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库-第2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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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
我们面对面
坐在一个房间
开始点烟
你的声音已经生锈
斑斑驳驳落在地上
却渴望被我拾起
再获得青铜的光泽
我沉默不语
无话找话 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那一日已经远去
我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那一日我曾经失眠
那那生命中少有的时刻
如果沿着那一日走近你
我们会相处一生
世界已建筑得如此坚固
让我们彬彬有礼地告辞吧
回到各自的房间
像墙壁那样 彼此站立
这样要习惯得多
坠落的声音
我听见那个声音的坠落 那个声音
从某个高处落下 垂直的 我听见它开始
以及结束在下面 在房间里的响声 我转过身去
我听出它是在我后面 我觉得它是在地板上
或者地板和天花板之间 但那儿并没有什么松动
没有什么离开了位置 这在我预料之中 一切都是固定的
通过水泥 钉子 绳索 螺丝或者胶水
以及事物无法抗拒的向下 向下 被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
向下 被固定在桌子上的书 向下 被固定在书页上的
文字
但那在时间中 在十一点二十分坠落的是什么
那越过挂钟和藤皮靠椅向下跌去的是什么
它肯定也穿越了书架和书架顶上的那匹瓷马
我肯定它是从另一层楼的房间里下来的 我听见它穿越
各种物件
光线 地毯 水泥板 石灰 沙和灯头 穿越木板和布
就象革命年代 秘密从一间囚房传到另一间囚房
这儿远离果园 远离石头和一切球体
现在不是雨季 也不是刮大风的春天
那是什么坠落 在十一点二十分和二十一分这段时间
我清楚地听到它容易被忽视的坠落
因为没有什么事物受到伤害 没有什么事件和这声音有关
它的坠落并没有象一块大玻璃那样四散开去
也没有象一块陨石震动四周
那声音 相当清晰 足以被耳朵听到
又不足以被描述 形容和比划 不足以被另一双耳朵证实
那是什么坠落了 这只和我有关的坠落
它停留在那儿 在我的身后 在空间和时间的某个部位
1991年11月
作品第16号
雪来了 门躲着
一切都很温暖
有一些事要静静地想想
一些和过去和将来的事情
现在也没有一封回信
邮递员是个绿色的男人
他送报纸送彩色画报
我给过他许多邮票许多信封
现在也没一封回信
这是一个结婚的年头
许多人收到过红纸的请柬
也许我应该结婚了
像朋友们一样
去旅行 在春天的北方
在一首五十行的诗里
我歌唱过那里的白杨
有些甜蜜 有些辛酸 有些茫然
从前我在工厂的时候
喜欢和小雷一起看电影
记不得是哪一幕 那牡 哭过
隔壁的女人回家了
她轻轻地钻进被窝
像一只温柔的母猫 (我猜)
雪一样轻的叹息
雪一样厚的墙壁
她的丈夫是个炮兵
今年夏天在二楼 我见过他们
雪睡了 夜有一个白色的枕头
寒风吹亮了月光
十二月默默地站在街上
有些甜蜜 有些辛酸 有些茫然
作品第52号
很多年 屁股上拴串钥匙 裤袋里装枚图章
很多年 记着市内的公共厕所 把钟拨到7点
很多年 在街口吃一碗一角二的冬菜面
很多年 一个人靠着栏杆 认得不少上海货
