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的妙药-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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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当新兵实弹射击,9发子弹打了81环,勉勉强强算个优秀。我第一发子弹就打偏了,是个7环。打完后看到靶纸,那个7环的位置,正好是在人像头部太阳穴附近,我说,哎呀,我这枪法尚可嘛,这一枪打过去,便可以致敌死命,为什么只给7环?连长说,你瞄的是哪里?我说,是胸膛,连长说,你瞄的是胸,却打到了脑门上,给你个7环就不错了。
近年结识了一位警察朋友,好枪法。不单单在射击场上百发百中,更在解救人质的现场,次次百步穿杨。当然了,这个〃杨〃不是杨树的杨,而是匪徒的代称。我问他从哪里来的这份神功,他答非所问说,我从来不参加我学生的葬礼。我以为他是怕伤感,便自以为是地说,参加自己学生的葬礼,就有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楚吧。他听了我的猜测,很不屑地说,不是那个意思。你既然当了我的学生,就不应当死在歹徒的枪下。所以,我不参加学生的葬礼,原因有二,一是他们之中至今还一个都不曾死;二是如果他们死了,就不是一个好射手,我不认他做学生。
我笑着说,以我的枪法,肯定在第一枪的时候就被杨树打死了。于是我向他请教射击的要领。他说,很简单,就是极端的平静。我说这个要领所有打枪的人都知道,可是做不到。他说,记住,你要像烟灰一样松散。只有放松,全部潜在的能量才会释放出来,协同你达到完美。
他的话我似懂非懂,但从此我开始注意以前忽略了的烟灰。烟灰,尤其是那些优质香烟燃烧后的烟灰,非常松散,几乎没有重量和形状,真一个大相无形。它们懒洋洋地趴在那里,好像在冬眠。其实,在烟灰的内部,栖息着高度警觉和机敏的鸟群,任何一阵微风掠过,哪怕只是极清淡的叹息,它们都会不失时机地腾空而起驭风而行。它们的力量来自放松,来自一种飘扬的本能。这些本身没有结构,没有动力,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粉末,在某一个瞬间却驾驭能量,飞向远方。
松散的反面是紧张。几乎每个人都有过由于紧张而惨败的经历。比如,考试的时候,全身肌肉僵直,心跳得好像无数个小炸弹在身体的深浅部位依次爆破。手指发抖头冒虚汗,原本记得滚瓜烂熟的知识,改头换面潜藏起来,原本泾渭分明的答案变得似是而非,泥鳅一样滑走……面试的时候,要么扭扭捏捏不够大方,无法表现自己的真实实力,要么口若悬河躁动不安,拿捏不准问题的实质,只得用不停的述说掩饰自己的紧张,适得其反……嗨,恕我就不一一列举悲惨的例子了,相信每个人都储存了一大堆这类不堪回首的往事。
原因清楚了,就是因为紧张。前段时间看歌手大奖赛的素质考核,有的问题真是很简单,我相信歌手如果不紧张,是一定可以回答出来的,可排解不掉的紧张毁了他。频频听到那位笑容可掬的滕矢初考官说:你是太紧张了,如果你放松一点,就好了,就可以回答出来了。
谁都知道放松,可又有几个人能够收放自如?于是种种研究放松的方法层出不穷,但越来越多的人依然生活在紧张之中。社会是紧张的,节奏是紧张的,生活是紧张的,对话是紧张的,步伐是紧张的……现代的人们在紧张中已然迷失得太久,忘记了放松是一份怎样的惬意。
