柔若无骨、肤若凝脂,抚在脸上,越发显得眼角纹路显眼。
皇帝呵呵笑起来,“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看着你成日里用尽心思,有时候也心疼你累得慌。”
丽贵妃也是婉约一笑,“臣妾待皇上的心意,本来就比旁人都真挚的。”
这一对皇家夫妻,嘴上都是温言细语,心底的恶和对彼此的恨意几乎蓬勃而出。
他们一高一低地对视着,向来端坐九重宝殿上的皇帝如今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而一向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丽贵妃却立在他身前,望着他的眼睛里有轻视、厌恶和仇恨。
“原本今夜,老八要自己来探望父皇,还是臣妾劝了又劝,说皇上您身子刚好了些,怕是不乐意他在身边相扰,又不喜欢他老说那些什么禅位不禅位的话,若是听了,怕是要病得更重了。”丽贵妃半晌才迤迤然开口,她剥着手上金嵌珊瑚、玳瑁、砗磲、金刚钻的护甲,铮铮作响如兵戈之声,“没想到臣妾来到寝殿,却不见皇上的踪影,臣妾心里疑惑又急躁,又不敢派人去找,只好在这冷冰冰的殿里空等。等了好一会儿,皇上好不容易回来了,不仅不肯告诉臣妾去了哪儿,反而口口声声骂起臣妾来了,皇上,你我之间的夫妻情分,何时变得这样淡薄了?”
皇帝如同看着一只美女蛇一样看着泪光盈盈的丽贵妃,又如同看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女鬼。他方才一时鼓起的、用言语刺激丽贵妃的勇气一下就萎谢了,他心里知道,这个女人太厉害,也太可怕,如今的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臣妾的心啊,都要难过死了。”丽贵妃不理皇帝的眼光,依旧梨花带雨地说道。
皇帝闷闷地笑起来,他觉得她很好笑,明明是在演戏,偏偏这样入戏,这样的唱做俱佳,竟然让人无法分辨是真情还是假意。丽贵妃就像一个舞台上最好的花旦,身姿宛然,容貌美丽,声音清越,言笑晏晏。她哭便是痛彻心扉,她笑便是六宫无色,她羞便是琵琶半遮,她怒便是飞霞染颊。皇帝曾经那么欣赏过她的唱念做打,可是直到今夜,他方才知道,原来她的一切,都是做戏的。
她一直,都是在对他做戏。
“爱妃,你先将朕扶起来,咱们夫妻俩,慢慢说话。”皇帝的腿上暗暗使劲儿,可是他怎么也站不起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他的身子早就被任丘的虎狼之药掏空了。皇帝现在是深深的懊悔,他自诩为帝一世,却连最简单、最下等的斗争招数都看不明白,还一味地偏听偏信,将自己最小的儿子薛缜一竿子支得远远的,如今想要找个人来救自己的一条性命都做不到。
真是活该呐,他对自己说。
丽贵妃站在原地不动窝儿,她摇了摇头,“臣妾不敢,皇上现在恨毒了臣妾,臣妾若是过去了,皇上还不知道怎么发落我呢!”她俏语娇声软洋洋的,可是眼里却殊无笑意,只有无尽的寒冷。
她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皇帝,似乎觉得很满意。她又为什么要破坏自己的这份儿满意呢?
皇帝见她不肯过来,苦笑叹道,“你这妮子,也真是调皮。朕的身子骨已经这样了,还不是任你们摆布,你又怕什么呢?”
他用二人情~热之时的称呼的词句,无非是想丽贵妃能软化。果然丽贵妃的身子微微一凝,脸上的假笑渐渐冰消。
可她依旧提防地看着皇帝,皇帝一脸的丧气,似乎短短时间就衰老了十几岁,背脊都弯成虾米,而丽贵妃似乎,能听到他的鬓发变白的声音。
她心里一动,眼前突然闪现过她初初入宫,参加殿选的那日。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她是平民女子,被穿插着安排和几个高门女子一起上殿。她家里没有什么闲钱,即便是使劲浑身解数张罗的一套裙衫和首饰,光眼瞧着,[517z小说网·。517z。]也比不上那几人身上头上手上的一零儿。
她记得很清楚,她身边站着安国公家的长女,名唤卫鄞,就是日后的贤妃了。
那日卫鄞穿着菡萏色的“织光锦”,头上簪着她都叫不出名儿的五彩宝石、赤金璎珞,手上一对儿碧沉沉的镯子,配着同色的戒指儿,明艳奢华,直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而她,虽然闺名唤一个“锦”字,却只能穿一身翠色的普通绸缎,头上也只有几支式样较精致的纱堆花儿,手上只有一对鎏金镯子,更别提其他了。
她和卫鄞一起被太后和皇帝相看,太后明显十分喜欢卫鄞,当日便封了正五品的贵人。这个品级,在刚入宫的女子来说,是极高的了。
而到她的时候,太后微微仰着头,眼睛里流露出掩不住的鄙夷,“蓬门小户的女儿,不必看了,下一个。”
她听了这话,如同被人将一桶雪水打开天顶盖儿浇了进去,他爹娘若是知道她没说话就被定了死刑,该有多么伤心?
她的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可是这时,却突然听到一个好听的男声,“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她如逢大赦,眼泪都要奔涌而出。她抬起头来,看着年轻的皇帝,“回禀陛下,臣女闺名,是一个‘锦’字。”
皇帝微微笑了笑,“名字普通,人倒是很秀丽。”他扭过头,讨好地看着太后。太后拗不过自己这独生的儿子,只好点了点头。
“蓬门小户,不宜高位,就封个正七品的宝林吧。”太后又冷冷地瞅了她一眼,站起身来走了。
她欢喜得都要疯了,皇帝看着她好笑,轻轻嗤道,“傻子。”
丽贵妃沉浸在回忆中,忽然听到一声极熟悉的“傻子”。
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又听到皇帝低低地道,“你怕什么?朕还能吃了你不成,傻子。”
她的眼圈倏地红了,一步一步地缓慢走向坐在地上的皇帝。
皇帝笑着望着她,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间,忽然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