很多年 在广场遇着某某 说声〃来玩〃
很多年 从18号门前经过 门上挂着一把黑锁
很多年 参加同事的婚礼 吃糖 嚼花生
很多年 箱子里锁着一块毛呢衣料 镜子里他默默无言
很多年 靠着一堵旧墙排队 把新杂志翻翻
很多年 送信的没有来 铁丝上晾着衣裳
很多年 人一个个走过 城建局翻修路面
很多年 有人在半夜敲门 忽然从梦中惊醒
很多年 院坝中积满黄水 门背后缩着一把布伞
很多年 说是要到火车站去 说是明天
很多年 鸽哨在高蓝的天上飞过 有人回到故乡
那时我正骑车回家……
那时我正骑车回家
那时我正骑在明晃晃的大路
忽然间 一阵大风裹住了世界
太阳摇晃 城市一片乱响
人们全都停下 闭上眼睛
仿佛被卷入 某种不可预知的命运
在昏暗中站立 一动不动
象是一块块远古的石头 彼此隔绝
又象一种真象
暗示着我们如此热爱的人生
我没有穿风衣
也没有呆墨镜
我无法预测任何一个明天
我也不能万事俱备再出家门
城市像是被卷进了 天空
我和沙粒一起滚动
刚才我还以为风很遥远
或在远方的海上
或在外省的山中
刚才我还以为
它是在长安
在某个年代吹着渭水
风小的时候
有人揉了揉眼睛
说是秋天来了
我偶尔听到此话
就看见满目秋天
刚才我正骑车回家
刚才我正骑在明晃晃的大路
只是一瞬 树叶就落满了路面
只是一瞬 我已进入秋天
作品第57号
我和那些雄伟的山峰一起生活过许多年头
那些山峰之外是鹰的领空
它们使我和鹰更加接近
有一回我爬上岩石垒垒的山顶
发现故乡只是一缕细细的炊烟
无数高山在奥蓝的天底下汹涌
面对千山万谷 我一声大叫
想听自己的回音 但它被风吹灭
风吹过我 吹过千千万万山岗
太阳失色 鹰翻落 山不动
我颤抖着巾紧发青的岩石
就像一根被风刮弯的白草
后来黑夜降临
群峰像一群伟大的教父
使我沉默 沿着一条月光
我走下高山
我知道一条河流最深的所在
我知道一座高山最险峻的地方
我知道沉默的力量
那些山峰造成了我
那些青铜器般的山峰
使我永远对高处怀着一种
初恋的激情
使我永远喜欢默默地攀登
喜欢大气磅礴的风景
在没有山岗的地方
我也俯视着世界
哀滇池
1
在这个时代 日常的生活几乎就等于罪行
谁会对一个菜市场的下水道提出指控?
上周末 在圆西路 夏季上市的蔬菜之间
嗅到一些马鱼的气味 犹如鱼贩的刀子
割开了一个包藏着黑暗的腹部
我呆立在构思着晚餐的人群里
一条冰冻的鱼 听不见了声音
要茄子还是牛排 我不懂
有人投过来只用于疯子的惊愕
沿着微光 向那有气味的方向去 被解冻
进入了回忆之水 从我的漩涡中
黑暗拆散 一个湖蒸发起来 光辉中的澡堂
出现了光唇鱼、沙滩和狐尾藻
红色的高原托着它 就像托着一只盛水的容器
万物 通过这一水平获得起源
周围高山耸立 犹如山裸裸 在垂青地上的酒
河流从它开始 淌到世界的下面
落叶乔木和野兽的水罐
在土著人的独木舟中 坐着酋长的女儿
天空上白云堆积 总是被风一片片切开
像没有天鹅领头的 自由羽毛
静静的淡水 沙鸥永远向着一日的终点飞行
当它停下来 就像芭蕾舞先知
在虚构的镜子上 折弯一只芦苇
南方之岸是滇青冈林和灌木丛
北方之岸是神话和民歌
东面的岸上是红色的丘陵和盆地
西面的岸上是洞穴和孔雀
到处是钻石的语词
到处是象牙的句子
到处是虎豹的文章
哦 上帝造的物
足以供养三万个神
足以造就三万个伊甸园
足以出现三万个黄金时代
2
冶炼厂的微风 把一群群水葫芦
吹到上帝的水坝 像是魔鬼们绿色的粪便
一片混杂着鱼腥味的闪光……镀铬的玻璃
圣湖 我的回忆中没有水产 只有腐烂的形容词
我像一个印地安人那样回忆着你的鱼洞
……虚伪的回忆 我的时代并不以为你神圣
那一年 在昆明的一所小学 老师天天上语文课
