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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曹禺全集(卷二)-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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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丁由左门下,李愣一愣由中门下。
(条几上电话铃响。


况西堂(走去接电话)喂,我是伤兵医院。——找丁大夫?您哪位?哦,(客气
地)是您啊!是,她在医院。——她的少爷?(皱眉)听说是不好。嗯,
我就请她去。

(况到左门前轻叩。
况西堂(低声)丁大夫。
丁大夫(开门露出半身,低声)什么事?
况西堂有您的电话。
丁大夫谁来的?
况西堂梁专员。

[况悄悄由中门下。
[丁大夫走出来,手帕堵住鼻孔,轻轻擤一下,眼眶里含满了泪水。

丁大夫(拿起耳机)您,梁老先生,我是丁大夫啊。——嗯,是。(不由得望望左
门)我的小孩,——还是不大好,热度很高。——嗯,需要开刀,我
已经请了胡医官。(摇头,哀戚)我不知道这个手术他靠得住靠不住。
嗯,嗯。(咬唇闭目)嗯,——我现在只有尽了做母亲的——心!(手帕
又放在眼上,惊讶)我?我自己?(苦笑,摇头)不,我自己动不下去手,
——这(摇头)这太难了。(点头)我正在等着他。(望望中门)奇怪,胡
医官到现在还没有来。——太晚了,现在不能再找旁人了。(诚恳)
不,不,不。您不要来,您来也帮不了什么忙的。——不,不要—

—(急按机铃,终于废然放下耳机。低声向左门)陆葳!
(陆由左门出。
丁大夫你找徐护士问问,胡大夫回来了没有?(母亲的声调)怎么样了?
陆葳他又昏昏糊糊睡着了。(欲下)
丁大夫屋里有人么,
陆葳有。

[陆由中门急下。


(丁来回踱了两趟,这时——
况西堂(在外)不成,不成,这个——(仿佛有人从门外将他一下推进)不成!(一手

抵住门框,回转头望见丁大夫,不由歉意地)丁大夫!
丁大夫啊,有事么?
况西堂嗯。

(徐护士拿着一沓报告表,忙由中门上。
徐护士丁大夫,胡医官还没有到。
丁大夫哦。
徐护士这是您要查的昨天的工作报告表。(递出)
丁大夫(接下)对不起,况先生,您等一下。(取出眼镜戴上,看了一下,立刻对徐)

徐护士,这个数目不大对。你告诉洪主任,这我记得是二百二十五,
请他再查查,决不是二百。(指着)这个对的,这个对的,这个也对
的。(抬头对徐)你跟他说,我一会儿来看。

徐护士是。
丁大夫徐护士,请你跟陈看护刘看护赶紧把手术室消毒!
徐护士是,丁大夫。

(徐由中门下。
丁大夫(取下眼镜,和蔼地)况先生,您有什么事?
况西堂(苦笑)对不起,丁大夫,有一个人要会您。
丁大夫谁?
况西堂(嗫嚅)马,马登科。
丁大夫马——登科?
况西堂就是从前老耽误您的事,后来吃了一年官司的马——
丁大夫他呀。怎么,他又想托人叫我们买他的药么?让他快走,我不见这种

人!
况西堂不,不,他说这次是,是想求您看看病。
丁大夫哦。
况西堂(顺口)他现在潦倒得很——穿得非常破烂。
丁大夫(怜悯)那么——就请他进来吧。
况西堂(冷冷)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又做国难生意,做赔了。
丁大夫这种人——真坏。
况西堂(忽然出了主意)丁大夫,我就说您不在家吧,您的心绪———
丁大夫咦,我不是现在在这儿么?
况西堂不过这个人(低声)现在的行为简直可鄙得很,他不但到处借钱,并且

(忿忿地)刚才他居然出去把——
丁大夫(爽快)不管他,(仁慈地)他不是病了么?
况西堂嗯,他这么说。
丁大夫那么就请他进来,(摇头)医生没有嫌病人讨厌不给他看病的道理。叫

他来!
况西堂(回到中门)马先生,(烦恶)请吧。

[马登科由中门上,见丁大夫突然愣住,预备好的话,一句说不出来。
丁大夫(也不大认识,终于——)马先生。
马登科(脱帽鞠躬)丁大夫——,我真是没有脸再见您。
丁大夫(直截了当)你哪里不舒服?我看我有方法帮你的忙不?


