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斋书灯录-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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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有因”。
梁实秋先生在《雅舍》一文中曾自我表说道:“讲到住房,我的经验不
算少,什么‘上支下摘’,‘前廓后厦’,‘一楼一底’,‘三上三下’,
‘亭子间’,‘茅草棚’,‘琼楼玉宇’和‘摩天大厦’,各式各样,我都
尝过。我不论住在那里,只要住得稍久,对那房子便发生感情,非不得已我
还舍不得搬。”时年38 岁。
38 岁以前的梁实秋,多次努力营建过自己的小家。他为与程季淑小姐婚
后生活而建的第一个“爱巢”是在南京,位于当日东南大学校门正对面的葵
巷4 号的平房。可怜梁氏数月间“天天四处奔走购置家具等物”(梁实秋《槐
园梦忆》,下同)的结果是,作为新娘的程小姐仅仅到此住了五天,就为形
势所迫,不得不双双抛弃这个由夫君“煞费苦心经营的新居”作东南行。
1927 年的上海,就这样接纳了这对逃难而来的小夫妻。于是,“安定畅
快”和“相当狼狈”兼而有之的独立家庭生活,就此开始。在告别为期半月
的借居地以后,梁氏夫妇租住了一处上文提及的“一楼一底”的房子。“别
看一楼一底,其中有不少曲折”,这是梁实秋先生在《住一楼一底者的悲哀》
一文中写出的隽言,如今能为旧上海此等民居存此生动旧影的,恐怕就推梁
先生的这篇妙文了。
可能是为了抛却这种“悲哀”,寻求家居的欣悦,次年他们便急不可待
地搬入了一处“二楼二底”的住宅。第三年,则再次乔迁到一栋三楼的房子
里,据说环境条件较前两处有大大的改善,有了阳台、壁炉、浴室、卫生设
备等等。然而,梁实秋肩负养育家人的重任,却不能在此家居环境中安度稍
息。真如、徐家汇、吴淞是一个“大三角”,他每天要坐电车、“野鸡汽车”、
四等火车赶三处地方教学,整天奔波,所以“每天黎明即起。。”就这样,
在上海三年,他们搬了三次家。
1930 年夏,梁实秋因为接受青岛大学聘约,移家青岛后一住四年。在此
地,他们仅仅搬过两次家。先是在鱼山路4 号一处“四楼四底”的房子里,
离开汇泉海滩很近。次年便搬定到附近7 号的一个新楼里,“四上四下,还
有地下室,前院亦尚宽敞”。在客居者的建议下,房东父子很快就在院内植
下了樱花、西府海棠、苹果等花木,这使梁实秋夫妇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
象。而数十年后轰动世界文坛的《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工程,便也在这样
优美而惬意的家庭中启动了。
我以为,在20 世纪以来的新文学作家中,梁实秋先生可能是对自己的家
居环境最为在意的一位。他后来就曾不止一次地自诩道:“关于居住的经验,
我的一份是很宏富的”(《平山堂记》),“讲到住房,我的经验不算少”
(《雅舍》)。其原因概之有二:一是从小生长于北京平栏胡同(后改称“内
务部街”)20 号这个“北平的标准小康之家”(《岂有文章惊海内——答丘
彦明女士问》),因而于家居有讲究的传统,并演而为人生洁癖(梁氏所写
《疲马恋旧秣,羁禽思故栖》一文,即系怀念其北平旧家之作);二是建立
在自由恋爱基础上的“和谐的家庭”所宜需。当年,他们夫妇孤悬沪滨,只
能在上海屋檐下的“一楼一底”式的胡同房子里过日子时,因为凤凰于飞、
