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梦相约-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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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瞬间,我发现自己变了。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个地方,对这个城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喜爱得不能再喜爱。此刻,倏地一下开朗了,明净了——我已经不喜欢这座城市了。受不了这种拥挤,这种烦躁,这种匆忙。以前是多么依恋,多么踏实,现在却厌恶起来了。
我去过一次那个城市。在那间破旧的房子外面,我蹲了好久。在墙角的拐弯处,蹲着。有人经过的时候,把头低下。没人的时候,仰起脸观望。看着那间房子,好像又没看,只大致望向那个地方。害怕看见什么,又想看见。腿蹲痛了,实在蹲不住了。就坐在水泥坎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低头时间比抬头时间长,以至于脖子有些酸痛。去西藏前,就站在那个拐角处等他,他去批发市场买背包去了,还买了一包鸭梨。青藏线上,便吃了一路鸭梨。到了拉萨,还有几个,实在不想吃了,就送给打扫房间的服务员。服务员是藏族妇女,手捧鸭梨,不停地感谢。
龙达肯定不会出现。但我还是守在那里。间或望一眼窗户。窗上依旧挂着黄色窗帘。里面应该有一把咯吱咯吱的藤椅,有一台电脑。电脑里有他写给我的情书。三十万言情书。窗帘不动。里面没有人?龙达不在了?龙达真的死了?不会,不会。龙达没死,龙达不会消失。他还没把书信完全交给我呢,他不会轻易消失。他消失了,这间房子没有消失。这间房里有我的欢乐,有我身体开放时飘逸的清香。桂花雨的清香,云雀的清香?
我开始在小型舞台上忙碌。小型舞台是不分独舞领舞独唱合唱的。只要能蹦达全是角。领班要我唱《珠穆朗玛》。我说,不唱!
对方说,不唱,这是市场,是挣钱,不是艺术,不是玩。你不是去过西藏吗,应该有感情的,嗓音也适合,又不是不会唱!
我说,音域太高,唱不上去。
唱不上去,就唱《回到拉萨》,总得唱一首吧,观众点的就是西藏的歌。
我犟不过他们。我的肚子犟不过他们。同样,我的尊严也犟不过他们。人在贫穷的时候,尊严一文不值。就像龙达说的……因为贫穷,才渴望温暖,渴望激情,渴望被人拯救。三十岁的男人才渴望五十岁的女人,我不是五十岁的女人,所以他跟来了,跟得很近,很紧。
回到拉萨——回到布达拉——回到拉萨——
我的声音颤抖着,泪水滚动着。领班说,觉萨,还谦虚,还说唱不上去,声情并貌,感情真挚,好,好!
我哭了,我在走下舞台的时候哭了。没想到会把歌唱完,也没想道颤抖的声音会一直陪伴我。还在想着西藏,还在念着西藏,还在回忆西藏。我的爱情在西藏。我的青春在西藏,我的梦遗失在了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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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一朵鞋花丢在了拉萨
西藏归来(12)
总是想起雅鲁藏布江。在雅鲁藏布江宽阔的河谷。我对龙达说,在我很小的时候,童年和少年时代,就向往这儿,向往这片土地,这条江河,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江河,是世界屋脊上的圣河,是多少人叩拜和向往的地方。雅鲁藏布江不单因为水利资源丰富,更加丰富的是她的高原意义。我们有幸成为伟大河流的目击者,成为她虔诚的信徒。我很幸福,你哩。你有这种感觉吗?龙达。
龙达把头点得很肃穆,很庄严。我知道。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我们都是感性的。我们热爱着同一条河流,同一列山脉,同一片土地。我们是相通的,是相知的。
我说,龙达,你能相信吗?我在这条伟大的河岸歌唱,跳舞。谁会相信呢?
龙达说,是呀!谁会相信?我会相信!我知道我的觉萨在雅鲁藏布江歌唱,在雅鲁藏布江跳舞。有我知道就够了。不是吗?觉萨!
