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爱情-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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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母亲醒来的时候先叫了一声父亲,转而改口叫我。
“我在洗脸。”我从脸盆里抬起头,哽咽地答道。我用毛巾将脸上的液体擦干净,深呼吸,深呼吸,然后走去她的床边。
母亲洗漱完毕后,郁拎着一大包早餐进来。“是你爸爸吗?”她问道。我咽了一口气,压低自己的声音:“不是,是郁,他买早餐来了”,我说。虽然母亲的眼睛已经感受不到一丝光线,可我还是在那里面看到了匆匆掠过茫然的失望。
“妈妈,甜豆浆,你最喜欢的。”郁将豆浆倒在搪瓷杯里,递给她。他又倒了一杯,给我:“眉,你也喝一碗。”
母亲接过豆浆,轻轻地呷了一口,说好喝。她开始像小时候那样催促我也快把这甜豆浆喝掉,因为它很有营养。喝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说昨晚自己仿佛是做梦听到隔壁有人在哭丧。
“很大的哭喊声,不知道昨晚隔壁是不是真的死人了?”母亲自言自语道。
我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它们顺着脸颊慢慢地滑下,流进杯子里,一滴一滴接连不断。郁在一旁紧紧地抓牢我的肩膀,脸上是夙夜未眠的憔悴和锥心刺骨的自责。我感觉不到他手掌心里的一丝温度,抬头强忍着哽咽,说:“郁,我的豆浆是咸的。”
第八章 麒麟岛(1)
罗慢的快艇靠上麒麟岛的时候,野菠萝树下突然蹿出一条黑狗,它张着慌张的眼睛牢牢地看着我们,如临大敌。海水在风的驱使下变作浪花,翻卷着无数水滴朝岸礁涌去,拍打在黑绿色的石头上粉身碎骨。我杵在驾驶副座上正襟危坐,我说:“罗慢,那是一条狗。”
他从驾驶座下取出一把铁凿,威吓道:“GO!”
可黑狗不理他,它甩起尾巴吠叫,绕在快艇一边,来回奔跑,不敢上前来,可也不愿离开。我推推罗慢:“你去赶走它。”
可他只是捏紧了铁凿,一动不动,狠狠地瞪着来回跑叫的畜生。
黑狗背后的麒麟岛被一片野菠萝树林遮掩着,野菠萝树分垂着枝条在风里四处摇摆,岛上一片青葱安宁的神色。岸边的礁石上敷满了青苔,在阳光下折射出黑绿晶亮的颜色,一点一亮地柔软。可当海浪一脸无辜撞上去的时候,这些黑绿色的岸礁却又立刻显出无情的坚硬,摧毁掉每一排跃跃欲试的浪花,毫不犹豫。
我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掏出速写本、铅笔、香烟,面朝着海那边的海岛抽起烟来,海岛在远处显出一排柔白色的光芒,那是亚龙湾的沙滩。
罗慢回头来看我:“我们就这么‘熬’着?”这个犹太男人把“耗”字记成了“熬”,我看他一眼,打开速写本,在上面画上一条海平线:“Yes。”
海风带着细小的浪花尸体从脸上抚过,可一排又一排的海浪还在风的驱使下身不由己,前赴后继。黑狗叫着,显出一些疲态,它开始光瞪着滚圆的眼睛注视着这艘白色快艇,上面的男女,还有男人手上气势汹汹的铁凿。
