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之子-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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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执行这次任务。汤姆知道自己不该跟莉塞特上床,可艾伦的回应是如此冰冷
地充满杀机。这是艾伦最糟糕的一面:睚眦必报。这是作为贵族子弟的艾伦:势
利,自以为是,令人厌恶。
汤姆觉得自己就像是闯进陌生领域的陌生人。
他沿着防空洞的台阶走下去。下面挤满了三十个人,当天的战役使他们筋疲
力尽。在这三十个人当中,只有三四个还有力气唱歌,而且那是因为防空洞里没
有足够的空间让所有人都躺下去,甚至是坐下去。
他们看见汤姆脸上的表情,安静了下去,马上就明白了。醒着的人将睡着的
人摇起来。防空洞里变得活跃起来,他们或是斜靠着墙,或是坐在粗糙的凳上,
或是坐在地上。防空洞里点着两盏德军的乙炔灯,空气里充满了厚重的油烟,非
常混浊,但是很温馨。有两只耗子坐在角落里咀嚼着什么。
“举起你们的右手,小伙子们……右手,汤普森,不是两只手。”
他们沉默地照做。
“现在,有孩子的人把手放下。”
还有十六只手举在空中。
“有老婆的人把手放下……我说的是老婆,阿普尔比,不是临时跟你上床的
姑娘。”
十只手外加阿普尔比:十一个人。
汤姆点点头,“你们过来,其他人继续。”一片沉默,只有他们在爬过彼此
交换位置的时候发出的低声嘀咕。(“抱歉,伙计”,“慢点,你踩的是我的手”,
“早知道我就娶了那老女人”……)最终那十一个人走到汤姆面前——确切地说,
是十一个男孩,因为他们的平均年龄肯定低于二十一岁。汤姆接到的命令是带上
一打人,可他决定不服从命令。就算是五十个人也干不掉那两挺机枪,如果他让
自己的双手沾上不必要的鲜血,那他真是罪该万死了。汤姆从上衣兜里拿出十一
根火柴,将其中两根的火柴头掰断。他把火柴混在一起,然后握在手里,将火柴
的后半截露在外面。
“每人抽一根。”
每人抽了一根,有两个抽到了没头的火柴:一个长着黄棕色的头发,非常粗
壮,脸上有着很自信的表情;另一个是典型的从城里来的新兵,营养不良,身体
很矮——甚至不足五英尺四——长着一张苍白的长脸。汤姆不认得他们。因为人
员伤亡,连里从其他营调来了增援人手,都是汤姆不认识的人。
“对不起,伙计们,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斯廷森,长官。”黄头发的小伙子说。
“哈德威克,长官。他们都喊我矮子。”
“那你希望我喊你什么?”
“我想还是喊我矮子吧,长官。听上去已经很顺耳了。”
汤姆点点头。他从兜里拿出摩根的那盒烟,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只。三个人都
把烟点着。
“现在,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俩。我已经选中你们参加一次任务,这次
任务非常艰巨,非常危险,可它会为你们每人赢得一枚荣誉勋章,以及大量的假
期,只要我能安排妥当的话。下面就是我们要做的……”
艾伦在疼痛中醒来。
某个地方存在着危险;甚至是恐怖。
他抓过手枪,将枪口对着黑暗。他沉重地呼吸着,侧耳倾听,随时准备开枪。
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远处连续不断的炮声。半分钟过去了。艾伦试着想起这是
什么地方。
他摸索着周围。他正躺在一个铁床架上的草席上。
他想起来,这天盖伊跟他在一起坐了一会儿——或者是之前那天?他仍然头
晕目眩,想不起来。他能听到身下的草席发出沙沙声,还有窗外村子里的细微声
响:一头马正在吃草,一个技工正试图发动一辆摩托车。他摸到一根火柴,将它
点着,然后找到一根蜡烛点上。
他环顾着小屋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危险。什么都没有,他拉上保险栓,把
枪放下。
但是清醒并没有带来安宁。他的心跳仍然高达每分钟一百二十次,那种可怕
灾难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他本想将之归罪于梦境,可他一觉无梦,而且在他醒
来之后这种灾难感愈发强烈。
艾伦想起了他和汤姆的争吵。痛苦和愤怒涌遍全身。汤姆对莉塞特的征服就
像是一种深深的、刻意的侮辱。虽然艾伦在攻击汤姆的时候已经神智不清,但他
仍然非常生气。可怒火很快就过去了。那只是一次争吵。汤姆会向他道歉,而且
是真心诚意的。艾伦会收回他所说过的话,而且他也会真心诚意。争吵算不了什
么。
艾伦的心脏因为其它原因而狂跳,某种更糟糕、更永恒的东西。有那么片刻,
他无法理解。然后他明白了。
汤姆!
