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革命-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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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起带头作用,主要由参加过长征的年轻老兵担任军官的三五九旅,开发南泥湾的荒野峡谷,每个战士都带着步枪、鹤嘴锄、铁铲和足够一季用的粮种。像美国的拓荒者,他们开垦了足够的土地种植庄稼;他们建窑洞、造披屋以便度过严冬。还动员了一些无地农民来帮助他们,他们制造木锹和木犁,学会在榨树皮上写字,土地给带来第一次收成后,又再播种,使收获足够有余粮出售以买进几头耕畜。他们制造木纺织机,自织羊毛呢绒,并极力打通与国民党地区的走私贸易。经过两个近乎挨饿的冬天后,南泥湾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林区。
这故事来自一个亲历其境的人之口,他叫朱少清,清瘦,久经风霜的长征英雄,现在又回到他曾帮助开垦过的峡谷来了。朱在1944年离开南泥湾,参加过一系列的战斗。现在53岁了,他是人民解放军建设兵团的一位团长。而南泥湾现在是一个国营农场——“属全民所有”。他在大会议厅里简要地说明了这个地区的演变过程,这会议厅是一簇坚固朴素的砖瓦结构平房之一。
在土地分配时期(1949—1952年)以及革命后的巩固和肃反时期,南泥湾成为一个劳改农场。中国不容许有“政治犯”这个范畴——只晓得这里有“反革命分子”——但事实上犯有政治动机的重罪,要比非政治性罪行受到更严厉的处置。南泥湾作为一个监禁农场,属罗瑞卿统辖。罗瑞卿长期担任公安部队的首长,是文化革命情况中最早垮台的高层人士之一。
1965年,这个劳动改造农场显然撤消了。改变成一个国营事业,许多以前的罪犯成了农户人家留场定居。朱说,在当地也吸收了一些青年。在1966年至1968年期间,“刘少奇在这里的影响非常坏。许多青年离开了这里,去参加红卫兵的长途串连。”
“这么远的地方刘少奇能有影响吗?”我插了一句。
我想是出于向我作解答,就把我介绍给坐在团长旁边的一位老战士。他是农场一个大队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这个人有一张坚韧的脸,高耸的眉毛下是一双锐利的眼睛,笑的时候常常露出两颗门牙,他叫王明德。他看起来像有100岁了,但后来我见他在田野走路时灵便得像年轻人,他告诉我们说他是66岁,后来得知,王和朱是在1933年的同一天在湖南参加老红军某团的同一个班的、实际上从此以后两个一直在一起。
王曾身经百战,在他漫谈时,好象要把每次战役都描述—遍似的,特别当他回忆南泥湾过去的艰苦日子时更是滔滔不绝。他使我想起约翰·斯坦贝克的小说《人民的领袖》中的那个加利福尼亚人,他曾率领一个马车队越过落基山,他只要一讲起这事就会讲个不休。
在王无止无休、引人入胜的回忆中,时间渐渐过去。一个有关拓荒时期怎样用野草制成一种“美丽的染料”染土制毛线的故事,得一年半载才能讲完。有关刘少奇的问题我们就丢在一边了,因而我无从知晓他究竟怎样影响了这个遥远地方的局势。
在1966—1967年这个“坏年头”之后,军队接管了这个农场,到1970年的现在,生产大有改善。所确定的指标将使南泥湾很快就赶上大多数国营农场的高产水平,总的说来.要比公社集体的平均产量要高得多。
据朱团长说,南泥湾农场现拥有耕地、果园、林场共18,000公顷。归他领导的大约有30,000人,在这支混合劳动大军中,有长期在此定居的带着全家的农民(包括一些以前的地主和罪犯)、党的干部、学生和以前的红卫兵,并得到一个亦军亦工亦农的劳动团体的支持。
这里的全部生产归国家所有。经营以工资制为基础,像其他国营企业一样。住房免费,平均工资每月40元,这个数目比工厂里半熟练工的平均工资略少,但高于农村公社社员的现金收入。然而在南泥湾,工人必须交付自己的伙食费,每月平均12元。定居的农民家庭有他们自己的住屋、厨房和自留地,现金收入要少些,实行工分制。
南泥湾最有意思的一角是对党的高级干部进行再教育的五·七干校,我先讲几件日常看不到的其他军队工作之后再来谈它。
许多国营农场,可能全都在边疆,长期以来由军队以各种形式加以管理,但在文化革命期间数量又有了很大的增加。我以前访问过离西伯利亚不远的佳木斯的一个国营农场,机械化程序已达90%,真是一个工厂式农场,完全实行工资制。在一般农村公社,机械化程度不到15%,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很大实际程度上,所有权和会计核算都属于社员,最近的正式数字(1964年12月)表明,国营农场的面积有1,000万英亩,约为全国耕地面积的4%。今天它可能又增加了50%。
由人民解放军及其党组织领导的国营农场在每个省和每个边疆地区都有。五.七干校在哪里开垦了新的土地,这些土地就成了“全民所有的财产”。在沿海和内地的沼泽地带,军队建设兵团正忙于填筑边沿土地,供国内农业使用。
从新疆到严寒的东北边境,军队正在建立新的居民区,并同防御系统相结合。中国和俄国的武装部队要在5,000英里长的边界线上脱离接触的困难问题之一,据说是中国一边的许多地区居民稠密,而俄国的西伯利亚和蒙古边境,整片的地方除了军队以外人口十分稀少。对俄国人来说,要使100万驻边军队获得给养但缺少当地生产上的很大支持,比起多少可以自给自足的与国营农场相结合的中国军队来,就要花费多得多的经费。在有些地方,如果双方的武装部队各后撤10公里,那么俄国一边就会显得空荡荡、而中国一边却仍有许多居民(和民兵?)。这种前景使苏联当局感到不安。