琴瑟谐和,所以颇能安贫乐命:“我们虽然僦居穷巷,住在里面却是很幸福
的。季淑和我都同意,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比自己的家更舒适,无论那个家
是多么简陋、多么寒怆。”(梁实秋《槐园梦忆》)
1934 年7 月至1937 年6 月底这整整三年,梁实秋是携妇将雏地同双亲
一起,在北平内务部街20 号的祖居内度过的(梁氏生于此院西厢房,15 岁
时随同长辈一起移居大取灯胡同7 号,1934 年 7 月迁回)。因为抗日战事
日迫, 1938 年秋冬之交,梁实秋孤身一人由汉口出发,“从此入四川,与
季淑长期别离六年之久”。于是才有了本文开篇在“大后方”的重庆主持《中
央日报·平明副刊》而“惹是生非”的一幕。
由此迤逦说来,青岛的“红瓦绿树”同梁氏也非无缘,只不过他所赁居
的“四上四下”却不是德国人所造,而是当地一位铁路局职员“以其薄薪多
年积蓄”(梁实秋《忆青岛》)而成,房东和房客原来同属于劳动阶级。因
此,“罗逊”之言虽然事出有因,却是“查无实据”。
经过了抗战期间六年的夫妇暌别,梁实秋对于离乱生涯有了不堪回首的
痛识:“在丧乱之时,如果情况许可,夫妻儿女要守在一起,千万不可分离。”
因为有此一段经历,所以,梁氏夫妇为了“不愿别人再尝这个苦果”,往往
遇有机会,便会向人说教上述这节教训,供人鉴戒。由此也可看出梁氏夫妇
的一片仁爱之心。当然,这是后话。
梁氏38 岁以后的文章,虽然还时以“雅舍”为标目(如《雅舍杂文》、
《雅舍怀旧》、《雅舍谈吃》和《雅舍译丛》等,形成系列作品),但是实
际上,其家居的变迁也还有些不可不说的故事。
中年以后的梁实秋,在营造家居环境方面的最大的手笔,莫过于在到达
台湾以后,断然放弃台湾师范大学提供的台北市云和街11 号的日式宿舍。他
是于1952 年夏天迁入此地的,尽管多处地板软塌,格局也不方正,尤其要命
的是雨后积水便状若“水牢”,但是此屋此房仍令同人有“豪门”之叹,以
致于“倏迁者”甚众。考虑到原屋潮气对夫人的健康不利,1958 年夏秋,梁
实秋先生接受朋友的建议,毅然决定买地建屋。
1959 年1 月迁入安东街309 巷的梁宅,虽仅占地130 余坪,但因为设计
图纸出于梁氏伉俪的手笔,所以格局上别具匠心:一则“房求其小,院求其
大”;一则“一联三间房,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中间一间起居室,拉门两
套虽设而常开”。据说,梁实秋先生在墙上索性打定了一排书橱,并就此题
名为“雅舍”。至此,先生才正式成为完全独立的拥有“雅舍”产权的“主
人”。此与当年在北碚启用“雅舍”之名,正好相隔了20 年。
后来梁实秋夫妇于此台北“雅舍”一气居停了13 年,直至1972 年“卖
房子结束破家”,于当年5 月26 日移居到美国西雅图的女儿女婿处。这是梁
氏平生居留时间最长的一处房子,他在此潜心著译,教书育人,一天天地被
日子“打发”(参阅《十句话》,见《梁实秋文坛沉浮录》),卒至功成。
可是,梁实秋先生在落笔写作《槐园梦忆》时,却将自己在安东街所建
的住宅,目为“经营了多年的破家”,这种一反梁氏生平“爱庐观”的说法,
实在令人惊异。于是我们可以见出梁老晚年所有的那种家园荒芜、此生何寄
的身世之感。然而,据梁实秋先生在《槐园梦忆》中追述,他萌生“身世飘
零之感”的地方,并不是在别妇离子的重庆(尽管他在《雅舍》中也曾说过
“似家似寄,我亦分辨不清”一类的话,但依我之见,那无非是“壮年言愁,
再上层楼”之意),而是在1949 年1 月1 日以后家人团聚的广州。当日,他
