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爱情-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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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轻轻地说:“郁,快到家了。”
我知道,这是郁这些年来最想回到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他的母亲,还有他母亲和父亲的爱情。
第十一章 嬗变(1)
“你叫眉?眉毛的眉?”
二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在tops隔壁的咖啡馆里,我第一次见到周乾,他从另一张桌子移身过来搭讪,面前玛其朵上的焦糖粘稠甜腻,溶化在舌头上。这个男人显得丝毫不唐突,他笑盈盈地坐在那头,皮肤是健康的黝黑。
窗外的冬天是肃静一片,没有风没有雪,只有匆匆走过的人群。
我们这么坐了一整个下午,离开的时候却仿佛认识了很久很久。
城市中心地带里有散落的小酒吧,分布在各个角落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每到夜晚,便会从城市的四面八方聚集来男男女女,神情各异,所求不同。他们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单个独只,坐在pub的角落里、吧台前,甚至地板上。凌晨过后,这些男女自由搭对,又抽身离开,认识的,不认识的,熟识的,刚认识的,没有区别。周乾说,喜欢去酒吧的人,都是想在其中得到些什么的,哪怕连他们都不知道渴望得到的是什么。
我跟在周乾的身后,第一次走进Goldern Rod的时候,有些不那么自然,在这之前,我从没有去过任何的酒吧。在母亲的教导里,这不是好女孩应该去的地方。我拉着周乾的胳膊,试探地四处看看,说:“我喜欢这间酒吧的名字,金色的鞭子。”
我们坐在靠近出口的座位上,点一点清酒和甜食,听DJ含糊不清地大叫,看三五个男人抱着贝斯在台上撕声吼叫,所有的人都兴奋难耐的模样。我感到有些晕乎,脑子嗡嗡地作响,我想大概自己并不需要在这里得到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门口踱着缓慢的小步子走进来一个人,像是熟识了这里的每个人,打招呼,要酒,和吧台小姐说一会儿话。他并没有注意到我,我却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身处何处。其实仅凭一个背影,我就知道,那个人是郁,已经搬出安福路老房子很多年的郁。
郁穿了一件黑色的小羊皮夹克,里面是一件蓝色的高领毛衣,他将头发一把扎在脑后,靠在一支小酒瓶上显出就要睡着的模样。我不知道那种神情算不算陶醉。音乐嘈杂且琐碎,郁和我之间是来来往往的刚来或要走客人、端酒嬉笑的小姐、匆匆下台的乐队,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眼睛。
“遇到熟人了吗?”周乾问道。
我摇摇头:“我想回家了。”我不愿意让郁在这里看见自己,也不愿意在这里看到郁,可周乾却突然站起来朝郁位子的方向走去,如遇故友般叫道:“郁!”
郁从小酒瓶上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有一些疲倦,他看了看周乾,点点头,然后再一次睡去。我这才知道他是真的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睡着了。
周乾却不死心地坐到他身边,拍他的肩膀:“好久没见啦。”然后指了指角落里的我:“那是我的女朋友!”
郁睁开眼睛,想点头示意,可他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站起来,朝我走来,变成一堵山狠狠地立在面前。
台上演奏的是GEE BEES的,音乐终于缓和下来,柔柔地放着,原本在舞池里挥汗淋漓的男女索然无味地下场。郁将头发扎得很紧,露出全部的五官:“眉,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站着,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一动不动。
“郁,许或呢?”我岔开话题,问道。可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然后转身指了指坐另一边笑笑地看着我们的周乾:“他是你的男朋友?”
我不置可否。
郁大步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外套,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出酒吧,扬招下一辆出租车,将我塞进去,然后对司机说:“安福路。”接着关上门,自己站在路边眼睁睁地看车子将我带走。
我从车玻璃里看到他的影子,他站在Goldern Rod的门口,望着,一直到看不见。
后来周乾告诉我,早在遇到我之前,他就在Goldern Rod和郁相识,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郁便是我的哥哥。
郁在和许或恋爱后不久便搬离了安福路。他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尔后钻进一辆绿顶的小车里,带着他的行李离开。我们的空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将客厅里的立钟拆停,让它永远停在郁离开的时间,永远都不会在傍晚六点发出那令人恐怖的“当——当——当”。郁的房门被牢牢地锁起来,像是他自己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画画一样。
对于郁的离开,我表现出出奇的平静。我开始仔细规划自己的生活,在纸上写下要做的事情,粘在写字台上,一件一件地去完成。我将院子里的苗圃填实,把君子兰移回原位,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可我也清楚明白地知道,秋麒麟草的尸体就在那厚厚的泥土底下,日以继夜地腐烂。
