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梦相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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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总找我会不会是好事。心想年底了,我还这么辛苦,各种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就是待遇证办理、审核、统计、公示也干得井然有序。要知道,这种繁杂琐碎的工作很难搞好。部长就此工作已经表扬我两回了。
在揣测和不安中,轻轻敲了两下老总的办公室门。一个声音传了出来。那是一声“进来”的声音。而不是通常的“请进”。
我走了进去。眼前的一切好像不真实。努力看了看,原来是真实的。老总自然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旁边的椅子上坐着部长,沙发上端坐着前任军官李师傅和老年管道工王师傅。两个人的表情是喜滋滋的,高兴得都有点掩饰不住。当然,李师傅毕竟有20多年的党龄,跟我的年岁差不多,表现得稍微含蓄点。管道工王师傅则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嘴巴如同熟透的石榴,咧开着,露出掉了门牙的两排牙齿。作为主人的老总没有说让我坐的话。我也没朝沙发和椅子看。他说,你是咋掌握政策的,人都变成骨灰了名字咋还在名单上,配偶明明有单位咋还在咱们单位享受福利……
我认真地注视着老总的厚嘴唇,看他一张一合地把这些字一个个流淌出来。心里则一个劲地呼喊。大家都怎么了,不就一件正常工作吗,有文化的人训我,没文化的人训我,现在连有官职的人也开始训我了。为什么不调查真相,用事实说话,而要偏听一方,信口雌黄。你们的话敢对天说,敢捂着心脏说吗,口口声声讲诚信,什么是诚信?
部长在一旁提醒我。他说,你解释一下。
我想说,没什么解释的,你们全在胡说八道,人云亦云,不尊重事实。我努力地咬紧牙关,显得异常固执。我知道在领导面前不能这样说话。领导敢对下属吹毛求疵,无中生有。下属却不能在上司面前大声言语。这就是李捷说的,这是你们北方的特色,北方国营企业为啥破产的多,就是体制老化,思想保守,家长制作风盛行。家长指挥错了,企业就完蛋,企业一完蛋,职工就得饿肚子。李捷说这些的时候,我还跟他争论。认为他不了解情况就信口开河。眼前的事实不就证明了这点吗。
我说,老总,请稍等,我去拿表,我想用事实说话。
没等老总答复,我就飞一样跑上楼,打开我的办公室,抓起公示表复印件就跑。刚跑两步,衣服挂在了门把手上。电脑再一次映入我的眼帘。李捷的信,哦,还没写完的信,李捷大概还在等我的伊妹儿。我得告诉他,昨天晚上,也就是繁荣而昌盛的平安夜,我去了教堂。从歌舞厅一出来就打车去了教堂。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去教堂。有人正在讲耶酥,讲耶酥是万能的主,不管你富贵还是贫贱,万能的主都会伴随你左右。只要你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呼唤一声,主呀,请赐福于我,万能的耶和华就会把幸福降临到你身上……
我哎哟了一声,另一个人也哎哟了一下。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非常年轻。我有些急了,喊叫一声,咋不长眼睛——
你咋不长眼睛?好不容易来找你们,还这种态度!
我愤怒极了,知道老总的事还没完,得先到老总那儿,拿出事实,洗刷掉不白之冤后再应付这个人。我继续往前跑。顾及不了和我碰撞的人。可我没跑远——我的衣服袖子被他拽住了。
他说,你们不是要证明吗,我把证明开来了,我忙着哩,到你们机关办点事咋这么难!
我说,等会,一会就来。
他把证明往我跟前一戳。用命令式的口气说,又不用你多长时间,办完再走!
