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的妙药-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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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试药,几次昏厥在地。为了一句不知出处的引言,他查阅无数典籍……那册医书就像是一盘古老石磨的轴心,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凡是书中涉及的知识,祖父都用全部心血一一验证,直至确凿无疑。祖父的一生围绕着这册古医书旋转,从翩翩少年一直变作鬓发如雪。
按说祖父读了这许多医书,该能成为一代良医。但是,不。祖父的博学只为那一册医书服务,凡是验证正确的方剂,祖父就不再对它们有丝毫留恋,弃而转向新的领域探索。他只对未知事物和纠正谬误有兴趣,一生穷困艰窘,竟不曾用他验证过的神方,医治过病人,获得过收益。
到了祖父垂垂老矣的时候,他终于将那册古书中的几百处谬误,全部订正完了。祖父把眼睛从书上移开,目光苍茫,好像第一次发现自己已走到生命的尽头。
人们欢呼雀跃,毕竟从此这本伟大的济世良方,可以造福无数百姓了。
但敬佩之情只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远方出土了一座古墓,里面埋藏了许多保存完好的古简,其中正有甲书的原件。人们迫不及待地将祖父校勘过的甲书和原件相比较,结果是那样令人震惊。
祖父校勘过的甲书,同古简完全吻合。
也就是说,祖父凭借自己惊人的智慧和毅力,以广博的学识和缜密的思维,加之异乎寻常的直觉,像盲人摸象一般地黑暗中摸索,将甲书在漫长流传过程中产生的所有错误,全改正过来了。
祖父用毕生的精力,创造了一项奇迹。
但这个奇迹,又在瞬忽之间,烟消灰灭,毫无价值。古书已经出土,正本清源,祖父的一切努力,都化为劳而无功的泡沫。人们只记得古书,没有人再忆起祖父和他苦苦寻觅的一生。
讲到这里,朋友久久地沉默着。
古墓里出土了乙医书的真书吗?我问。
没有。朋友答。
我深深地叹息说,如果你的祖父在当初选择的一那瞬间,挑选了乙书,结果就完全不一样啊。
朋友说,我在祖父最后的时光,也问过他这个问题。祖父说,对我来讲,甲书乙书是一样的。我用一生的时间,说明了一个道理,人只要全力以赴地钻研某个问题,就有可能最大限度地逼近它的真实。
祖父在上天给予的两个谜语之中,随手挑选了一个。他证明了人的努力,可以将千古之谜猜透。
这已经足够。
友情如鞭
一次,一个陌生口音的人打电话来,请求我的帮助,很肯定地说我们是朋友(我们就称他D吧),相信我一定会伸出援手。我说我不认识你啊。D笑笑说,我是C的朋友。我不由自主地对着话筒皱了皱眉,又赶紧舒展开眉心。因为这个C我也不熟悉,幸好我们的电话还没发展到可视阶段,我的表情传不过去,避免了双方的尴尬。
可能是听出我话语中的生疏,D提示说,C是B的好朋友啊。
事情现在明晰一些了,这个B,我是认识的。D随后又吐出了A的姓名,这下我兴奋起来,因为A确实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D的事很难办,须用我的信誉为他作保。我不是一个太草率的人,就很留有余地地对他说,这件事让我想一想,等一段时间再答复你。
想一想的实质就是我开始动用自己有限的力量,调查D这个人的来历。我给A打了电话,她说B确实是她的好友,可以信任的。随之B又给C作了保,说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尽可以放心云云。然后又是C为D投信任票……
总之,我看到了一条有迹可循的友谊链。我由此上溯,亲自调查的结果是:ABCD每一个环节都是真实可信的。
我的父母都是山东人,虽说我从未在那块水土上生活过,但山东人急公好义的血浆,日夜在我的脉管里奔腾。我既然可以常常信任偶尔相识的路人,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朋友的朋友呢?
依照这个逻辑,我为D作了保。
结果却很惨。他辜负了我的信任,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愤怒之下,我重新调查了那条友谊链,我想一定是什么地方查得不准,一定是有人成心欺骗了我。我要找出这个罪魁,吸取经验教训。
调查的结果同第一次一模一样,所有的环节都没有差错,大家都是朋友,每一个人都依旧信誓旦旦地为对方作保,但我们最终陷入了一个骗局。
问题出在哪里呢?我久久地沉思。如果我们摔倒了,却不知道是哪一块石头绊倒了我们,这难道不是比摔倒更为懊丧的事情吗?