教会我崇拜某些高尚的语词 崇拜英雄 但从未提到你
在人民的神之外 我不知道有另外的神……
在课外 文盲的外婆告诉我 你在故乡的附近
像是说起 她预备多年的柚木棺材
我终于去了 或迟或早 昆明人总有一天 要去滇池
一个群妖出没的日子 世界上的一切都渴望着裸体
尾随着 水灵灵的母亲 下水 我不怕水
我是无所畏惧的小无神论者
用捏造着水族的手 用繁衍着卵巢的身体
用敞开着无数生路的黑暗之液 接纳我
夏天是你的内容 我和母亲 是你渺小的内容
在童年的哲学中 我自然地迷信地久天长
我知道我会先于你死去 你是大地啊
我亲爱的妈妈 所有我热爱过的女人们 都会先于你死去
在死亡的秩序中 这是我唯一心甘情愿的
你当然要落在最后 你是那更盛大的 你是那安置一切的
母亲 幼儿园 房子 荧火虫和旋转木马 都漂起来
我像水生的那样 在你柔软的触须中弯曲
穿过 一册册棕色的海带 石头鱼的翅膀在我的脚趾间闪烁
珍珠一串串从我的皮肤上冒出来
墨绿色的轮藻像岛屿的头发 缠绕着脖子
我双腿发光 有如神殿的走廊 有如纯洁的苔藓
但后来我在恐惧中爬上岸来 我感觉到你在里面
我看见你建筑在黑暗中的庙宇 你的冰冷的柱廊
我看见你在深渊中 用另一种时间主宰
我像一个被淹死过的 脸色惨白 说不出话
我不知道如何告诉他们 你在
那一年我还是在校的学生
我写不出关于你的作文
在干燥的词典中 你是娱乐场 养鱼塘 水库
天然游泳池 风景区 下水道出口
谁说神灵在此?
3
一些长着毛的痕迹 一个空空的水池 淌着生病的水
宰割鳝鱼的四川人 用血淋淋的手
把粘乎乎的一团 塞进塑料袋 像一个肺
慢慢地膨胀起来 吐出了新鲜的腥气
这气味我太熟悉 它和水妖的儿子有关
六六年的夏天 他精着屁股 站在我旁边
渔杆架在芦苇上 他的苞谷面比我的揉得好
鱼只往他的钩上去 这边一动不动
水底下总是有什么在闪 令人心痒
又是一条 他的波纹使我第一次体验了嫉妒
下午我们跳进水 小嘴说 鱼在咬他的小腿
我乘机破坏了他的窝子 在黄昏的微光中
沿着波浪新做的岸 我们经过天堂回家
我曾经乘着木船 从灰湾经过草海 在那儿我发现
神殿 就在船底下 仙女们的眼睛闪闪发光
伸手可触 上面粘着红鲤鱼的绒毛
在牛恋乡 打渔人告诉我 此地诞生过无数的祖母
每年七月 她们会坐着莲花 出现在湖边
当西风打击大地 我看见你扭曲起来
像被暴力撕破的被窝 露出一排排白色的棉絮
但我游过你深藏在水下面的心
发现它坚定 平衡 与海一致
当你安静下来 就沿着落日的脊背 滑下
像一匹深蓝色的 无国籍的旗帜
把帝国坚硬的一隅 覆盖
在白鱼口附近 从光脚板开始
我像傣族女人那样蹲下 俯伏到你温存的身体中
我曾经在西山之巅 听到过月光之锤在午夜敲打高原的声音
我曾经在晋宁城外 一个中国寺院的后庭
远远地看见你嵌在世界的黑暗里 泛着黄金之波
啊 滇池 你照耀着我
我自命是第一个 用云南话歌颂你的那个人
4
你的诱惑无所不在 衣服一日日增多
从你 我随时可以返回赤裸 放浪形骸
多少个一丝不挂的夏天 落伍时代的语文
整日在你的山野水滨漫游 像一头文盲的水鹿
遇水即涉 逢山就登 在时间的圆周之外
多次 我遭遇永恒
从清开始 进入更清 体型在液体中拆散 变形
向着鱼类的生涯靠拢 在玻璃的迷宫飞行
通过四肢 青春得以从死亡中逃脱 在生命的旅途上
我学会了一件大事 游泳 我的世界越过固体的边界
深入大陆以外 我是水陆两栖人
一万次跳进滇池 在膨起的波峰间穿梭
像穿过一只只丰满的乳房
在暖流或寒流的活页中舞蹈 体验着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