我有点被挟持的感觉。僵持是没有好处的。因为这个人我并不熟悉,要是熟人倒好说话,碰上这种既不熟悉又倔强的人,唯一的出路就是赶快摆出好嘴脸。
我索性接过证明。证明只有几句话,但我咀嚼了好一会。虽然明白此时此刻时间对我是多么珍贵,但还是得认真对待眼前这个人。双手捧住证明,仔细看那几行字。脑子还装着老总的恼怒和没有发出的伊妹儿,还有那条陌生的短信。谁来的短信?前任男友的?某个仰慕者?当然,仰慕用得或许不恰当,那么就是某个想接近我的异性……思维越来越紊乱。我念出了声:你单位李三冒系李光亮夫妇唯一的儿子……
我敲了一下脑袋,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我没有混沌,而是对方混沌了,是这个名叫李三冒的年轻职工糊涂了,或者说是开证明的人糊涂了,要么就是有意糊涂,有意偷换概念。
我说,你这个证明不严谨,如果是“唯一的子女”才行,而“唯一的儿子”与政策条文不符。文件上的原话是“子女”而不是儿子或女儿。
他说,咋不符?
我干脆豁出去了,想把他的伎俩毫不留情地揭穿。反正到老总那儿去早去晚都得挨训,干脆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再说。我展开手中的表格——多么感谢忠实的表格呀!我忽然轻松起来。
我说,你看,档案上显示你有四兄妹,已经给你父亲办了,你母亲就得由你其他兄妹负担。
他说,证明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我是我爸我妈唯一的儿子!
我说,是的,但你并不是你爸你妈唯一的子女,女儿也有赡养老人的义务!
我把后面一句话说得很用力,以至于拳头打在我嘴角上还没觉得太痛。但仅仅几秒钟,我就反应过来了。他在打我,挥舞着拳头……嘴角有点粘稠,我抹了一把,一手红艳。蓦然,一个声音飘然而至,声音来得突兀而悠扬,一个温柔曼妙的合声。如同昨天晚上教堂里唱诗班女孩的歌声:
总想问一问远方的你是否无恙
总想听一听轻捷的脚步是否依旧
如果你在梦中也会笑出声来
那一定是圣诞带给你的
希望你永远快乐
在新的一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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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花的名义
秦陵石榴(1)
我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是我给自己定的最后期限。在这个日子来临之前,必须信守自己,守住心灵,不让灰尘侵袭,不让思想杂乱。从二十岁到三十岁,每一天,每一年,我都对自己说,会好的,会有一个圆满结局的,泽疆会来的,会来到我身边,会以我对他的向往回报我的。
就这样,在期盼中一路走来,彳彳亍亍,顾盼往返。时间越久,事情似乎越清晰。我给他说过自己的学校,什么专业,哪个年级。他会记住吧?他好像没告诉我什么,但我拐弯抹角地知道了他刚刚大学毕业,正处于走出校门与进单位门之间的闲暇时期。他的名字是我从那幅画上看到的——泽疆。完全是唐飞天式的狂草,潇洒飘逸。不看画,单看“秦陵石榴”和落款几个字就有翱翔云海的感觉,画中的石榴自然是写实的国画。那个时候还分辨不出画的优劣,也就谈不上国画与西洋画的联系与区别。我把“秦陵石榴”在墙上一挂十年。看见画的人有褒奖的,也有批评的。当然,评论的人也只是到过我闺房的人。开始几年还品头论足,甚为热烈,到后来,来我房间的人反而少了,评论声也渐渐稀薄,到后来就销声匿迹了。
这个时候,才开始反省,究竟值不值。一幅画,一个信念,一等十年。在无数个思绪难寐的日子,一遍遍回忆当时的情景。泽疆的影子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忽然走进,瞬间又消失。许诺了吗?好像许诺了,许诺什么了呢?好像没有,什么也没有。没留下任何信息,更谈不上山盟海誓。
