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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中国现代散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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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曰茧果,不知是什么意思,或因蚕上山时设祭,也用这种食品,故有是称,
亦未可知。自从十二三岁时外出不参与外祖家扫墓以后,不复见过茧果,近
来住在北京,也不再见黄花麦果的影子了。日本称作“御形”,与荠菜同为
春天的七草之一,也采来做点心用,状如艾饺,名曰“草饼”,春分前后多
食之,在北京也有,但是吃去总是日本风味,不复是儿时的黄花麦果糕了。
扫墓时候所常吃的还有一种野菜,俗名草紫,通称紫云英。农人在收获
后,播种田内,用作肥料,是一种很被贱视的植物,但采取嫩茎瀹食,味颇
鲜美,似豌豆苗。花紫红色,数十亩接连不断,一片锦绣,如铺着华美的地
毯,非常好看,而且花朵状若蝴蝶,又如鸡雏,尤为小孩所喜。问有白色的
花,相传可以治痢,很是珍重,但不易得。日本《徘句大辞典》云:“此草
与蒲公英同是习见的东西,从幼年时代便已熟识。在女人里边。不曾采过紫
云英的人,恐未必有吧。”中国古来没有花环,但紫云英的花球却是小孩常
玩的东西,这一层我还替那些小人们欣幸的。浙东扫墓用鼓吹,所以少年常
随了乐音去看“上坟船里的姣姣”;没有钱的人家虽没有鼓吹,但是船头上
篷窗下总露出些紫云英和杜鹃的花束,这也就是上坟船的确实的证据了。
十三年二月
(原载一九二四年四月五日《晨报副镌》)
苦雨
周作人
伏园兄:
北京近日多雨,你在长安道上不知也遇到否,想必能增你旅行的许多佳
趣。雨中旅行不一定是很愉快的,我以前在杭沪车上时常遇雨,每感困难,
所以我于火车的雨不能感到什么兴味,但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篷的雨声,
加上欸乃的橹声,以及“靠塘来,靠下去”的呼声,却是一种梦似的诗境。
倘若更大胆一点,仰卧在脚划小船内,冒雨夜行,更显出水乡住民的风趣,
虽然较为危险,一不小心,拙劣地转一个身,便要使船底朝天。二十多年前
往东浦吊先父的保姆之丧,归途遇暴风雨,一叶扁舟在白鹅似的波浪中间滚
过大树港,危险极也愉快极了。我大约还有好些“为鱼”时候——至少也是
断发文身时候的脾气,对于水颇感到亲近,不过北京的泥塘似的许多“海”
实在不很满意,这样的水没有也并不怎么可惜。你往“陕半天”去似乎要走
好两天的准沙漠路,在那时候倘若遇见风雨,大约是很舒服的,遥想你胡坐
骡车中,在大漠之上,大雨之下,喝着四打之内的汽水,悠然进行,可以算
是“不亦快哉”之一。但这只是我的空想,如诗人的理想一样地靠不住,或
者你在骡车中遇雨,很感困难,正在叫苦连天也未可知,这须等你回京后问
你再说了。
我住在北京,遇见这几天的雨,却叫我十分难过。北京向来少雨,所以
不但雨具不很完全,便是家屋构造,于防雨亦欠周密。除了真正富翁以外,
很少用实垛砖墙,大抵只用泥墙抹灰敷衍了事。近来天气转变,南方酷寒而
北方淫雨,因此两方面的建筑上都露出缺陷。一星期前的雨把后园的西墙淋
坍,第二天就有“梁上君于”来摸索北房的铁丝窗,从次日起赶紧邀了七八
位匠人,费两天工夫,从头改筑,已经成功十分八九,总算可以高枕而卧,
前夜的雨却又将门口的南墙冲倒二三丈之谱。这回受惊的可不是我了,乃是
川岛君“炬们”俩,因为“梁上君子”如再见光顾,一定是去躲在“佢们”
的窗下窃听的了。为消除“佢们”的不安起见,一等天气晴正,急须大举地
修筑,希望日子不至于很久、这几天只好暂时拜托川岛君的老弟费神代为警
护罢了。
前天十足下了一夜的雨,使我夜里不知醒了几遍。北京除了偶然有人高
兴放几个爆仗以外,夜里总还安静,那样哗喇哗喇的雨声在我的耳朵里已经
不很听惯,所以时常被它惊醒,就是睡着也仿佛觉得耳边粘着面条似的东西,
睡的很不痛快。还有一层,前天晚间据小孩们报告,前面院子里的积水已经
离台阶不及一寸,夜里听着雨声,心里胡里胡涂地总是想水已上了台阶,浸
人西边的书房里了。好容易到了早上五点钟,赤脚撑伞,跑到西屋一看,果
然不出所料,水浸满了全屋,约有一寸深浅,这才叹了一口气,觉得放心了;
倘若这样兴高采烈地跑去,一看却没有水,恐怕那时反觉得失望,没有现在
那样的满足也说不定。幸而书籍都没有湿,虽然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但
是湿成一饼一饼的纸糕,也很是不愉快。现今水虽已退,还留下一种涨过大
水后的普通的臭味,固然不能留客坐谈,就是自己也不能在那里写字,所以
这封信是在里边炕桌上写的。
这回大雨,只有两种人最喜欢。第一是小孩们。他们喜欢水,却极不容
易得到,现在看见院子里成了河,便成群结队的去“淌河”去。赤了足伸到
水里去,实在很有点冷,但是他们不怕,下到水里还不肯上来。大人见小孩
们玩的很有趣,也一个两个地加入,但是成绩却不甚佳,那一夭里滑倒了三
个人,其中两个都是大人——其一为我的兄弟,其一是川岛君。第二种喜欢
下雨的则为虾膜。从前同小孩们往高亮桥去钓鱼钓不着,只捉了好些虾蟆,
有绿的,有花条的,拿回来都放在院子里,平常偶叫几声,在这几天里便整
日叫唤,或者是荒年之兆吧,却极有田村的风味,有许多耳朵皮嫩的人,很
恶喧嚣,如麻雀虾蚊或蝉的叫声,凡足以妨碍他们的甜睡者,无一不深恶而
痛绝之,大有灭此而午睡之意,我觉得大可以不必如此,随便听听都是很有
趣味的,不但是这些久成诗料的东西,一切鸣声其实都可以听。虾蟆在水田
里群叫,深夜静听,往往变成一种金属音,很是特别,又有时仿佛是狗叫,
古人常称蛙蛤为吠,大约是从实验而来。我们院子里的虾蟆现在只见花条的
一种,它的叫声更不漂亮,只是格格格这个叫法,可以说是革音,平常自一
声至三声,不会更多,唯在下雨的早晨,听它一口气叫上十二三声,可见它
是实在喜欢极了。
这一场大雨恐怕在乡下的穷朋友是很大的一个不幸,但是我不曾亲见,
单靠想象是不中用的,所以我不去虚伪地代为悲叹了。倘若有人说这所记的
只是个人的事情,于人生无益,我也承认,我本来只想说个人私事,此外别
无意思。今天太阳已经出来,傍晚可以出外去游嬉,这封信也就不再写下去
了。
我本等着看你的秦游记,现在却由我先写给你看,这也可以算是“意表
之外”的事吧。
十三年七月十六日在京城书
(原载一九二四年七月二十二日《晨报副镌》)
背影
朱自清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
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下,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
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
母,不禁籁籁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
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
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
事,我也要回到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
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
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贴;
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
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
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大多了,得向
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
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
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
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
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真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
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大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于去。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
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
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
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螨珊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
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
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于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
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
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望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
于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
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
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
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
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
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那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
自然情不能自己。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
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
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
平安,惟膀于疼痛利害,举著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
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
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十月在北京
(原载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文学周报》第二○○期)
荷搪月色
朱自清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
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
上孩子们 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阂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
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
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
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
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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