那条友谊链在我的脑海里闪闪发光,它终于使我怀疑起它的含金量来了。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东西可以毫不走样地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嫡亲的骨肉,长相已不完全像他的父母。孪生的姊妹,品行可以天壤之别。遗传的子孙,血缘能够稀释到1/16、1/32。同床的伴侣,脑海中缥缈的梦境往往是南辕北辙。高大的乔木,可以因为环境的变迁,异化为矮小的草丛。橘树在淮南为橘而甜,移至淮北变枳而酸。甚至极具杀伤性的放射元素,也有一个不可抗拒的衰变过程,在亿万年的黑暗中,蜕变为无害的石头……
人世间有多少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其中也包括了我们最珍爱的友谊。
友情不是血吸虫病,不能凭借口口相传的钉螺感染他人。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变是常法,要求友谊在传递的过程中,像复印一般的不走样,原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幼稚。
道理虽是想通了,但情感上总是挽着大而坚硬的疙瘩。我看到友情的传送带,在寒风中变色。信任的含量,第一环是金,第二环是锡,第三环是木头,到了C到D的第四环,已是蜡做的圈套,在火焰下化作烛泪。
现代人的友谊如链如鞭。它羁绊着我们,抽打着我们。世上处处是朋友,我们一天在各式各样友情的旋涡中浮沉。几乎每一个现代人,都曾被友谊之链套牢,都曾被友谊之鞭击打出血痕。
于是我常常在白日嘈杂的人群中厌恶友情,羡慕没有友谊只有利益的世界。虽然冷酷,然而简洁。
到了月朗星稀的夜半,当孤寂的灵魂无处安歇时,我又如承露的铜人一般,渴盼着友人自九天之上洒下琼浆。
现代人的友谊,很坚固又很脆弱。它是人间的宝藏,须我们珍爱。友谊的不可传递性,决定了它是一部孤本的书。我们可以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友谊,但我们不会和同一个人有不同的友谊。友谊是一条越掘越深的巷道,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刻骨铭心的友谊也如仇恨一样,没齿不忘。
友谊是一种易变的东西,假如它不是变得更好,就是不可抑制地变坏了,甚至极快地消亡。有时,在很长一段岁月里,友谊似乎是一成不变的,保持很稳定的状态。这是友谊正在承受时间的考验。
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在什么都是越现代越好的年代里,惟有友谊,人们保持着古老的准则。朋友就像文物,越老越珍贵。
友谊是一种生长缓慢的植物,砍伐它只需要一斧一瞬,培育它则需一世一生。仿佛也有像泡桐一样速生的友谊,但它也像泡桐一样,算不得上好的木材。当然,也有在刹那间酿出友谊的醇酒的,但那多需要极严酷的环境,或是泰山压顶,或是血刃封喉,于平常人是不大相干的。
友谊说起来是极宽广极忠厚的襟怀,其实又是很自私的。它的不可转让性就是明证。它只是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个体单枪匹马的承诺,时间都有严格的限制,馈赠不得的。
在老家是朋友,到了深圳就不一定是朋友。穷的时候是朋友,富了以后很可能就谁也不认识谁了。小的时候是朋友,老的时候或许形同陌路。不信掏出我们每个人的电话簿,你就会发现,前些年经常联系的友人,现在已不知他们飘零何方。有些人已经反目,我们甚至不愿意再看到他们的名字。人为什么要不断地更换电话簿,我以为这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友谊还需滋养。有的人用钱,有的人用汗,还有的人用血。友谊是很贪婪的,绝不会满足于餐风饮露。友谊最简朴同时也是最奢侈的营养,是需要用时间去灌溉的。友谊必须述说,友谊必须倾听。友谊必须交谈的时刻双目凝视,友谊必须倾听的时分全神贯注。友谊有的时候是那样脆弱,一个不经意的言辞,就会使大厦顷刻倒塌。友谊有的时候是那样容易变质,一个未经证实的传言,就会让整盆牛奶变酸。
友谊之链不可继承,不可转让,不可贴上封条保存起来而不腐烂,不可冷冻在冰箱里永远新鲜。
正确地讲,友谊是没有链的,有的只是一个个孤立的小环。它为我们度身而做,就像神话中的水晶鞋,换一只脚就套不进去。它是一种纯粹个人栽植的情感树,树上只结一个果子,叫做信任。
红苹果只留给灌溉果树的人品尝。
别的人摘下来尝一口,很可能酸倒了牙。
海明威的最后一分钱
基纬斯特是美国本土最南端的一个小岛。东西长约5。5公里,南北宽约2。5公里。像一条胖而舒适的卧蚕,睡在蔚蓝的海中。战争年代,由于基纬斯特独特的地理位置,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
我选择到基纬斯特一游,不是因为战争。或者说,也是因为战争一位擅长描写战争的伟大作家曾在这里生活过,他就是欧内斯特·海明威。
半个多世纪以前,名声初起的海明威,厌倦了大城市的繁华生活,想换换口味。小说家约翰·帕索斯向他推荐了佛罗里达州的小岛基纬斯特。这个岛距离美国大陆的距离比距离古巴的距离还要远。地处墨西哥湾和大西洋交汇的水域,岛上长满了红树林、棕榈、胡椒、椰子、番石榴……天空飞翔着蓝色和白色的海鸟,云彩堆积着,巍峨得好像奇异的山峦。海水由于深邃和清澈,变得近乎紫色,赤红色的水母遨游着,和天边的霞光呼应,构成了诡异的光柱。岛上居住着西班牙和古巴的渔民,是早年捕鲸人的后代,民风淳朴。海明威欣喜若狂地说,〃这是我到过的地方中最好的一个。我一点也不留恋大城市的生活。纽约的作家,那都是装在一个瓶子里的蚯蚓,挤在一起,从彼此的接触中吸取知识和营养,我想躲开他们。〃
基纬斯特岛的确非常美丽,让人沉醉而迷惑。但我想不通,在如此妖媚的阳光下,海明威哪里来的心境去描写流血的战争?我有个不登大雅之堂的心得,总觉得作品是某种地理时空的产物,就像野菊花是旷野和秋天的合谋。可能为了迅速纠正我的谬误,夜里,就让我见识到了一场加勒比海骇人的风暴。暴烈的阴云和能够置人于死地的狂雨让我明白了这里的天空和海洋,可以比拟任何战争与和平。
海明威在这个小岛上,写下了《永别了,武器》、《午后之死》、《胜利者无所获》、《非常青山》、《有的和没有的》、《第五纵队》、《西班牙的土地》以及《丧钟为谁而鸣》的一部分……这些小说,凿成一级级花岗岩阶梯,送海明威到达了不朽的山巅。
海明威来到基纬斯特定居以后,先是住在西蒙通街,后来搬到了怀特理德街907号,现在对游人开放的就是907号故居。它坐落在一条短短的安静的小街上,回想半个多世纪以前,这里一定更为清冷。宽大的庭院,一栋白色的二层楼房。绿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