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狗-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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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头已经垂死的狗。
“小狗狗,噢,小狗狗。”阿尔斯楞怜惜地抚摸着这头狗。
狗侧身躺在地上,只是在他的手抚过它的身体时,才努力地拭着抬起头来,在他的手上嗅嗅。
阿尔斯楞相信它是为自己跑回来的。
这时他发现狗的鼻子干得厉害,他知道,健康的狗的鼻子永远都应该是湿润的。
缺水,是的,缺水。阿尔斯楞起身急急忙忙地向毡房跑了回来。
在毡包里找了瓶子灌了水,阿尔斯楞又向那头狗躺倒的地方跑去了。
“别跑远了,阿尔斯楞。”正俯身在晾晒奶渣的乌云抬起头来,向着阿尔斯楞的背影喊道。
“不跑远,玩!”阿尔斯楞头也不回去地跑开了。
鬼确实是自己回来的。
从白宝音格图的营地逃走之后,整个春天鬼过了一段非常艰苦的日子。春天来了,雪已经化净,广阔无边的草地上再也没有它的栖身之处。在白天,它只是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就会吸引营地上的狗和那些好奇牧人的目光,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望地奔跑。还好,尽管不只一次受伤,便终归没有什么大碍。
但鬼几乎找不到什么食物,夜里偷袭羊群变以得越来越难,而随着春天的到来,营地里的狗似乎也随着体内某种激素的滋生变得更加兴奋好斗,鬼只是远远地一露头,它们就像被火烧了一样尖声吠叫,然后一拥而上。
因为食物馈乏,鬼的体力越来越差。
鬼只是偶尔能够瞒过那些牧羊犬的眼睛,溜进羊群里。而鬼好像刚刚发现每个羊群都饲养着一两头黑色的山羊,这些山羊显然与那些温驯的绵羊不同,在一次鬼正在羊群里寻找合适的肥羊下口时,一头黑山羊竟然趁着鬼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侧面狠狠地撞向它,鬼的肋骨受到前所未有冲撞。一次毫无防备的受伤,那次受伤,整整一个月才好,在奔跑时鬼不得不时时吸上一口冷气。
有时好不容易咬倒了一只羊,根本没有机会喘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吞食羊腿上大块的肉。此时羊群的骚动已经引起了牧羊犬的注意,它们围着羊群狂呼乱叫,鬼只能趁着牧人还没有出来时抓紧时尽量地吞下尽可能多的肉块。
《鬼狗》第六章 营地(2)new
当牧人骑着马出现时,它就只能又开始奔逃了。
没有漫野的雪地为他提供保护,鬼只能不停地奔跑。只要可能它总是选择乌尔逊河边的一些营地,这样在被追捕时,它可以逃进河边那些盘根错节的柳树丛。
那里,马是进不去的。
很多次,鬼都是差一点被重新捕获。只要不是饿得没有任何办法,鬼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再偷袭牧人的营地。更多的时候,它都是掘开鼠洞,寻找那些瘦弱的鼠作为自己的食物。
直到夏天到来,鬼的日子才好过一点。在充足的雨水滋润下,牧草以惊人的速度疯长,终于可以为鬼提供一个良好的隐藏的地方。那些牧草高过鬼的背部,它终于可以在牧草的掩护下偷食一些小羊。
八月的一天,鬼在一个黄昏慢慢地接近一个营地。它没有在营地的周围发现牧羊犬,在毡房旁边的围栏里,圈着几只小羊,那些小羊互相追逐打闹咩咩发嗲的叫声吸引着鬼。鬼已经饿得太久了。