马登科丁大夫,(赔笑)我自己并没有病。
况西堂(大急)登科兄,你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马登科我刚才在门口不是跟你说是她病了。她病了,你没有听见?
况西堂(推着他)登科兄,那你走吧。
丁大夫你们这是怎么?
况西堂好,你说,我看你老哥怎么说起?
马登科是这么回事。丁大夫——
丁大夫(知道他话最多)马先生,你知道我一向不愿听啰啰嗦嗦的话。如果你个


人有什么为难的事,你痛痛快快他说,我能办,准办。
马登科(做势)丁大夫,我不是好说废话,实在这件事头绪太长。(翻来覆去)

我要从头说起,实在太多;不从头说起,怕您又闹不明白。
丁大夫马先生,你这是——
马登科(仿佛非常诚恳)丁大夫,我必需先求您同情我,谅解我,我才能说。我

才能仔仔细细地——

况西堂(对马)瞎,我痛痛快快地替你说吧。(对丁)丁大夫,(愤慨)现在在门
外等着的是当初的“伪组织”,要看病的也是当初的“伪组织”,
刚才他一个跑出去找的,也是这个“伪组织”,(推开)我事先毫不
清楚,方才他一介绍,我才晓得他们两个真是恬不知耻,拚在一处
——。。 

马登科(立刻抗议)岂有此理,你不能这么不问青红皂白,乱说一泡。事情并
不这么简单。

况西堂(看出马人穷志短,无可惧处,而且又在丁大夫面前,谅他不敢如何)马先生,你无
论怎么说,我给你一个不相信!(维护正道)你们两个所谓“狗男狗女”,
我也猜不出你们要跑到丁大夫这里闹些什么把戏。(声明立场)我告诉
你,我们现在一刀两断,我们并非朋友!绝非朋友!你们在此地惹
出麻烦,我不在内。(转身)丁大夫,西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荒唐
过,实在对不起丁大夫,我先走了。(欲走)

丁大夫(严肃地)站住,况先生,你不能走。(对马)你们这是闹的些什么故事?

(对况)你方才说的什么——伪组织?这背后是怎么回事?
况西堂(斜看马一眼)您问他。
丁大夫马先生——
马登科(不好意思)就是院长夫人。
丁大夫(诧异)现在的院长有夫人?
马登科不,我说是从前——从前的院长夫人。
丁大夫(忆起)哦,是不是给我要铁床的那位太太?
况西堂(赔笑)对,对。就是为铁床跟您无理取闹的那个“伪组织”。
丁大夫她病了?
马登科嗯,丁大夫。
丁大夫也好,让她进来。
况西堂(惊讶)您见她?
丁大夫(恺恻)她不是有病了么,
马登科(走向中门前,对外)进来吧,你!

(“伪组织”走进来。她现在更形瘦削,颧骨突出,面色惨黄。穿一件旧花缎旗袍,头发
蓬乱,右额上贴头痛膏,脖颈上掐成许多紫痕。声音嘶哑,喉内仿佛塞满了浓痰。她一进


门看了丁大夫一眼,冷生生地立在中门前,就一直恶毒地瞪着马登科,一语不发,不知她
心里打的什么念头。

(半晌。
丁大夫你有什么病?
伪组织(一直怒目望马,头也不回,仿佛所有无耻龌龊的勾当都是马一人做的,气咻咻地)我没

有病!
马登科(无赖的样子)喂,你这装的什么蒜?好容易撕破了脸,跟丁大夫说好
了。见着大夫,你又不说了。

仗组织(狠狠指他)鬼!(在人前表明她是受害的牺牲者)都是你这个鬼害的!(突向丁,
她的文章才领到题上)丁大夫,我真不知道哪辈子造的孽!好好地放着院
长太太不当,跟这个死鬼缠在一起。受苦受穷,到了,还叫他惹上
这种病。

