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梦相约-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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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奇怪地发现楼梯安放在楼梯口。望了望,不敢上去。第三天,楼梯还在楼梯口。害怕更加强烈。不知道楼梯为什么不在原来的位置,而平平静静地斜靠在楼梯口。我往上面爬,爬了两个横档,又下来了。我发现堂屋门没有关上。我把门关上,门闩栓上。可我害怕被我妈发现,要是她进门,发现门栓着,肯定会着急,会以为我爸出事了。想了一阵,没栓门,只把扁担抵在门上,也只抵了一扇门,另一扇掩着。我想,要是外人来,看见门关着,就会停止脚步,要是家人,进来时不至于马上发现我,也不防碍自己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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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树上的灵魂
巴山在地图的什么地方(6)
我把一切准备停当,一步步往上爬。爬到楼梯中间,不敢往下看。上次上楼,我妈扶着楼梯,腿虽然发抖,还是上去了。这回则害怕极了。腿在发抖,身子在发抖。不一会,还是上去了。地铺上什么也没有,医药书也不见了。我想会不会是刚上来眼睛不适应,闭了一会,还是没看见我爸。那页玻璃亮瓦把阳光引领进来,变成一柱一柱的光束。光里翻飞着灰尘,像游动的虫子。
我跪在地铺上,仰头看光柱。便看见了几块肉。那是几块腊肉。我惊讶不已,我不知道我们家还有肉,而且是陈年腊肉。腊肉很肥,楼板上有几处黑点,应该是腊肉的油滴落成的。口水立即溢满了口腔。我吃过这种肉的,在记忆里。至于什么时候吃过的,又记不清了,好像在昨天,又好像很久远,刚出生的时候,还是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可我熟悉这种味道,腊肉的味道,熟悉得就像蛾儿肠七星草的味道。什么时候吃过的,肉长什么样子,不记得,或根本就没见过,但香味是记住了的。上次上楼咋没闻到这种香味。大概只顾听爸说话了吧。噢,我爸。对了,我是来找他的。我爸去哪了呢?
我往四周望去,走向每个旮旯。移开箩筐,扒开杂乱的稻草。挪不动木板,只好把头伸进去看。什么也看不清,除开黑暗还是黑暗。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为什么要躲藏,他在躲谁呢。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别人说他在家,而要我说假话。我不知道这些,什么也不知道,但什么都想知道。我还是每天上学,打猪草,喂猪。但好像和以前不一样,究竟哪不一样,也说不清楚。
现在,心里有了两个秘密。一个是我爸真的走了,这一点非常肯定。因为楼梯再也没离开过楼梯口,就那么放着,随意,自然,没有一点害怕和怯场的感觉。我妈的情绪没有什么变化,该挑水的时候挑水,该做饭的时候做饭,该挖地里的萝卜了去挖,该出猪圈的猪粪时去出。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一样的就像我们家从来就没有过我爸这个人,我爸也从来没有出走过。我爸的出走和当年爷爷的消失一样吗?就这样,想起了爷爷。爷爷长什么样子,和爸爸一样吗?爸爸自小没有父亲,他是怎样长大的?没有父亲的孩子肯定很苦。别人问他爸爸的时候他如何回答?和我现在一样说不知道吗?爸爸该不会和爷爷一个下场吧。
实际上我爸在家里干的活一点不比我妈少,虽然平时被人找去给牛医病,给人抓药,可还是闲不住。这一次太离奇了,一个好端端的大男人不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干活,而是躲藏起来,躲得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我茫然了,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不明白,后来上了中学,上了大学也没弄明白。实际上有很多机会搞清楚的,可还是没搞清楚,大概是不愿过问吧。这种事像伤疤一样留在后腰上,看不见,摸着痛。
那个时候,最明白不过的事是另一个秘密,我们家楼上有几块滴着黑油的腊肉。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我妈去我叔家,让我在家照看弟弟。我把弟弟好不容易哄睡了,拿了菜刀就往楼上爬。这一回腿没发抖,身子也没发抖。我把每块肉都割了一小片。我想这样目标小点,肉的大小块头没什么变化,我妈就不容易发现。可我没想到,菜刀割过的口子是新鲜口子,白色的割口很鲜明。我大着胆子把肉放进锅里,灶眼塞满易燃的树叶和稻草稍,火苗窜得很高,很旺。水里漂着肉,全是一片一片的肥肉。水还没煮开,腊肉的香味就四处飘荡。我高兴极了,又害怕极了。我把锅盖盖得严严实实,还学我妈蒸馍时的样子,把湿毛巾围在锅盖沿上。为的是让香气少跑出去,让别人闻到就麻烦了。别人当然是我哥,我哥要是回来,肯定给我妈告状,还会跟我争着吃肉。
我哥没有回来,我妈倒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肉还没煮熟。我把火烧得正旺,火苗一窜老高,差点烧着眉毛。灶膛里添满了柴草,风箱被我拉得呼啦呼啦山响。我想把火烧得旺旺的,让肉快点熟,尽量缩短提心吊胆的时间。想到柴草全是我哥找回来的,便想还是给他留一半。不过他得保证不告状,就能跟我吃一样多的肉。我数过,一共六片,他三片,我三片。我记得我妈煮猪尾巴的时候,煮到快熟的时候,拿筷子扎。她说筷子能扎进去,肉就熟了。现在我用上了这一招。用筷子已经扎了三回,还是没扎穿,倒是水面上漂起了更厚一层油,黄亮亮,金灿灿,像鲤鱼的鳞甲,又像画眉的眼睛,透明,闪光。当我把筷子再次扎向一片肉时,门吱地一声开了。阳光洒满房间。阳光照耀着我,灶膛的火光也照耀着我。我立在灶台边,手中紧握筷子,筷子上扎着一片油亮亮的腊肉。
我妈噢了一声。把篮子放下。她显然吃了一惊。但只愣了一下,马上说,饭做好了?