山盟海誓,想起来都令人心醉。可我没有,如果是那样,等待一生也情愿,从二十岁一直到生命结束。可我不能,不能将一生交付于一个信念。我只能给泽疆十年的等待,每一个阳光妩媚的清晨,每一个夕阳如炬的黄昏,十年。十年时光完全够了,值不值就十年。不能再有过多的时间,不能。只给这段念想十年光阴,够也是她,不够也是她。十年,就十年。
那一天的秦始皇陵跟王府井南京路没什么两样,从广袤的八百里秦川拥来无数车辆,进出秦陵大门的人不能用一个个一串串来形容,而要用阵或群来描述。一阵阵,一群群。实际上秦陵有东西二门遗址的,但供游人上下秦陵的只有一条道路,就是那条从公路边一直延伸到陵墓顶部的石头甬道。这是一条坚固宽泛的石头道路,每一块石头都有来历,都经过精雕细琢,哪个地方铺得平缓,哪个地方铺得急促都是有说法的。导游都会莺歌燕舞虚虚实实地讲得天花乱坠。自然,我是不跟旅游团的,独自出没在我不算年轻也算不上老的心中早已扎下了根。
独个儿已经成为习惯。我有很多习惯,不爱说话,不爱跟同学老师打交道,不爱上大课,不爱听演讲,不爱参加大合唱。那个时候国庆节并不放长假,尽管只有一两天时间,却是我的时间,完完全全归自己。释放一下身体,让自己奢侈一回。优待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登华山,上秦始皇陵或在华清池逛一逛,看一看。
喜欢行进在关中平原的春夏秋冬,秦川的春末夏初很有特色,风沙不大,色彩繁多。连片的果树花落果出,红色的石榴花与绿色的麦苗各映半边天。这个时候喜欢似梦似幻地在天空飞翔,在云层间穿梭,在红色的云朵和绿色的云朵间放声歌唱。把喜悦和苦恼一起唱给蓝天唱给大地。把自己幻想成云的女儿,黛色云朵的女儿,蓝色云朵的女儿,青色云朵的女儿。想象自己是天的女儿,地的女儿,嫦娥的女儿。在想象中有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依绊,自己的牵挂,自己的根须。一次,在一望无际的麦地里奔跑,想象自己的翅膀,自己的歌唱,自己的飞翔,不一会,就被一个农民赶了出来。
春天的关中色泽艳丽,十月的关中厚重大气,宏伟的不光是莽莽秦岭,逶迤远去的渭河,还有那收割后的黄土地和成熟的石榴,红色的火晶柿子和艳丽的西天云彩。
我就是在西天涨潮的时候上到秦陵顶上的。在长长的一天时间里,我把她们分割给了秦兵马俑博物馆、杨贵妃浴池和褒姒喜欢的骊山烽火台。你知道,我是一个学生,除过吃饭穿衣没什么余钱,可我有进景区的经验。进大门的时候掺进旅行团队,最好是队伍中间,只要不让导游和领队发现,挺胸抬头,一直往里走,一旦进了大门,赶快闪进游人行列。黄昏的秦始皇陵出大门的人多,进大门的人少,我便从出口处进去。出口处拥挤着卖老虎枕头和苞谷棒子的妇女,我从他们中间一侧身就进去了。在古柏间穿行了好久才走上正道。路上全是往下滚动的人群,不时得停下来让道。
整个秦陵是一座高耸的土山,从山脚到山顶长满千年古柏,秋天的陵墓便飘摇着柏汁香。提篮的,挑担的小商贩也纷纷下山,篮里剩着没卖完的石榴、布老虎、花面馍。苍松翠柏之上,临近山顶的位置奇迹般地长着一片石榴树,树叶稀疏,果实累累,红艳艳的石榴悬挂在秦始皇陵墓的制高点,像一堆巨大的篝火,时刻燃烧在秦始皇陵墓的高处,与远处的骊山烽火台遥遥相望。石榴树的中间有一个方形的水泥平台,四周有栏杆,供游人观赏留影。
上到水泥平台,云彩已经很温暖很柔和了,远处的渭河呈现出雾色,唯一明亮的是眼前的石榴和古柏的暗香。山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泽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