们家住在国立中山大学一处名唤“平山堂”的宿舍楼。
对此居停,梁先生自有《平山堂记》一文记其实。据说,当时他享受的
是“二房一厅”的待遇——“所谓二房一厅者,乃屋一间,以半截薄板隔成
三块,外面一块名曰厅,里面那两块名曰房”。使用面积虽小,但当日梁氏
对此屋却大表满意:“因房屋甚为稳定,全不似海上之颠簸。”以致于有“突
兀广厦,寒士欢颜”之句,来表述自己的欣悦之情。
然则将中年时代对平山堂住地的“私心庆幸”之心,换为晚年时期的“身
世飘零”之说,这中间正反映出梁老先生当时心态的重大转折。正是在这样
的心境之中,当年落成时“不亦快哉”的、后来夫唱妇随十余年的“雅舍”,
也就变成了不堪回首的“破家”。尽管他在到台湾后续写的《雅舍小品》中,
曾经有专文给予“台北家居”以好评。
然而,当我们知道于1974 年8 月9 日写毕的《槐园梦忆》,正是在他的
青年爱侣兼老年良伴谢世四个月的日子,那么,我们大概也就再也不会惊疑
于老先生心境的遽变。
现在,我们的话题该回到由重庆市北碚区地方志办公室李萱华先生所编
的《梁实秋与雅舍》一书上来了。所谓“雅舍”之名,源起于合住者、其清
华大学同窗吴景超的夫人龚业雅的名字。梁先生后来解释道:“。。我和他
们合资在北碚买了一栋房子,其简陋的情形,在第一篇小品里已有描述。房
子在路边山坡上,没有门牌,邮递不便。有一天晚上,景超提议给这栋房子
题个名字,以资识别。我想了一下说:‘不妨利用业雅的名字,名之为雅舍。’
第二天,我们就找木匠做了一个木牌,由我大书‘雅舍’二字于其上。雅舍
命名,缘来如此,并非如某些人之所误会,以为是自命风雅。”(《雅舍小
品·合订本后记》)
《梁实秋与雅舍》是淡淡雅雅的一个小32 开本,共113 页,内容是十分
丰富有趣,而且有着极富的人文含量的。该书分为“雅舍的由来”(8 篇)、
“雅舍风趣录”(11 篇)、“雅舍在哪里”(5 篇)和“附录”(6 篇)四
个部分。编者在本书《前言》中介绍该书的由来道:
随着《雅舍小品》的问世,“雅舍”之名已蜚声中外。凡读过《雅舍小品》的人,
都在议论“雅舍”,寻找“雅舍”。然而,“雅舍”在哪里?成了当今海内外文坛上的一
个谜。笔者从1980 年开始寻找,历时8 年没有着落。1988 年,台湾女学者丘彦明专程来
访,到了北碚,无处寻觅,只得扫兴而归。1989 年,承老舍夫人胡絜青先生回忆,勾画
了一份“雅舍”位置示意图寄来。根据这个示意图,在1990 年调查“陪都遗址”时,经
过反复核实论证,终于在梨园村找到了“雅舍”。
“雅舍”现今住着五家人,门牌编号为梨园村47…51号。其中48…49号为梁实秋住
房,50 号是“雅舍”客厅,后房为吴景超与龚业雅的居室。“雅舍找到了”!消息传出,
成了文坛上一大喜讯。。
“雅舍找到了”!然而,问题随之也就来了。这处在抗战中“曾有过许
多次文化人的聚会”,“留下了人们数不清的足迹”,“记录了50 多年前那
段不寻常的岁月”(1993 年9 月 18 日《团结报·编者按》)的人文名胜,
当时却已面临重庆市“旧城改造工程”中挖掘的灭顶之灾。
于是,以舒乙、李萱华、林海音为代表的海峡两岸人士,通过多种途径
为此发出了:“雅舍不能拆毁!雅舍必须保留!救救雅舍!”的紧急呼吁。
冰心说:“雅舍因为进入了文学作品而不同凡响”,舒乙更在发表于《团结
报》上的《寻找“雅舍”》一文中,饱含激情地论证“雅舍应该长存的价值”
道:
最近,我看见了雅舍,大喜;知道雅舍不久将被拆,又一惊。
这一喜一惊感染了我周围的文艺界朋友们,大家无一例外地对雅舍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