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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泯灭-第13部分

小说: 泯灭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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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在望向我们,而是超越了我们,望向我们背后的远山……
    第七天下班前,老姜头儿走向了我们。他没径直走到我们跟前。走到我们和熬猪食的小屋之间站住了,冲我们这边儿喊:“三班长,你过来一下!”
    全班人的目光都投射到我身上,好像老姜头儿准备送给我一件宝贝似的。
    我对大家说:“收工,你们都回去吧!”
    可是谁也不走,好像都要等着看到,老姜头儿送给我的究竟是一件什么宝贝似的。
    我冲老姜头儿喊:“你自己过来!”
    老姜头儿火了:“你小子放屁!老贫下中农叫你过来,你反倒对我喝五吆六的吗?没法儿教育的东西!”
    我只好起身走向他。
    当我在他面前站住时,他低声说:“你告诉翟子卿,今儿晚上八点多钟,不管他有空儿没空儿,也要务必到这儿来一次!就说我找他谈话!”
    “你找他谈话?……”
    “让你这么对他说,你就这么对他说!”
    “他要是不来呢?……”
    “他要是敢不来,日后我找他算账!你要是敢把我的话贪污了,不告诉他,日后我找你算账!”
    六十多岁的老姜头儿可不是一个一般的老头儿。当年的当年,曾是那一带威震八方的游击队长。驻扎黑河的日本关东军,曾悬赏买过他的人头。当地政府曾向他颁发过“一等抗日功臣”证书。他同时又是抗美援朝烈士的父亲。团长见了他都敬着三分。他发起脾气来,训我们连长指导员像训小孩子一样。知青们更是没谁敢冒犯他。巴结他都还来不及哪。他要是看谁不顺眼,那么这个知青的前途十之八九是“没戏”了。前一年,连里缺卫生员,曾打算送一名知青到沈阳军区后勤医院去培训,就因为老姜头儿说人家一副少爷派头,培训了也白培训,将来当不成连里的一个好卫生员,结果硬是把人家的美事儿给搅黄了……
    我是绝不敢得罪老姜头儿的,只有喏喏连声的份儿。
    回到我那帮弟兄们之中,他们一个个猜测地问我,老姜头儿对我说了些什么?
    我回答他们——老姜头儿对我们完成的任务挺满意,表扬了我们几句……
    他们当然是不相信我的话的……
    吃过晚饭后,我将老姜头儿的话悄悄转告了子卿。当时他正欲离开宿舍,听了我的话,不由得站住了,左右扭头,目光四顾。
    没谁在注意我们。
    我说:“你何必这么谨小慎微的?是老姜头儿要找你谈话,又不是她要和你幽会……”
    他低声打断我:“你给我住口吧!”
    我说:“反正我的光荣使命算完成了,去不去随你吧!”
    我心里当然十分清楚,真正要和他“谈话”的,怎么会是老姜头儿呢!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宿舍……
    第二天早上,我夹着饭盒一出宿舍,猛听一声吼:“给老子站住!”
    我抬头一看,见是老姜头儿,已怒目金刚似的瞪着我。
    我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子卿他昨晚肯定的没到猪号去。
    我连忙陪着笑说:“大爷,您若发火千万别冲我发,您让我转告的话我如实转告了……”
    他说:“你不骗我?”
    我说:“我哪敢骗您呢!”
    他又问:“那就没你小子的事儿了,你走你的。”
    我赶紧溜之大吉……
    等我端着饭盒回到宿舍,发现每个在宿舍里的人,脸上都有某种隐藏不住的过节似的喜兴表情。
    我问班里的一个知青——这么一会儿工夫,发生什么使大家快感的事儿了?
    他说——子卿一出宿舍,劈面就挨了老姜头儿一个大嘴巴子……
    我吃了一大惊。我想这下子卿是“栽了”,不但他和鲍卫红之间的事从此将成为全连公开的秘密,他的那份儿孤傲,也肯定被老姜头儿当众扇他那一个大嘴巴子横扫光了。他丧失了他那份儿孤傲,岂不是等于一头雄鹿丧失了美丽的鹿角吗?他那份儿孤傲对他是何等的重要,没有谁比我理解得更清楚了。那是他维护自己尊严的最后的一片销甲啊!他一定正躲在某个地方伤心哭泣呢……
    我顾不上吃饭,放下饭盒便到处去找他。他并不在食堂后那洞破窖里。最终我在小河边,在我和他第一次发生不快的争辩那片沙滩找到了他。沙滩里早已被雪覆盖。然而雪面也早已被破坏过多次。也不知子卿究竟在那块“黑板”上又耗入了多少时间。我找到他时他正仰面朝天伸展四肢躺在雪上。
    我在他身旁坐下后,才发现他闭着双眼。他睁开眼睛见是我,随即又闭上了。不仅没坐起来。身体竟连动也没动一下。他一边脸上还隐约留下着老姜头儿的指印。
    我说:“子卿,你还拿我当最好的朋友不?”
    他说:“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除了你,我还有第二个朋友吗?”
    他的两只手抓在雪中,冻得通红。我看了心疼,攥住他一只手,用我的双手不停地搓着。搓热了,替他解开他的一颗衣扣,将他那只手放入到他的襟怀里悟着。接着又攥住他第二只手不停地搓。
    我问子卿他在什么情况之下第一次碰见鲍卫红的?
    子卿说在我回哈尔滨探家期间,五连的宣传队到我们连来友好演出过一次。鲍卫红不但是五连的卫生员,还是五连的宣传队员。她在台上演“李铁梅”,子卿是台下的观众之一,自然就认出了她。
    我问子卿他们之间究竟是谁首先主动跟谁说话的?