但就在它已经匍匐着爬到围栏的旁边时,一块轰然巨响将鬼掀翻在地,鬼感觉那是一面墙一样凌厉地砸来的气流。鬼被被重重地砸倒在地,左后腿像被泡进了滚烫的热水之中。
这是鬼第一次被枪击中,而且是霰弹枪。
鬼爬了起来,嘴里都是苦味,它犹豫了几秒钟,随后还是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逃开了。
还好,这次没有牧羊犬,也没有牧人追过来。
鬼在河边的柳树丛里躲了两天。
鬼左后腿肌肉里楔进了十几粒铅弹,像一群炸窝的野蜂在那里疯狂地刺蛰,尽管它不断地舔拭,伤口还是恶化了。鬼不知不觉间开始长久地昏睡,两天里,它只是在高烧的肆虐下挣扎着到河边喝了一次水,没吃什么食物,也不觉饿。
当有些清醒的时候,鬼开始恐慌起来,甚至莫名其妙地开始寻找柳树丛里最阴暗隐蔽的角落。这是动物的本能,在死亡即将来临时搜索僻静的地方静静地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如果鬼一直躲在河边柳丛的深处,终会因为伤口的感染悄悄地死去。不知是什么驱策着鬼,在这种时刻,它突然想起了那个营地,营地上那个男孩,那个像小兽一样小小的男孩。
鬼爬了起来,顺着河边一直向记忆里的那个营地走去。饥饿和伤痛折磨得它几乎抬不起头来,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黄昏将近,感觉似乎距离那个营地越来越近了。
鬼离开河滩,费力地爬上河岸。
在看到那燃起炊烟的白色毡包时,鬼已经走不动了,索性趴在了草地上。
整整一夜,鬼都在昏睡,直到黎明到来。
这时,阿尔斯楞拿着水瓶回来了。鬼躺在地上,阿尔斯楞试着将水倒进鬼的嘴里,鬼呛住了,咳嗽着。
阿尔斯楞坐了下来,扳起鬼那沉重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将瓶中的水倒在手心里。
就这样,鬼就这样喝空一瓶水。
阿尔斯楞犹豫了一下,又拿着空瓶子向毡包跑去。它再跑回来时,不仅带回了一瓶水,还拿了两块煮好的羊肉。
他本打算将水喂完后再把肉喂给鬼,但是发现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放在一边的羊肉。
两块羊肉,鬼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就吞了下去。
于是那整个上午,阿尔斯楞就在毡房和躺在草地上的鬼之间跑来跑去。乌云赶着勒勒车去河边取水,没有发现他几乎将盆里刚刚煮好的羊肉都喂给了鬼。
在鬼吃饱之后,阿尔斯楞试着用一块布蘸着从毡包里取来的一瓶酒为鬼清理伤口。但这种治疗并不成功,尽管他动作很轻,十分小心,可每当蘸了酒的布接触到鬼的伤腿时,鬼的头都会猛地扬起,发出低沉地呻吟声。
“小狗狗,没事的,小狗狗。”阿尔斯楞轻轻地抚摸着鬼的脖子,鬼渐渐地安静下来,任由这个小男孩清理自己那一片狼籍的伤口。即使如此,每当阿尔斯楞手中的布触到伤口时,鬼全身还是一阵剧烈细碎的抖动。当阿尔斯楞终于擦净鬼的伤口时,无论是他还是鬼都因为这种小心翼翼的清理而筋疲力尽。当伤口上面蛆虫和血污被清除掉之后,血污下面呈现出十几个正在溃烂的细小伤口。对于这样的伤口,阿尔斯楞束手无策,他知道,只有白宝音格图才能治好这样的伤口。
食物带给了鬼力气和安适感,它甚至安心地在阿尔斯楞的守护下睡了一觉儿。
这几乎是自从鬼离开警犬基地之后第一次享受真正的睡眠,它知道醒来之后不会再有乌云盖顶一样呼啸而过的飞机,不会再有劈头盖脸的棍子。
阿尔斯楞则小心地为鬼扯去身上那些已经褪落却没有脱落毡片一样浮在身上的残毛,为它摘下身上那些苍耳和各种野草带刺的种子,捕捉隐藏在耳后和脖颈上的跳蚤。
在睡梦中,鬼像小狗一样惬意地呻吟抽搐,恍然以来在梦里仍然被那些愤愤不平的牧人骑着快马追逐,马蹄眼看就要踏在它的尾巴上。
中午阿尔斯楞回毡房吃饭时,并没有告诉乌云发生的事。