放松其实不仅仅是惬意,更是一种智慧高度发达的表现。伟大的弗洛伊德最重要的发现,是找到了我们灵魂的地下室,那就是强大的潜意识。你不仅是在清醒的理智的状态下意识到的那个〃你〃,你更是祖先无数经验的整合,你的肌肉你的神经,你的牙齿你的骨骼,你的感官你的血脉,都有源远流长的记忆和潜能。它们是谦逊和寂寞的,如果你强大的理性君临一切,它们就卑微地匍匐着,喑哑了自己的声音。只有在高度放松的时刻,注意啊,这种放松可不是放任不管,而是一种运筹帷幄的淡定,是一种对自我高度信任的沉静,大智若愚无为而治,你的潜能就秣马厉兵地活跃起来。它们默契地配合着,如同最精准的仪器,迅速地整合模糊混乱的信息,去粗取精去伪存真,风驰电掣地得出一个最佳的组合,然后不由分说地付诸实施。
于是我明白了,我的警察朋友在瞄准杨树的时候,就是处在这样的幽远而辽阔的松弛之中烟灰一样松散。不久,我给他找了个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伙伴。
德国最近发生了一桩血案。一个19岁的小伙子,2001年没能通过毕业考试而留级一年。2002年2月,因为伪造医生的假条以逃避期末考试,被校方发现,把他开除了。他满腔怒火,一心要报复学校。2002年4月26日上午,他戴着恐怖的面具,一手握着一支手枪,一手拎着连发猎枪,闯进学校,见人就打,主要是瞄准老师,他觉得是他们让他蒙受了羞辱。在20分钟的疯狂射击中,他的手枪共打出了40发子弹,将17人打死,其中有13名老师。他还有大量的子弹,足够把数百人送进坟墓。这时候,他的历史老师海泽先生走过来,抓住他的衬衣,试图同他说话。这个血洗了母校的学生认出了他的老师,他摘掉了自己的面具。海泽先生叫着他的名字说,罗伯特,扣动你的扳机吧。如果你现在向我射击,那就看着我的眼睛!那个杀人杀红了眼的学生,盯着海泽先生看了一会儿,缓缓地放下了手枪,说,先生,我今天已经足够了。
后来海泽先生把凶手推进了一间教室,猛地关上了门,上了锁。此后不久,凶手在教室里饮弹自杀。
这是另一个有关射击的故事,凶险而血腥。我惊讶那位海泽先生的勇敢,更惊讶他在这种千钧一发之时所说的话。
请看着我的眼睛扣动扳机。海泽先生对自己的眼光,一定有着充分的自信。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他使用了自己的眼光。如果是我,可能会躲起来,即便是站出来阻止,也会挥舞着门板或是桌椅之类的掩体……总之,我可能会有一千种方式,但我想不到会说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猜这是海泽先生常说的一句话。在课堂上,在校园里,在万分危急的时刻,海泽先生不是说教也不声色俱厉,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在课堂上常说的话。正是这句话,唤起了凶手残存的最后一丝良知,停止了暴行。海泽先生像烟灰一样松散的话语,让整整一校的无辜师生免了肝脑涂地。
在最危急的时刻,能保持极端的放松,不是一种技术,而是一种修养,是一种长期潜移默化修炼提升的结果。我们常常说,某人胜就胜在心理上,或是说某人败就败在心理上。这其中的差池不是指在理性上,而是这种心灵张弛的韧性上。
没事的时候,看看烟灰吧。它们曾经是火焰,燃烧过沸腾过,但它们此刻很安静了。它们毫不张扬地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下一次的乘风而起,携带着全部的能量,抵达阳光能到达的任何地方。
放松不仅仅是生活的常态,更是物种进化的链条。人们啊,需要常常提醒自己,像烟灰一样放松。放松不是无所事事,不是听天由命,不是随波逐流。放松是一种高度的自信,放松是一种磨炼之后的整合,放松是举重若轻玉树临风。当你放松的时候,你所有的岁月和经验,你所有的勇气和智慧,便都厉兵秣马集合于你内心,情绪就会安然从容,勇气就会源源不断。你不一定能胜利,但你能竭尽全力去参与过程。
