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自在人--贾平凹序跋书话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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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一个写字的人是不会出一本书法集的,他们的任何一位也比我在这本集
中的字写得好,然而现在,我却是书法家,想起来委实可笑。苏东坡是我最
向往的人物,他为所不能,能无不精,但他已经死在了宋朝。我的不幸是活
在了把什么都越分越细,什么里都有文化都有艺术的年代,所以,字就不称
之为字,称书法了。食之精细,是胃口已经衰弱,把字纯粹于书法艺术,是
我们的学养已经单薄不堪。越是单薄不堪,越是要故弄玄虚,说什么最抽象
的艺术呀,最能表现人格精神呀,焚香淋浴方能提笔呀,我总是不大信这个。
庙里的大和尚,总是让乡下的老太太在佛像前磕头烧香,但他们知道佛是什
么,骂佛是屎橛子。
我喜欢写字,是我从事着写文章的工作不能不写字,没有当兵的不爱武
器的。我看到过许多人,以至于许多人让他的孩子,没黑没明坐在房子里练
字,我就想起了乡间剪窗花的妇人和日本人的相扑,有趣或许有趣,但毕竟
过去了。我坦白招来,我没有临过碑帖,当我用铅笔钢笔写过了数百万字的
文章后,对汉字的象形来源有所了解,对汉字的间架结构有所理解,也从万
事万物中体会了汉字笔画的趣味。如果我真是书法家,我的书法的产生是附
带的,无为而为的,这犹如我去种麦子,获得了麦粒也获得了麦草。
有人说,书法必须是毛笔创造的。这话若被肯定,那么,我的字被称书
法是80 年代中期的事。那时,我用毛笔在宣纸上写字,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从此一发不能收拾。我的烟也是那时吸上瘾的。毛笔和宣纸使我有了自娱的
快意,我开始读到了许多碑帖,已经大致能懂得古人的笔意,也大致能感应
出古人书写时的心绪。从那一阵起,有人向我索字了,我的字给许多人办过
农转非、转干、调动的好事,也给许多人办过贿赂、巴结、讨官的坏事,我
把我的字看得烂贱如草,谁要就给谁写,曾经为吃得三碗搅团写过一大卷纸
哩。
但是,被人索字渐渐成了我生活中的灾难,我家无宁日,无法正常地读
书和写作,为了拒绝,我当庭写了启事:谁若要字,请拿钱来!我只说我缺
钱,钱最能吓人的,偏偏有人真的就拿钱来。天下的事有趣,假作真时真亦
假,既然能以字易钱,我也是爱钱的,那我就做书法家呀!
在我有了做书法家的意识,也可以说有了“书法家”的责任,我认真地
了解了当今的书风。当今的书风,怎么说呢,逸气太重,好像从事者已不是
生活人而是书法人了,象牙塔里个个以不食烟火的高人自尊,博大与厚重在
愈去愈远。我既无夙命,能力又简陋,但我有我的崇尚,便写“海风山骨”
四字激励自己,又走了东西两海。东边的海我只到了江浙,采水之海,海阔
天空,拜谒了翁同龢和沙孟海的故居与展览馆。西边的海我是到了新疆,采
沙之海,野旷高风,奠祀冰山与大漠。我永远也不能忘记在这两个海边的日
日夜夜,当我每一次徘徊在碑林博物馆和霍去病崖前的石雕前,我就感念了
两海给我的力量,感念我生活在了西安。
我最清楚不过,我的书法是缺乏基本训练——而这又是当今流行的一种
要求,——它充其量属于顿悟式,这如非洲的一些国家实行民选一样,民选
是民选了,却常有军人们起来就把民选的总统颠覆。我也明白,我的书法多