我说,歌唱的还有龙达!奔腾的还有龙达!
如今,雅鲁藏布江在远方,奔腾的河流在远方。溃败的却是我们,是我。我们坍塌了,爱情坍塌了,友善坍塌了,平和坍塌了。明亮的东西都遗失了,剩余的只有委屈怨恨和屈辱。尽管不想拥有这些,不愿保留这些。这些东西却像才华一样毫不安分,不甘寂寞。四处游走,四面楚歌。
我依然唱歌,歌唱高原的歌,歌唱草原的歌,歌唱女人的歌,也歌唱男人的歌。我跳舞,跳着藏族舞,跳着蒙古舞,跳着维族舞。在歌唱和跳动中回味西藏,回忆拉萨,回忆过去。我跳着,但我不快活。可我坚持着,支撑着。我在不断寻找,不断回想。密码!那封信的密码。那封保存在主页或页面上的密码。那是一串繁密而紧凑的数码。放哪去了呢。当然,龙达是清楚的,龙达记得清清楚楚。但能找龙达吗?感觉告诉我,不能!我在等待中盼望一个电话,一句对不起时,等来的却是那句追问,盼来的却是心口剧痛。那是一句怎样的话呀。我等呀,盼呀。一个月?一年?不是,都不是。一百年——一个世纪!
对,就是一个世纪。我用一个世纪期盼一个声音。我听见了。听见了。听见的不是问候,而是自己的声音——心口撕裂的声音。
——到底什么病?
天,到底什么病?
我不知道。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明白一点。那就是当我千百次地回味这句话时,那种思索的神态。我有了一种神态。一种固定的情绪。那是一种郁闷。仅仅是一种郁闷。不是绝望,不是失措,不是苦痛。只是一种介于绝望和失措之间的东西——郁闷。我知道,这种情绪很旺盛,很绵长,将一直持续,一直流淌——伴我一生。
在郁闷的绵延中,唯一支撑我,给我一点慰藉的还是那封信。五万字的书信,信上有他许多故事,有他对我的呼唤。我的名字不停地在段落与段落中间出现。那是他对我的倾诉,对我的述说,对我不厌其烦地说着……过去,向往,苦闷,思考。自然,这都是他的过去,他的思考,他的向往。全是他的。他把我当成了倾听着。
是的,我听着,安静地听着,我是你的倾听者,是你唯一的倾听者。就像拉萨那个晚上。吃着烤肉,喝着青稞啤酒。你倾诉,我倾听。我们的手紧紧相握。我们的眼睛一直对视。我们的相知相爱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个时候的我们多么轻松,那个时候的我们多么自如。无须矫饰,无须做作。那一刻,天底下只有两个人,一个亚当一个夏娃。我和龙达就是他们。我们只有相爱,只有甜蜜。我们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情人。当然,不愿回忆成都的那次倾听。我们只有拉萨的夜晚,没有成都的白天。我们还是有联系的。倾听和诉说依然连着我们。书信还连着我们。郁闷联系着我们。
三十万言书信,谁能拥有?我有。世界不管怎样变化,我都会保护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不管他是否后悔,拥有三十万言书信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事实无法改变,历史无法改变。谁能跟我比?我拥有的是其他人难以得不到的!