除了作战部队以外,居民和劳动力从哪里来呢?党的干部只构成一个很小的比重。在新的教育制度下,中学毕业生要参加三年体力劳动才能进大学,如果他们的班排和边队推荐他们的话。学校根据地区革命委员会制订的计划,决定有多少人进大学,多少人参军,多少人到工厂,多少人到农村或边疆。这些青年学习耕作时,仅给伙食、衣服和很少几元“零用钱”。建设兵团训练出数千万的人——外国人决不知道有多少——加入他们一起的还有城市下放来的熟练和非熟练的劳动者。许多人在他们从事建设工作的地方落户定居。
军队进行了大量的植树造林和房屋建造工作,修建了有战略意义的水坝、发电站、桥梁、隧道和道路,这对控制污梁起了重要作用。文化革命期间,人民解放军建设兵团完成了艰巨的成昆铁路,这条铁路现在已把越南和新疆连接起来。它建成了崭新的地下铁道。在整个中国,在北京,军队监督着交通网。广泛进行的防空洞系统是在军队的指导下建造的。海军军官领导着上海的造船厂,我在那里参观了刚下水的新远洋轮。在农村公社,军队由民兵代表,一直到大队和生产队。所有的军事工业和核工业也自然都由人民解放军掌握。
在有组织的文化生活方面,军官在革命委员会中起领导作用。在那些个“三结合”(“党的可靠干部”、群众组织的代表和“负责的军代表”)中,“负责的军代表”总是居少数,但我发现他们几乎总是担任主任的职务。不仅大学和医院接受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的思想教育领导,我们在西安时到后台去访问的一个芭蕾舞团的革命委员会也是如此。另—个在上海的芭蕾舞团的革委会也是这样。
有一个地方,我没有看见由军人任主任,这便是南泥湾的五·七干校。
(一七) 艾丽斯在南泥湾
离开中国来写五·七干校,会使人感到所有这一切一定是发生在镜中的幻景。在现场,事情似乎是可信的,甚至是好事,但怎样说与局外人听呢?人们会想起红衣皇后对艾丽斯的忠告:“当你想说什么时行个屈膝礼,这样省时间。”更好的办法是:“从头开始,一直说到末尾,然后停下来。”
在某种意义上,它似乎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五·七干校是改造改造者的学校。在南泥湾办劳改农场的旧时期,那里的人都不是自愿的居民:顽固地主、反革命分子和普通罪犯。他们整天劳动,同时学习社会主义课本。自我改造为一个初始的无产阶级国家的好公民。在许多干校中具有代表性的南泥湾五·七干校里,那些党的官员,无论是自愿参加或是组织派来,都在重新学习社会主义的意义。他们已变得“脱离生产和实际”,现在要努力“使自己同群众相结合”和“向农民和工人学习”。
在中国,像在别的地方一样,如果我们能把所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放到决定其政治解决办法的各种历史问题的来龙去脉中观察,那么它都是合乎逻辑和说得通的。“自由是必然的认识,”毛说。马克思也这样说过。如果是这样,五·七干校也决不例外。
它们是为贯彻毛主席1968年5月7日发布的一项指示而开办的:“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除老弱病残者外都应这样做。”那年年初,革命委员会作为文化革命期间的权力机构而组织起来,由党的军队领导,开始推动“广大干部”到农村“下放劳动”。其中有的是大单位(大学、工厂、农村和城市的管理委员会)的行政领导人,有的是党校教员或严格的群众组织的头头。
譬如说,为什么大学校长要下放呢?
据说,这个国家的整个知识界的生活,已经滑到孟子的传统格言所支配的老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西方谚语说,猪耳上的毛织不出丝线袋。)受过资产阶级教育的中学校长和大学校长,用愈来愈难的考试把农民和工人家庭出身的学生(他们的基础较差)都淘汰了。学制不是适应群众的需要而缩短和改得更切实际,许多大学专科反而延长至6年、8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然而,对任何一个想建设一种激进的新社会秩序的人来说,这样做所产生的社会后果是难以鼓舞他人的。正如毛所看到的,大学正在促进社会分化,正在造成一个被利已野心驱使的特权阶层。”一位美国学者约翰·加纳德在他的《知识青年与城乡差别》一文中写道,该文编在一本研究态度认真的1971年中国问题论文集里。
从再度强调专家路线的主要的后果之一,是出身于工农家庭的大学生人数减少,而高干和“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大学生人数相应增加。……因此,北京大学出身于工农家庭的学生人数1958年接近占67%,到1962年下降到仅占38%,同时有“剥削阶级”背景的学生人数则增加一倍以上。许多大学教授瞧不起无产阶级学生,认为他们是“粗茶杯上雕不出花来”,并对这种学生靠(政治上的)“进身之阶”进入大学表示愤慨。1958年录取进入自然科学的8个系的237名学生中,只有45名如期毕业,余下者不是被迫退学就是留级。……
在北京科技大学,保送的919名干部和军入学生中,有480多人被“淘汰”,清华大学同样淘汰了2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