多少少借助了我在文学上的声名,但我想,这和那些领导的题字还是两码事
吧,所以,才敢于让出版社出版这本集子。
但我仍坚持,我写的是一些汉字,不是书法,我也不是书法家。
1998年 3月 5日
《贾平凹散文大系》台湾版序
台湾是印发了我数种小说集子的,散文却一本还没有,这令我多少有些
遗憾。现在,夏圃出版有限公司将《贾平凹散文大系(三卷)》印发给台湾
的读者,我是非常高兴和感谢的。《贾平凹散文大系(三卷)》一书,最早
由大陆漓江出版社出版,这是一家颇有见识和气魄的出版社,当大陆普遍对
散文冷淡的时候,他们印发了《贾平凹散文自选集》。此后,我的那些东西
不断地有人以各种形式编辑出版,剩饭炒来炒去,我也有些腻烦,就索性将
《贾平凹散文大系(三卷)》交给了漓江社,而发誓不让别人再编辑印发了。
此书基本上收编了我1993 年前的散文作品,1993 年至今的作品未能收入。
即是1993 年前的作品,读者按时间顺序读去,就会发觉前后的题材、写法大
不同的。随着阅历的丰富,年龄的增长,思考和感觉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我
喜欢散文,但并不是经常写散文,我是心情不好时才写的,1982 年左右写的
是多的,再是1989 年前后写了一批,再就是去冬和今春了。
我的散文作品第一次面对了台湾的读者,我盼望大家能从中了解到一个
叫贾平凹的人,并能喜欢他写的东西。
《玩物铭》序
我不是一个收藏家,也反感那些收者藏者:或迷醉得变态异化;或营营
逐利,以聚钱财;或装饰门面,以显高雅。我的那些东西,纯系玩儿的。值
钱的不一定就陈列在文博柜里,不值钱的也不一定胡掷乱扔。它们作用于我,
完全是玩赏的。古人曰:玩物丧志。我也是常在检点我的堕落的,但我确实
没有。且慢慢倒悟到一些道理:玩风筝的是得不到心身自由的一种宣泄吧,
玩猫的是寂寞孤独的一种慰藉吧,玩花的是年老力衰而对性的一种崇拜补充
吧。我在我的书房里塞满这些玩物,便旨在创造一个心绪愉快的环境,而让
我少一点俗气,多一点艺术灵感。为什么不去写重大题材的“严肃”的作品
而为玩物志铭呢?这或许是害怕来客翻动这些东西而表示反对的声明,也或
许是为家人所写,因为家人总以房间杂乱而几次将这些东西扔进过垃圾箱,
也或许是弄文人的无聊了。
第二辑预言留在以后
对当前散文的看法——《西安散文选》序
一
中国散文的一兴一衰,皆是真情的一得一失。60 年代初期之所以产生一
批散文名家和名作,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高潮,依赖的便是真情的勃发。但
不久社会生活的不正常,散文顿跌于套式,后一场文化革命使人的虚假恶性
发展为疯狂,文风以唯美主义又更演变为一种声嘶力竭的空喊,以致于从此
声名狼藉。现在的散文要振兴,关键是为真情招魂。
二
唾弃轻而狂的文风,有人却走向另一绝地,使散文的题材狭窄,精神脆
弱,仅写于花花草草,矫揉造作,充满女人气,男不男女不女的二异子气,
小、巧、甜腻。振兴中华,紧要的是振兴国民性,增强民族的自尊自强自立
的素质,散文要以此为己任,让时代精神进来,让社会生活进来,张扬大度、
力度,弃去俗气、小气。
三
中国的文学愈来愈走向世界,散文要破除框式,搞中西杂交。弄通弄懂
什么是民族传统的东西,什么是外来的现代的东西,融汇化合,走出一条极
民族化的又极具有现代意识的路子。散文之所以是散文,只有这么开放,才
能坚实地独立文坛,也才能在目前诗的散化、小说的散化的趋势下,保持自
己的纯洁。
四
散文应该是美文,不仅是写什么,而还要怎么写。有人将散文当作写小