海水随着距离变换着深深浅浅的颜色,阳光里的紫外线将一切的景色修饰到最好,可我只有木头铅笔,海景在速写本上单调而暗沉。罗慢看了一眼我的画,说:“我们面前的海不是这样的。”黑狗不再吠叫,它俯下嶙峋的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子中,抬起眼皮无聊地看着我们,将耳朵竖起来,戒备着。我又重复了一遍:“罗慢,你应该去赶走它。”
就在这个时候,沿着麒麟岛的海岸,走出来一个赤脚的男人,腰间吊着一管水烟杆。他皱着眉头看我们,手里拎一条半尺长的鲶鱼,鱼的胡须贴在身体上有气无力地张动着。我认得这个人,他是房东的哥哥。黑狗听见身后有人走来,立刻从沙堆里站起身子,摇着尾巴绕在男人身边。
男人的皮肤很黑,在柔和的夕阳里泛出汗油的光泽,他将鲶鱼丢在岸沙上,从腰间取出水烟,朝里面吹气,他在水烟管后面聚集起所有注意力,听着烟管里一股一股的翻滚声。黑狗它凑过斑黑的鼻子不停地嗅着鲶鱼,像一只偷腥的野猫。在他脚边俯下头,不住地舔着鲶鱼的鳞肤。
我合起速写本,拉拉罗慢的沙滩裤脚:“那是一条狗吗?”罗慢也看着,露出迷惑的神情。
“你们是谁?”男人放下手里的水烟,眯起眼睛在夕阳里看向我们。他不停地打量罗慢,不知是疑惑他的浅红色皮肤还是犹太式的大鼻子。
“我们来这儿找一种树!”罗慢伸出拽着铁凿的手,比划道。我将嘴凑到他的耳边:“是植物。”
“找一种植物!”他更正道,然后像个开心的孩子那般笑,在他的中文字典里又多了一种细微的文字差别。
男人将水烟管插回到腰间,俯身从沙子里拎起鲶鱼。“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他冷冰冰地回答,然后用手拍掉粘在鳞肤上的沙子,扭头就走。那条将尾巴摇得像自动天线的黑狗“咻”地抬起头,跟在男人身后钻进茂密的野菠萝树林。
三天前的傍晚,我躺在罗慢身边讲画里的故事给他听,说到一半我突然停下来:“听说那个孤岛上就有那种黄色小花的秋麒麟草。”我推了推他,转开话题。
罗慢光着浅红色的上身,将身体侧过去,面对着玻璃窗外的海指指:“那边那个?”
“嗯,那边那个。”我将脑袋从被单里伸出来,下巴搁在他的左臂上,眯起眼睛顺着他的手指看窗外。
天色已经有点模糊,海边退潮的声音隔着玻璃窗隐约而沉闷。我光着身体从床上下去,走到窗边,打开窗。海风挤着慢慢变大的窗缝一头扎进屋子,将退潮的声响带进来,是轰隆轰隆的挤压声,像几吨重的卡车粘过石滩。我看不到麒麟岛,海那边是茫茫的一片雾气。
罗慢从身后抱过来说:“好的。”
我们的身体上还有些许温润的汗水,它们在细风的扰搔下慢慢冷却、干涸。我拨开他的胳膊,转身看另一边的镜子。我们的脸背着光,身体是模糊的阴影,这些阴影显现出柔和的线条,像一幅还未完成的画,一大片一大片的留白,除了阴影,什么都没有。我指使了自己的阴影拨弄头发,将它们放下,扎起,扭绞,用发梢挑逗着罗慢的阴影。他抱着我,面对镜子似是而非地笑,不均匀的呼吸打在我光溜溜的脖子上,像湿粘的空气打在冰凉的墙壁上。窗外,是雾气沉沉的天空,天空下面,是渐渐露出贝壳的沙滩,一些孩子忙碌地提着塑料桶追着海潮抢各种好看的贝壳、海螺。
天完全沉下后,我收拾起摊在地板上的画,将衣服穿好,准备要走。罗慢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斜卧着肩,说:“什么时候再讲你画里的故事给我听?”