坦然走过乞丐
喜欢张爱玲的一个理由,是她说自己不喜欢乞丐。凡人不敢说厌恶乞丐,特别是女性,那样显得多不善良啊。
乞丐是一个现象,它把贫穷和孱弱表面化了,瘫软地体现了出来。它把人的哀助赤裸裸地表达着,让他人在同情之后,起了帮助的欲望和收获施予的喜悦。
于是乞丐就成了常说常新的话题,名著中的乞丐常常是睿智和淳厚的,平常人也有很多与乞丐有关的故事。听过一个女子讲述,她最终决定嫁给丈夫,是因为那个男人在看到乞丐的时候,总是一往情深地掏钱。某次竟把请女孩吃饭的钱悉数捧出,以至于两个人只能空腹沿江散步(女孩的钱只够两人回家的路费)。女孩认定男子值得信赖,很快和他结婚了。那个衣衫不整的乞丐不知不觉中成了红娘。当我对女孩见微知著的聪敏欣赏不已时,她脸色陡沉,说婚后不久发现丈夫狭隘虚伪,很快分道扬镳。于是那个乞丐又在浑然不觉中成了罪人。
我茫然了,不知如何对待这大城市眉眼上的瘤。某天和海外宗教界的朋友结伴走地铁。肮脏的老乞丐裹污浊破毡,半跪半俯地挡住了阶梯,破旧草帽中,零星小币闪着黯淡的光。毡下像枪管一般刺出半截腿,该长着脚的地方,是一团褐色的腐肉。情景的惨和气味的熏,使人不得不远远抛下点钱,逃也似的躲开。
我知趣地退后了几步,和朋友拉开距离。依她的慈悲和博爱,无论捐出多少,都是心意,也是隐私,我尊重地闪开为好。
她端庄地走了过去,俯身对残疾老人说,请您让一让,不要阻了通道,您没看到人们都绕开你走吗?这让大家多不方便啊。老人从地面抬起出半张脸,并不答她的话,我行我素道,行行好,太太,给几个小钱……
朋友悄然走了过去,不曾放下一枚分币。进入地铁,找到站内的工作人员,她说,通道上有个乞丐,妨碍了交通,请你们敦促他走开。
我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心想不给钱尚能理解,比如恰逢心绪不佳,无有余力关顾他人,但找了公安驱赶老丐,是不是也嫌过严?忍不住替她找理由,说,我看到报载,有些乞丐骗吃骗喝,白天在街上乞讨衣衫褴褛,下了班之后,西装革履地下馆子。有的干脆以此为业,几年下来,居然在乡下起楼造屋成了当地首富。想你一眼看出那乞丐正是这路人等?
朋友笑了,说我哪有这份神功。你说的那些事例我也在报上看过。具体到这位老人,没有证据,我们不可以随便怀疑。我疑惑道,既然你不认为他是坏人,为何不施舍?
朋友道,可我也不能判断出他是否真的贫病无告,难以自食其力啊。
我说,这却难了。每个人在掏腰包施舍之前,难道还要雇个私人侦探,一一查访乞丐们的收入情况吗?
朋友正色道,这正是现代社会的为难之处。农耕社会,谁个穷谁个真无助,十里八乡的人都心里有数。进入信息社会了,人员大量流动,我们知道火星几日几时几分大冲,一般人却无法掌握乞丐们的真实背景。
我说,那怎么办呢?有些乞丐挡住你的路,展示他们的残疾和可怕,吓得你不得不甩钱。几个人同行,若你袖手而过,就显出小气和不仁,压力也挺大啊。
朋友说,我是从不在马路边施舍的。那样不是仁慈,而是愚蠢。当然了,我不敢说马路边的每一个人都不该救助,但救助,也要有现代的意识。你给了一点钱,他就叩头,他靠出卖尊严得到金钱,你收获了廉价的欲望满足。你的那几个小钱,是不配得到这样的回报的。他轻易地以头触地,因为他已不看重自我。那种靠展示生理恶疾,压榨人们的感官,更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和逼迫。利用丑恶博得金钱,古来就被称为〃恶乞〃,被人所不齿。如果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却助长了不良之风,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