马登科(摇手)得了,得了。(厌恶)过去事,不要谈。别再在人家面前丢人了!
仗组织(还在顾面子,逞威风)我丢什么人?我问你,我这丢什么人?我问你丢

——。。 
丁大夫(警告)秦太太!
况西堂喂,你们还是看病,还是吵架?
伪组织(到底找着人诉说用意)况先生,我不跟这个(指马)混蛋在这儿说明白,

我怎么有脸再见丁大夫?(转对丁)我从前是秦院长的正娶夫人,丁大
夫,您是看见的。(四面布置,转身对况)您想,要不是(指)这个死鬼甜
言蜜语勾引我,我,我怎么肯放着院长太太不做,找这种混帐王—
—。。 

马登科(也气起来)算了吧,别在人面前自己贴金了,人家不要你了,人家到
上海了。
伪组织(在人前丢了人)你放屁,你放屁,他说了他还要接我的。

[丁一直坐着莫名其妙地望看他们。况在一旁冷笑。
马登科他的话算数?你当他是个什么好东西!
伪组织他不好,他回上海也是个官——
马登科那是汉奸!你知道不知道?汉奸,逮着要砍头,你这种没智识的下等

女人!
伪组织你骂我下等,你配骂我下等,你骗去了我的钱,你招了我一身病,你

当初不过是我手下的奴才——
马登科我奴才,你——
丁大夫(忍不下去)出去!
况西堂(也大声)你们出去吵,这是医院!
丁大夫(严肃地)我看你们两个根本是不预备来看病的。(起身向左门走)
马登科(对伪)你一个人对丁大夫说去吧。

[马气冲冲地由中门走出去。

仗组织(看局势不对,立刻追到丁前,突然抽咽起来)丁大夫,你别走,我的病,您,
您是非看不可的。(哀声)要不然,我的命就活不了的。(切实恳求)我
知道,只有您肯这么大气。一个钱不要,给我看病。我实在(大哭)
走投无路啦!请您可怜可怜我,我是个无智无识的人,什么都不懂。
上了人家的当啦!我们从前没好好说过话,可我心里明白,只有像
您这样的人会搭救,搭救我这个落了难的人的。(又哀哀哭泣起来,仿佛


要拉着丁大夫苦求)
况西堂不要拉拉扯扯的。
丁大夫(怜悯)你不要哭。秦太太,我跟你想办法。
伪组织丁大夫,我可以治得好么?
丁大夫我没有看,我怎么会知道。
伪组织(立刻)丁大夫,我这个病,自从去年七月——
丁大夫(摇手)不用说,刚才我已经听明白了。(诚恳地)我告诉你,你这种病,

我们伤兵医院是不治的。
伪组织可是丁大夫,(几乎要跪下)你修修好吧,您不能不——
丁大夫我是跟你想办法。你明天早上再来,我给你预备一封介绍信,给你转

给另外一个医院治。
伪组织可是——
丁大夫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特别为你说说,托他们免费给你治。不过我

看你们俩的鸦片烟倒是要赶快先戒。
伪组织我不抽——
丁大夫(冷冷望着她)不要骗我,我看得出来。我告诉你们,现在抽鸦片倒真

是要砍头的。

(马又偷偷由中门上。
况西堂你又来干什么?
马登科(对伪,他的冤家)唉!走吧!
伪组织(回头,又大声)都是你,我哪辈子造的孽,放着院长太太——
丁大夫喂!嘘!(用手指左)里面有病人,(对小孩的神气)请你不要闹!(仁慈地)

安安静静地走出去。
伪组织(望着丁,安详地)是,丁大夫。

(马与“伪”由中门走出去。
丁大夫(望着他们走出,摇头)也——惨!
况西堂(万分歉意)丁大夫,我,我实在抱歉。
丁大夫(和蔼地)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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