我站在门口,用脚趾夹好拖鞋,冲他嘟嘴笑道:“那得看我画图的进度了。”
我们约好三天后租一辆快艇去麒麟岛看看,顺便还可以潜个水。罗慢说他对故事里的金黄色小花十分地感兴趣,还有那对借此定情的兄妹。当然,除此之外,如果能够岸潜一番也相当不错。可我们谁都没想到会在麒麟岛上遇到一条死不罢休的黑狗,恶狠狠。
罗慢熄掉发动机,丢下铁凿,拔出钥匙,拉着我的手从快艇上下来。我们沿着男人和黑狗走过的小路在野菠萝林里穿梭,天色开始渐渐变得混浊,风却越来越大,夹带着更多的水滴从四面八方吹来,树林那边是一点微弱的火光,从很小的地方透散出来。
岸那边的海水像是一匹被人毒打驱赶的白马,翻滚着雪白的浪花四处逃命,它低沉的吼叫声旋绕在麒麟岛的四周挥散不去。野菠萝林里的土地很松软,我脱掉拖鞋,学着男人的模样在软地上踩着,我说如果现在有一管那样的水烟,那该多好。罗慢将拖鞋提在手里,不搭腔,只是笑。他走在我面前,顺着前方微弱的光源走去。
穿过野菠萝树林,是一座石头垒成的小屋,屋身上有一两个洞,应该是台风来袭时留下的伤口。小屋的身体有些倾斜,石灰散落下来,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们探身走进去,先前的那条黑狗正趴在一堆柴火边懒洋洋地躺着,不再搭理我们。男人抬起头,从墙壁上的小洞望出去,像是自言自语,说:“台风又要来了。
罗慢拉着我走过去,他说:“我们可以进来吗?”男人和黑狗都不作声。我们便靠着墙边坐下,挨在一起,和黑狗面对面,它的脸在火光里困倦无比,眼皮一睁一开地打呼噜。
男人低下头,用手里的细树枝拨弄着火堆,然后点打着快要睡着的黑狗,像是父亲在同儿子开玩笑那般,然后又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你们来找什么植物?”说这话的时候,他并不抬头,也不看向我们,像是在同那只黑狗说话。
“秋麒麟草,一种长着金黄色枝条,开着金黄色小花的植物。”我侧过脸去看向他,试探地回答,捏着罗慢的手心里微微出了汗。屋外有硕大的雨点开始打下来,一滴一滴地点在泥土上,发出闷闷的声响。男人的脸抽动了一下,肃沉着。他顺手捡起一块木柴丢进火里,不再说话,仿佛刚才的问话其实根本并不需要答案。
石屋外的风穿过野菠萝树的身体呼啸地吹着,我听见岸边的海浪凶猛拍打礁石的声音。风从小石屋的伤口里钻进来,一口吞掉安静燃烧的火焰,四周忽然一片漆黑,除了黑狗闪闪发亮的眼珠。男人站起来走到屋外,在野菠萝树下拖起一根实木条,转身对罗慢说:“喂,出来帮个手。”
雨越下越大,在台风里像是倾斜的玻璃帘子,不由自主地飞出去,成群结队。男人在罗慢的帮助下捡起野菠萝树边的一根实木,斜撑住石屋的身体,再用两块沉实的礁岩抵着。他们的身体在飓风里显得有些踉跄,有一些雨水落进石屋打在黑狗的身体上,它像似久经沙场的士兵站起来抖动身体,毫不介意。
罗慢走回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他费力地在黑暗里摸索干燥的木条,想再生起火来,可是无济于事。
潮湿的海风在小石屋里四处乱撞,它似乎找不到最初进来的地方,显得有些焦急,便不顾一切地扑上我的脸,我的身体,还有开始发潮的布袋子。我将布袋子塞进自己的衬衣里,靠着罗慢昏昏欲睡。男人还在一边吹吐着水烟,若有所思。
台风折腾了一整夜后从麒麟岛上绕道而过,不再流连,它带着无数的潮水向更远的地方奔去。当天边渐渐露出淡青色,海面开始变得异常平静,潮水一小波一小波地涌着,吞吐着积聚了一整夜的空气离沙滩越来越远,留下波浪的痕迹。
早晨最先醒来的是那条黑狗,它从湿嗒嗒的柴火边蹿起身子跑到屋外,到野菠萝树边解决了宿便,然后跑回屋子来舔男人的脸,一下,两下。男人发出巨大的咳嗽声,睁开眼,摸了摸黑狗伸过去的脑袋。石屋外已经晨阳光亮,一片就要明媚的姿态。
罗慢拉拉我的手,贴在耳边叫:“May。”
我们走出石屋,想到外面去转转,再到海边看看能不能潜个水。男人跟在我们身后出来,似乎自言自语道:“它们开在坟场边上,你敢去吗?”
我回头看他:“秋麒麟草吗?”我鼓起腮帮疑惑地问道。可他又不再理睬我们,只是招呼着那条黑狗,对它说:“走,去看一看我们的鱼塘!”我拉着罗慢紧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