    子卿承认是他首先主动跟她说话的。承认演出结束后是他主动走到她跟前去的。
    “如果我不主动走到她跟前去,她根本不可能发现我在这个连。”
    “认出了你她当时很高兴是吧?”
    “是。”
    “她怎么说?”
    “她说真没想到。”
    “后来呢?”
    “后来她就说——‘我一定要调到你们连来!’……”
    “你怎么说?”
    “我说——哪太好了!——当时我绝没想到她会放着卫生员不当,调到咱们连来喂猪……”
    “可这已经成为事实了。”
    “是……”
    “而且你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她是为你而调来的。”
    “可我并没有向她流露出这样的愿望!”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必要对她的决定负任何责任。”
    “你并不喜欢她?”
    “说啊!”
    “喜欢。”
    “你居然还说喜欢!”
    “四五年前,咱们还是中学生的时候,咱们在那小人书铺见过她几次之后,我就喜欢上她了。下乡后,我也曾幻想过,要是能和她分在一个连队多好……”
    子卿说时,始终闭着眼睛。我想,他肯定是到了非对一个人说说这件事的地步了。否则他绝不会如此有耐心如此坦诚地和我一问一答。也只有我才会陪着他这样。老姜头儿那一个大嘴巴子,看来不但扇得必要,而且作用很好很有正面效果呢!
    我说:“子卿,咱俩别绕弯子了。别用喜欢不喜欢这种词了。你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用最明确最直截了当的话回答我的话——你究竟爱不爱她?……”
    “爱”这个字,第一次从我口中说出。以前当然我也许多许多次地说过这个字,不过总是和“无限热爱”、“阶级友爱”连在一起说的。是的,直至那一天为至,二十一周岁二十二虚岁的我,还从来没有单独说过一个“爱”字。我早已记不清是在小学几年级学了这个字的。我想我一定跟我小学的全班同学一起,随着老师的教鞭在黑板上每点一次,而异口同声地大声念一遍。也一定曾整行整行地在作业本上认认真真一笔不苟地写过这个字。还一定用“热爱”或“友爱”造过句。但以后“爱”这个字确确实实再就没从我口中单独说出过。更没有问过谁爱不爱另一个人。以至于我说出了这一个字,仿佛一不留意说出了一个脏字,自己首先觉得羞耻似的脸红了……
    子卿终于睁开了他的双眼。他虽然睁开了双眼却并不看我。他望着天空。他很久都没有回答。
    我不再问第二遍。也不再搓他的手了。我将他另一只被我搓热的手也塞入了他的襟怀。我默默地期待着。我暗暗打定主意,如果他不肯坦白地回答,我便起身离开他。大冷的冬天,我根本没有陪着他挨冻的义务。
    正当我欲起身时,子卿终于开口了。
    他说:“你不认为她是一个好姑娘吗?”
    我说:“如果我是你,自从她调来之后,我会觉得我很幸福!”
    他说:“如果你真的是我,昨天晚上你也不会去和她幽会。”
    我说:“那么你还是并不爱她了?”
    我想,对于我来说一个非常值得爱的姑娘,也许对于子卿来说真的并不值得他爱?他只不过是喜欢她,承认她是一个好姑娘罢了?难怪书里总是强调,爱和喜欢并非一回事。果而如此,那么似乎也是不该太责怪子卿的。谁也无权迫使他去爱的呀!
    不料子卿却说:“我爱她……”
    我不禁低头看他,脸对脸,目光对视着目光。忽然我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扯了起来。
    我恨恨地说:“那么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去?一个姑娘为了你而调到咱们连队,为了你而不再当卫生员宁肯喂起猪来,为了你而每天承受着那么许多议论的压力,可你呐?你心里明明地爱她,却又整天装出和她和这件事无关的样子,却又成心回避她,使她在别人看来,仿佛一个害了单相思的姑娘似的,这公平吗!难道你就不觉得自己很卑鄙吗?实话告诉你,我曾因为一个姑娘这么爱你,而暗暗地嫉妒过你。我承认我嫉妒你也是很卑鄙的,可现在我感到你比我更卑鄙!卑鄙十倍!老姜头儿如果不扇你大嘴巴子,哪一天我也会扇你大嘴巴子!……”
    我一松手,他又躺倒在雪上了。他又闭上双眼了。
    他闭着双眼说:“她是高干的女儿。她爸爸是省军区的一位副司令员。她妈妈是教育局的干部。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原来他是由于此种心理在作祟!
    我望着他扑哧笑了。
    我觉得我的子卿那一时刻又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我说:“那有什么不好?你的岳父岳母大人都是高干,我将来也跟你沾光啊!……”
    他说:“可你替我娘想过吗?他们如果将来不能像尊重他们女儿的婆婆一样尊重我娘,他们哪怕只有一次用瞧穷老百姓那种目光瞧我娘一眼,哪怕只有一次用和穷者姓说话那种腔调对我娘说了一句话,那对我娘意味着什么?……”
    他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当时我是那么的受感动——在这件事上,子卿他心中仍想到娘,你不能不承认一百个男知青里,也挑不出几个像他这样的好儿子!
    我沉默了片刻,说:“我看,她是一位好姑娘,她的父母也不至于像你想的那么不好吧?”
    他缓缓坐了起来,然而双手仍交叉地塞在襟怀里。能那么样地缓缓坐起,是很需要体育基本功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错了。她的父母正是我想的那种人。他们因为她不再当卫生员了,因为她居然爱上了一个穷家小子,已经给她写过几封信大加教训了!这几封信她都给我看过。”
    我苦口婆心地说:“那她承受的压力更大了!那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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