这是他的秘密,即使作为一个孩子他并不具有长久地保守一个秘密的耐心和能力。
阿尔斯楞吃完饭就急不可耐地钻出了毡房,乌云还没有来得及埋怨一声,就听到毡包外面的阿尔斯楞一声尖叫,那是凝聚了这个世界所有欢喜与兴奋的尖叫。
《鬼狗》第六章 营地(3)new
乌云冲出了毡房,在毡房前的草地上,看到一头银白色的巨犬正在咬向阿尔斯楞。
乌云惊叫一声,冲了过去。但她刚跑了几步就站住了,阿尔斯楞和那头狗都转过头来,迷惑不解地看着她。
现在乌云看清楚了,那头巨大的狗只是在轻轻地嗅闻着着阿尔斯楞的手,而阿尔斯楞竟然搂住了这头巨犬的脖子,那放松的表情俨然以为那是一头温顺的羊。
那个早晨,白宝音格图的毡房前略显忙碌。早早地,他就在毡房前的空地上升起了一堆火,支起一只铁锅。
锅里的水沸腾之后,白宝音格图用木棍挑出煮得滚烫的刀子,又用热水将碗里的盐化开。
不过,当白宝音格图拿着刀走向鬼的时候,一直看起来懒懒洋洋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鬼却突然警惕起来,它将伏在两只前爪前的头抬了起来,披散的额毛下的眼睛露出逼人的寒光。鬼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宝音格图手中的刀。
白宝音格图随后的接近宣告失败,在他距离鬼还有一两米的时候,他就知道那已经是鬼可以接纳的极限了。鬼喉部深处隐隐如同遥远天空中闷雷般低沉的咆哮就像越来越旺的火苗,在警告着他不要再向前走。
白宝音格图又试了几次,而鬼的咆哮声也随着这几次的接近而呈现出潮水几进几退的起伏,无论是鬼还是白宝音格图都对这种接近感到极度紧张。
只要白宝音格图踏过那根肉眼根本看不到的线——在鬼的世界里长久以来都是一个不会让任何陌生人逾越的界限,那么鬼就会毫不犹豫地向他攻击。鬼了解刀,那是武器,像枪一样,也是可以带来死亡的器具。
任何拿着武器的人都是不可相信的。而且鬼似乎还可以闻到刀子上面若有若无地洋溢着一头羊的气味。一头已经死去的羊。
鬼相信,可以杀掉羊的武器同样也会对它的生命造成威胁。
就这样,白宝音格图一次次地试着接近鬼,都在鬼威吓的咆哮声中退却了。这种没完没了的拉锯战一样的来往让白宝音格图感到极其地疲劳。
“阿尔斯楞!”终于,他回头冲着毡房一声大喊。
一直在藏在毡帘后面窥视的阿尔斯楞一直地等着这一刻,像一只小鹿一样从毡包里跳了而出。
白宝音格图并没有告诉阿尔斯楞应该做什么,但是阿尔斯楞只是跑到鬼的身边,一直全身紧张地绷紧的鬼身上的某种东西在看到阿尔斯楞的一刹那就融化了。
这种变化是惊人的。
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彻底的放松,它的眼神像傍晚夕阳下的河水,泛起温暖的涟漪,甚至连它那银白色的被毛似乎都变得更加柔顺而富有光泽,
阿尔斯楞在鬼的身边蹲下,轻轻地摸了摸鬼的头。鬼在伸出舌头舔了舔阿尔斯楞的手之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阿尔斯楞的抚摸,那表情酷似趴在被晒热的草地上享受着六月和煦的阳光。
“好了。”阿尔斯楞低声说。
白宝音格图再次慢慢地接近着鬼。
白宝音格图以为鬼会放松警惕,但他错了,这种特权只是属于阿尔斯楞的。白宝音格图再次与鬼那猛然睁开的眼睛里寒冷的目光相遇,他轻轻地踏出的一只脚还没有落地,从鬼喉咙深处发出的咆哮已经临近爆发的顶点——在鬼闭上眼睛的时候,他靠得太近了。如果他这一脚落下去,说不定就像触动了地雷的引信一样,在一声轰然巨响中,鬼会随着四处迸飞的弹片毫不犹豫地扑过来。
而要收回脚,白宝音格图就会失去平稳。他脚上沉重的马靴使他的脚显得十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