安福路开始不再那么安静起来,道路两旁零星地开始拆房改建,打地基。新开的楼盘像是一枚枚骨钉,刺入这条原本与世无争的马路,我们的屋子两旁开始有相互睥睨的住宅楼,高高在上。可当我站在窗前看它们的时候,那不过是一间一间重复累叠的牢笼,用最恐怖的铁盒子将人们分别送达,自愿入内。夜里,我反复地继续做那些乘坐电梯的噩梦,梦见自己的双手扒住开放式电梯的顶端,努力地使自己在高速下降时保持平衡,我要落去哪里,我不知道,一切都只存在于一个无比巨大的黑洞中,不能自拔。我还听见打桩的声响,像是战场上无数的枪声,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接连不断,推土机开始移平障碍,气势汹汹。
我坐在窗前画画,背着写生板走过城市的每个角落,不停地画。我知道,城市就要开始完全变样,这种改变在细水长流的日子里,一点一点地侵蚀原本该有的宁静安详,以此换得最大的效益。我在几家杂志社里找到兼差,为他们的故事配插图,于是我便在各种地方寻找那些故事的原型,然后将它们画出来,以此维持我的生活。父母留下的那笔钱,我和郁都没有动,我们一分一毫地,无颜挪用。
白天我就在游走城市中度过,我看到原本生活在父母羽翼下不会看到的角落,看到码头上乞讨上的孩子,看到将脑袋神入垃圾箱内寻找食物的老人,看到在剧烈阳光下推着满满一车塑料瓶汗流浃背的年轻人。这是这座城市迅速发展中有意无意回避的话题。夜晚,我坐在写字桌前写日记,画画,修改。或者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影碟,我买盗版碟,因为正版的实在太昂贵。城市里究竟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在一个月里承担十张单价60元的碟片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更多人一个月的收入。我听见隔壁的院子传来塑料麻将摩擦的声音,有人在议论,过些年,还能住在安福路的人都将是百万富翁。可城市里究竟会有多少百万富翁呢?我依旧不知道。
我只知道安福路的宁静永远都回不来了,那在我心里,千金不换。
每年,我只能在父母祭日的那天看到郁,他带着许或一起赶到苏州,我们会陪父母说很多话,像小时候那样。在我心里的另一个角落里,有对郁残留的恨意,如果不是他拿着绿皮日记揭穿母亲这么多年来的谎言,不是他用父亲猝死的消息刺激母亲,也许她不会那么的绝望和恐惧,她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同我说,便以尹兰死去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短短的半年里,我从一个少女蜕变成女人,这种蜕变过程短促而伤人。
许或看上去已经是快要为人妻的模样,她将长发剪得略短,刘海夹在耳根后,露出明净的额头,看见我的时候却还像过去那样,轻轻地唤一声:“眉。”
她靠在郁的身体上,缓缓地从坟区另一端走来,坟场显得宁静而又庄重。只是有一些残败的菊花瓣会顺着风缓慢地浮动或是徘徊,像每一个在坟场里逗留的灵魂,不愿离去。父母的坟墓两旁是我和郁的,早在父亲在世时,他就为我们一家人选好了风水。每年,我都会走到自己的坟墓前为那块还没刻字的石碑拭灰。多少年后,会是谁站在这个地方为刻有我名字的石碑拭灰呢?我坚决不去任何庙宇里卜算未来,可我却坚信那个远处的终点是早已预设好了的,这是命。在它的面前,我不得不低头,臣服。
郁像过去那样关心地询问我几句,我的生活,我的工作,只是从不来过问感情上的事。有一年,他塞给我一支手机,告诉我有事随时随地都可以找他,无论他在哪里。
手机上只存有一个号码,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将它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在Golden Rod遇见郁后的第二天,周乾一大早便出现在家门口。他靠着门,将脸凑过来,眼角上有红肿着的伤口。他直愣愣地注视着我,我别过脸去:“你这是做什么?”
他跨步越进门来,将我压到墙角根:“眉,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看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睛突然凝固下来,有点害怕,靠着他,看着,不敢相信,可又没有拒绝。他拦腰将我抱起,走进客厅,走上楼。这个清晨,我又在空大的屋子里听到一个男人沉沉的脚步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到风从走廊里吹来的嗡嗡声。
我无法动弹。
周乾的动作有些粗枝大叶,他抱着我,退去身上的衣服,我们在温热的被子里搂到一起。突然,枕头底下的手机尖叫起来。我惊慌失措地伸出赤裸的手臂,在枕头底下摸索,我说:“喂,喂。”
郁的声音很低沉,他用愠怒的口吻说:“你不应该出现在那种地方,你不应该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
周乾将耳朵俯过来,贴着手机响亮地亲吻了一下:“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郁没有吭声,便直接挂断了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响声,像是余音缭绕的怨愤。我在周乾凑过来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笑意和得意,他翻身压到我的身体上,却又突然,松懈下来,瘫软到一旁,不停地喘着粗气,望着天花板。我紧紧地裹在被单里,看着他,不明所以。
“眉,对不起。”他说。我伸出手去擦他额头上的汗珠,额头是冰凉的。他望着天花板,说:“十三岁那年……”
在周乾十三岁那年,他的下体在一场群架中受伤,村里的孩子叫嚣着欺负他这个扫把星,只要他一还手,拳头、飞脚、石块便不停地冲他而来,像是一场暴雨。伤好了以后,最初周乾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同,只是等到十六七岁的时候才渐渐地发现自己在生理上有了缺陷,这种病时好时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心悸疲软,冒虚汗。因此,我们只能这样赤身裸体地靠在一起,无法做爱。他在永嘉路上租借了一个小阁楼,那便是他的家,他说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生活都是如此,简单甚至简陋。
这天夜里,我在酒吧看到了许或,她穿着漂亮的超短裙,露出细长笔直的双腿,从口哨中穿过。她走向吧台,调酒师轻磕了一下头说:“老板娘好。”
我这才知道,Golden Rod的老板是郁。
许或看到我,惊讶地走过来,她看了看周乾说:“你好久没来了啊。”此刻的许或神情上有一种世故的超然,仿佛一切世事都是捏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