还是听到了他的消息。他去了另一个城市。我知道,那个城市有他说过的江南女子。我的心还是酸楚了一下。只是一小会的酸楚。因为我的郁闷太强大,太火热。没有什么比这种情愫更坚硬。在小小的酸楚过后,燃成灰烬的只剩郁闷。管别人干什么,跟自己有何干系?他刚好缺少温暖,现在不是正好吗,寻找温暖是一个人的本能。谁能阻止一个饥饿的人寻找饭碗?何况还是和心仪的女人在一起。
不爱他了,只有仇恨。到现在仇恨又变样了,都转移成郁闷了,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呢。
我有了变化——我会笑了。这一发现让我大吃一惊。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奇怪。我想,大概西藏本来只是一个梦,我走在梦里,用行走做着梦,而平日的梦是用头脑完成的。我用脚步做着梦——西藏之梦。在这个动态的梦里,龙达是一个陪衬和帮凶。
我感到了轻松,感到了释放。这一切都是因为西藏。西藏给了我伤感,也给了我俯视大地的气魄,给了我居高者的姿态。我能洒脱地对待苦难和爱情。能珍惜和怀念美好的东西。全是西藏给的。可还是不踏实,还是那个梦,在西宁开往格尔木的火车上做的那个梦。梦中的我看见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几个字——成功一半祸一半。
那块石碑像鱼刺一样哽在我的咽喉。从青海到西藏,从西藏到内地,一直到现在。时间就这么流逝,再次想起这个梦,才恍然大悟。梦,全是梦。谁成功了?我吗。显然不是。那就是他吧。祸——当然归我了。我把祸扛走了,从西藏千里迢迢地扛了回来。扛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心慌气短。可不管怎样,想起草原,想起纳木错,唱起高原的歌,还是会潸然泪下。
一年以后,也就是进藏一周年纪念日。翻腾了好久,犹豫了好久,才戴上了绿松石手链和玛瑙项链。穿上了去西藏时穿的那件棕褐色衬衣。青藏线上气温低,穿着毛衣和运动服,衬衣穿在里面。在拉萨,白天就穿那件衬衣。那天,阳光灿烂,高原风若有若无,徜徉在布达拉宫广场,感觉很舒畅,很温暖,很幸福。坐在布达拉宫广场边的石条上,不远处是大昭寺八角街,前面是布达拉宫,红顶白墙非常耀眼。就是那一刻,云雀一样的羽毛丝带飘荡着,倏忽间跃进了炫目的阳光。不远处有拉着红旗拍集体照的游人,近处有手上胳臂上脖子上挂满项链手链的藏族妇女,一个走了,另一个又来,轮番乞求买下她们的玛瑙绿松石藏银饰物。我们被缠得没办法,只好买了几串。后来,那个电话就提到了该死的手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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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一朵鞋花丢在了拉萨
西藏归来(13)
心又搅动起来。心绞痛比郁闷更暴烈,更急促。郁闷是长久的,相随一生的。心绞痛是暂时的,火山喷发一样的。谁能理解这种痛。
排练的时候,左脚扎破了。红红的血往外流。我只能光着脚。光着脚的感觉好极了。平时也想光脚,可大家都穿鞋,只好穿着。可在特定场合,还是会把鞋脱掉,让双脚跑出来晾晒。我光着脚在灵芝的公路上行走。那是个很适合光脚徒步的地方。那儿气候宜人,空气温和。光着脚在绒毯样的草地跳来跳去,喝着酥油茶,看喇嘛辩经。龙达在一旁,微笑着,欣赏着。我知道他在欣赏,所以我自由奔放,顾盼生辉。光着脚,心情光着脚,氛围光着脚,欣赏也光着脚。在灵芝光脚是有人欣赏的,在西藏光脚有人欣赏。我喜欢这种欣赏,怀念这种欣赏,同时也珍藏这种欣赏。我知道,年龄逐渐大了,光脚的机会会越来越少。所以,我珍惜每一次光脚时光。
一种叫爱情的东西,从甜蜜变成屈辱进而到仇恨,再到厌恶,再到郁闷,爱和恨都失去了意义。我知道我最终会不在乎的,不在乎爱别人,也不在乎别人的关注。可我还是在寻找。我是在梦的启发下找到密码的……我在麦地边的土坎上坐着。光着脚,双脚在空中晃悠。我想到绿色原野的另一头去。因为另一头有我的鞋子。脚下确实有一双鞋,但一只大,一只小。大的是土布白色布鞋,小的是蓝色花布鞋。这不是我应该穿的鞋。我继续坐在麦苗地的土坎上。俯视着那双奇怪的鞋子。
对,鞋子。那双蓝色花布鞋。一双轻巧的舞鞋。那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