我哦了一声。没动。平时都是她做饭,我从来没做过饭,只是烧烧火,刷刷锅,没正经做过一次饭。她怎样这样问。
我妈往卧室走去,边走边说,熟了就先吃,腊肉还挺香的。
忽然,我哇地一声哭了。不但哭出了声,还流了泪。我妈好像没听见我的哭声,好久才从里屋出来。出来的时候满面红光。她说,你爸让你放乖些,好好学习。别说出去,谁问都别说。
从那以后,我妈脸上时常露出喜色。过半个月或一个月,我叔家就来人,不管是堂哥还是我叔,来的时候都神神秘秘,有时候是天还没亮就来,有时是天快黑的时候来。来的时候背一背篓谷糠,有时扛一根木头。有一次更好玩,堂哥拖了两把红苕蔓子。估计蔓子原本是捆扎好的,走得时间长了,便散落下来。他把蔓子扛在背上,蔓子拖得老长,肩上背上全是绿色的叶子和红色的苕藤。堂哥一走,藤叶便晃动一下,他一跳,藤叶也跟着他跳。一闪一躲,绿色也跟着一闪一躲。跟玉泉的水波一样。一浪一浪,一波一波。跟渠里的水草一样,光滑飘扬。我说,堂哥,又没下雨,你披个蓑衣干啥?
堂哥说,蓑衣好呀,不说我是青蛙就行了。
我说,也像皇帝的披风哩。
我哥在一旁说,癞蛤蟆也背绿色的壳!
堂哥扔了红苕藤子就去追他,我跟在后面咯咯直笑。
堂哥来时自然是要带信的。我爸把信寄给我叔,叔叔再转交给我们。我们两家相距十来里的样子。堂哥把信直接交给我妈,根本不让我和我哥看见。估计我叔交代过。问他点什么,他也是不说的。但从他的眼神看,有点故意不说,又有点想说。他的神情很骄傲,跟《鸡毛信》里的小英雄有点像。
我和我哥不吃那一套,我们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妈妈总是要求我们这也不要说出去,那也不要说出去,这儿不能去,那儿不能去。我们似乎已经养成了不乱说乱跑的习惯。倒是堂哥沉不住气,他说,你知道吗?大爸要平反了!
我和我哥自然吃惊不小,但我们不清楚平反是啥事。堂哥接着说,平反就是你们要回城里了,大爸又可以工作了,上班,上班是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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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树上的灵魂
巴山在地图的什么地方(7)
我摇摇头,我哥没摇头。我看见我哥点了一下头。好像还点得很用劲。堂哥继续说,你们要成居民户了!
堂哥的脸绯红绯红,比刚才打闹时都激动。说完后,低声说,不准说是我说的。
我和我哥没理他,只顾高兴。堂哥不愿意了,他推了我一把,说,听没听见?
我说,听见了。他望了一眼我哥,没推他。他不敢推他,他比我哥小,他打不过我哥。
我哥显然明白居民户是啥意思。他说,啊呀,真的?
我只知道这件事是我们家的大事,好事,但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事。
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便有人对我说,哎哟,居民户的女子还打猪草呀!
我连望都不望他们一眼,我觉得跟他们没啥好说的。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就要到一个城市吃商品粮了。不再为打猪草砍柴费劲了。我想象着,为自己的想象兴奋不已。
春天到了,我迎着一片霞光行走。那是开放在学校后面山冈上的桃花。桃花和油桐花开满山冈,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几个同学大声嚷嚷着什么,我跟了上去,他们在议论水泥柱子的事。
一个说,这么高的柱子能站稳吗,柱子咋能通电?
另一个说,柱子是架电线用的,电线才过电,电线秆子不过电。
那我们能照电灯了?
当然,跟城里人一样能照电灯,有了电就能看电影,晚上写作业就不用煤油灯了。
我抬了一下头,看见有人正望我。我知道,他们在说给我听。
听说城里人不种地,不喂猪,吃米去粮店拿,吃肉到集市上割,吃多少割多少。
哇,那多好呀!城里人咋那么享福!
不知道,反正城里人跟咱们不一样,是吧?
那个人推了我一下,差点把我推到渠里。我不知所措。因为我跟他们一样,没见过城市,没见过城里人吃饭割肉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城里人穿得好,上厕所不在猪圈上,也不用尿桶。可我不能说出来,不能告诉他们上次几个城里人到我们家的事,更不能说城里人穿得好。他们已经跟我有点距离了,踢毽子的时候,要是我来晚了,有人就说,人家城里人不跟咱们玩,走,咱们自己玩去。打猪草的时候,明明我先发现几蔸好猪草的,正要去扯,马上就有人跑来,边抢边说,城里人还跟我们抢啥子!
我只好站在原地不动。那个时候,就想我爸咋还不回来,不是快平反了吗,还躲什么。放学的路上,远远地看见泉西二队的晒谷场上停着一辆卡车,人们正在给车上装桌椅板凳,柜子棉被。我站在路上看希奇,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汽车。我们这里不通汽车,偶尔有拖拉机在路上突突突地跑。心想,桌椅板凳都搬走了,一定是搬家吧。他们会往哪搬,肯定是远地方,要不不会用汽车拉。村里人平时搬东西只用板车或肩挑,见得最多的是姑娘结婚时抬嫁妆,有的是兄弟几个分家或儿子大了跟父母分家,搬个床板,搬个柜子啥的。这种搬家的架势还是头一次经见。会不会是那一家也有人平反了,从农村搬到城市,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有楼房,有电灯,吃粮不在地里种,烧火不用稻草树枝,而用煤碳烧饭。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我不确定那是一家平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