说前的训练,或应景之作,敷衍成篇糟踏散文的面目。散文的身价在于它的
严肃和高尚,要扫除一切陈言,潜心探索它的结构、形式、文字,反复试验
和实践,追求它应有的时空。
五
当前社会正处在一个大变革的非常重要时期。社会的结构,人们的观念
都发生了变化和松动,社会走向多元化,人们的兴趣趋向多样化,严肃文学
的地位似乎在下降,而通俗的、商品性的文学正走向高潮。散文要正视这种
现象,要站在信息前头,但一定要独立思考。艺术要顺势而发展,却绝不是
可怜地迎合。重在征服。
六
陕西有庞大的中青年小说作家群,同时也拥有庞大的散文作家群。中国
的散文要重新崛起,岭南有岭南的阵营,京津有京津的队列,八百里秦川的
厚土上,这批散文作家更要有识有胆,有才有干,团结起来,于艰难中自强,
英英武武干一番事业。
1984年 12月
预言留在以后——《陕西中青年作家小说选集》序
春天的一个夜里,雨下得哗哗地响,我关了门放心地坐着,以为是不会
有人来,可以安静处之;想这雨不断地下下去,天天都在下着多好。偏这时,
又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竹子同志。竹子是未婚人,文思、精力和时间都甚盛,
欢于众文友中穿行,文坛动静无有不知,尤其陕西的某某在某某刊物上发表
了某某作品,他皆读过,又多评说,喜怒显形于色。这夜进门告诉我的是,
四川人民出版社请他编辑一本《陕西中青年作家小说选集》,又点名非我作
一个序不可。
这竹子的可恶处也就在这里,常逼我干我并不愿干的事。当今的书序都
是名家所为,我算什么角色?若胡乱写了,书之身价下跌,出版社是会赔钱
的,读者是会臭骂的,且所选的陕西各位作家文友们也会打杀上门,送我“无
知无畏”的。
于是,等他走后,我就急急草书一信,作了推卸辞。
我说:翻一翻流行的书序,哪一个不是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
登泰山一览众山小,方才指出作品长处在哪里,不是在哪里,四六分,三七
开,有鼓励,寄期望。而我这人是世上最拙的一个,进入文坛,是因别的事
皆不会干;进来了,艺术却于我极远;我哪儿会从时代特色上,社会背景上
一一分析,又记不住那些古人的洋人的名人的伟人的语录,更不懂那些“因
为”、“所以”、“鉴于”、“必须”之类的句式结构啊!这是推卸之一。
陕西的中青年作家,外界都说是个“群”,实际也是人材济济,层出不
尽。我在这个“群”里,一向是众文友中的小弟,是个丑陋小子,文友们皆
属“铁肩担道义,棘手著文章”人物,其人品、文品一直被我效仿。且不说
这个“群”的全部人马,单以地理而分,陕北有路遥、李小巴、赵熙,关中
有陈忠实、邹志安、王吉呈、王宝成、王观胜、王晓新,陕南有京夫、王蓬,
还有写铁道生活的莫伸,写学院生活的王戈,他们个个英英武武,有声有势,
各以自己的作品占却阵地,拥有大量的读者。作这些人的作品合集之序,我
是不能胜任的。这是推卸之二。
我虽然读过这个“群”的各位文友的作品,且他们每一作品问世,我兴
奋之情犹如我的作品问世,认认真真去读,有的去信祝贺,有的当面道喜。
但久而看之,发觉随着在时代呼吁成熟的文学的声浪中,他们纷纷从原来一
致的或大致相近的流源或体系中发生了变化,其风格渐渐拉开距离。这是繁
荣的现象,这是走向成熟的体现。我近来被这种变化感动和惊羡,也受到了
启发,也深感到内恐。老实说,我现在需要的是进一步读他们的作品,研讨
其变法的轨迹,此时我怎敢贸然下笔论其长短,定以死论?这是推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