汤姆出事了。
艾伦从床上跃起,找到裤子,四处摸索他的靴子,但没有找到。他记得盖伊
把靴子拿走了,试图阻止他四处乱走,不过下面的马房里有一双农民穿的鞋,那
就足够了。他抓过上衣,找到鞋子,跑到街上。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尤其是他
的肺部,不过他的协调能力已经好多了。他慢慢地走到负责运输的那名上尉的办
公室里,希望能借到一匹马。
上尉正弯腰忙着纸头工作,低声地发出诅咒。他抬起头,绽出一丝微笑。他
很喜欢艾伦。
“嗯嗯,晚上好啊,长官。”他漂亮地敬了个礼。
“什么?”艾伦说过,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礼。
“我说,你最终得到了该有的奖赏,”上尉说道,“绝对是该你所有,我得
说。”
艾伦低头看了看肩膀。他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少校。他困惑
地摇了摇头,“我穿了我哥哥的外套,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猜是他拿错了
我的衣服。听着,能借匹马给我吗?我明天早上还回来。”
上尉吹了声口哨,叹了口气,看了看他那没有止尽的征用表——不过十分钟
不到,艾伦就已经备好马,小跑着穿过黑暗,向前线奔去,向汤姆奔去。
子弹扫射过来的时候,突然而又喧闹。机枪离他们只有三十英尺远。借着暗
淡的月光,汤姆看见勇敢的斯廷森被一阵弹雨击中,几乎尸骨无存。几秒钟之后
亮起的炮火清楚地照出矮子哈德威克栽到地上,双腿被鲜血淋漓地炸断。炮火持
续着。汤姆拿出一个手榴弹掷了出去。
那是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 19 */第二部分 1914 年6 月末第18节艾伦听到了枪声
艾伦听到了枪声。枪声持续了只有一两分钟,然后就停止了。马抬着头,侧
着身子,在泥泞的路上开始打滑。他把受惊的马系到一个被炸的树桩上,步行继
续前进。几天的战斗下来,战壕里一片混乱。地面被炸得乱七八糟。战场上散发
着尸体和炸药的气味。
他急急地沿着脆弱的战壕往前跑着,因为胸墙太过脆弱,所以他一直猫着腰。
他没有在借来的鞋子上裹上绑腿,所以鞋子里很快就沾满了泥沙。他的协调能力
和体力都比之前要好;只是肺部的情况还很糟糕。
他来到汤姆的营地,在那儿听说了这个可怕的坏消息。他听说了准将那致命
的指示。他听说汤姆带着两个人爬进了无人地带。听说在半个小时的寂静之后,
德军突然开火。听说靠得比较近的那个混凝土机枪哨位也开火了。听说三个人都
已失踪,假定死亡。
/* 20 */第三部分假定死亡第19节假定死亡
但这仍然拥有我衣衫的
一角边缘
设拉子的土地,鲁克纳的
银色源泉
萨迪(1184-1291)
艾伦从防空洞里摇摇晃晃地走进寒冷的第一线曙光。失踪,假定死亡。整个
世界都改变了。艾伦就算是永远失去双腿,也会比接受这一可怕的事实要来得镇
定。汤姆现在是失踪,假定死亡。
临时踏台上站着一个哨兵,他的脸上因为疲倦而面无表情。“那边有生命迹
象吗?”艾伦问他。他的声音很刺耳,肺部空前的疼痛。
“没有,长官,什么都没有。”
“有没有伤员?有没有呼救声?”
“嗯,长官……”哨兵耸耸肩,好像这是个莫名奇妙的问题。“我想,总是
会有人受伤的。多得简直说不清我到底听过多少。”
艾伦几乎想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他的右臂已经蠢蠢欲动。
“我这就出去,”他说,“我回来的时候请别对我开枪。”
“是,长官。”
哨兵本想告诉他在黎明将近时分离开战壕是件愚蠢的事,但艾伦态度里的那
种冲劲使他没有开口。艾伦翻过胸墙,莽撞地向前爬去,直直爬向恐怖战场的中
心地带。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铁丝网的碎片,霰弹筒,还有人。一张从头骨上分
离的人脸飘浮在一个水坑的水面上,脸冲上斜视着天空。艾伦什么都不注意,什
么都不在乎。他爬到他所认为的汤姆行动失败的地点,开始叫喊。
“汤姆?汤姆?汤姆。克瑞里?”
这么做简直是愚蠢到家。他现在正处于德军前线的狙击范围之内。
“汤姆?汤姆?汤姆。克瑞里?”
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人类的声音,没有呻吟。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就将他送
上西天的德军步枪没有开火。
“汤姆?汤姆?汤姆!”
没有回答。怎么可能会有呢?汤姆对德军机枪发起了突袭。机枪发话了。它
们的话最具有决定性。汤姆现在是失踪,假定死亡。
头痛。
一阵剧烈的、极度的头痛吞噬了其它所有感觉,其它所有情绪。汤姆闭着眼
躺了很长时间,除了脑袋里面肆虐的剧痛外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慢慢地,不可避
免地,生命逐渐回来。生命,还有随之而来的意识。
意识到他还活着。意识到痛苦以及他整条左腿的麻木。意识到自己平安无恙,
虽然一切逻辑都表明他应该已经死了。
他撑开双眼。头顶上是由厚木铺成的天花板,坚固而且整齐。木板上映出摇
曳的烛光。缝隙间抹着法国的泥土。天花板看上去让人觉得非常舒服。汤姆的意
识恍恍惚惚地想着这片小世界里仅有的几件东西:头部的疼痛,腿上的疼痛,头
上的天花板。
可生命和判断力仍在继续恢复,并随之带来恐惧感。
有光线从什么地方传来:是根蜡烛。汤姆翻过身看着它。蜡烛被放在一个英
军钢盔上,钢盔已经被打得毫无形状可言。汤姆怔怔地看着。那是他的钢盔,可
它为什么变得这么畸形……?他摸了摸腿:腿上受了重伤。疼痛越来越剧烈。
他想起了更多。
他想起斯廷森被炮火轰得飞了起来,而矮子哈德威克则被铲到了地上。斯廷
森的尸体挡在了他和子弹之间。很有可能正是斯廷森的死亡使得汤姆几乎没有受
伤地躲过了猛烈的枪击。可怜的斯廷森……
他又闭上眼睛,可能又睡了一会儿。等他醒来时,仍然头痛欲裂,但他的头
脑越来越清晰。清晰得足以意识到头上的天花板过于整齐,绝不是出自英国人之
手。清晰得足以意识到他成了德国人的俘虏。清晰得足以意识到是他的兄弟,艾
伦。蒙塔古想要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