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爱情-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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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心脏流滴着,经不起任何触碰。我知道这个男人不愿看我的眼睛。他不敢看。
我的眼泪从他的手指缝里流出来,就这么顺着温热的手指一直流下去,像蜿蜒的河流。他感觉到了,停下来,挪开自己的手,看到我直愣愣淌眼泪的眼睛,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重重地倒在我的肩膀上,沉沉地呼吸,嘴唇滚烫。我在水光里望着天花板,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我的眼泪似乎是在自由做主地从眼眶里流出来,顺着脸颊,变成一条冰凉彻骨的河流。他将脸死死地埋在我的头发里,一动不动。我的发梢慢慢变得湿润起来,我感觉到他的眼泪顺着我的发梢、脖子、肩膀,一路流淌下去,冷却下去,从滚烫到冰冷。我们赤身裸体地叠加在一起哭泣,可我真的想不出来,为什么我们要哭。我蜷缩在自己搭建起来的空白城堡里,对外界的一切决不流连。
我僵硬地推开压在身体上的男人,不说话也不回头,赤身裸体地从床上下去,走出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内衣裤,进浴室洗澡。走廊里是空荡荡的风,秋末最后的暖意在此刻荡然无存。
当热水“哗”地打湿在身体上,感觉体内的冰冷在霎那间开始融化。我任由着滚烫的热水从天而降,它们顺着僵冷的皮肤一直滑下去,整个浴室热气腾腾。
我趴在水龙头上大哭,开始一边哭一边叫,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一股脑地倾泻出来。我应该憎恨自己的哥哥么?他在酒醉后,强奸了自己的亲妹妹。
当浴缸里的水渐渐地满起来后,我关掉水龙头,呆滞地躺在里面,想就这么睡去,永远都不要醒来。我不愿去想刚才的一切,不敢。我就像那些躺在钢轨的男男女女,绝然地等待着身后呼啸而过的火车辗过自己的身体、爱情、欲望。那些都是不被允许的不伦,所有拥有
如此爱情的两人便是那两条冰寒的钢轨,哪怕一路可以相伴地延伸下去,却永远都不会有交和的一天。我和郁,年复一年地忍受沉重车轮擦着火星从身体上碾过,是轰隆的噪音,震碎一切,一切的奢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浴缸里的水开始冷却,我的皮肤紧缩起来,冒出无数的鸡皮疙瘩。我伸手扯下一条浴巾从水里站起来,裹住自己,走到浴镜前,擦掉水蒸气。镜子里是一张煞白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听到走廊那边的房间里传来郁的吼叫声,伴随着一阵又一阵书本、杯子、凳子散落倒地的声响,还有油画布撕裂的声音。
我穿好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身体蜷缩起来躺上床,可还是觉得冷。
后半夜的时候,郁的房间里渐渐平息下来。
第二天一早,许或冲到我的房间,用力地推搡着:“眉!眉!”她将头发柔顺地挽好,一脸新妆,像是想通了一切,就要重新开始那般,手指却冰冷僵硬地抓住我的胳膊:“郁不见了。”
郁的屋子里一片狼藉,许或的行李还靠在墙角边。地上散落着书柜上的各种书本、字典、画册,床底下的油画被拖出来划得面目全非。抽屉翻倒在地上,里面的小纸片被从窗口进来的风吹散,飞得到处都是。有一张飞去许或的脚边,上面写着:1994年8月29日 爱上眉。
许或弯腰将纸片捡起来,揉在手心里。她压住呼吸,竭力地控制住情绪,冷静地走过来抓我的手臂,说:“浴室反锁了。”
我走到浴室门口,伸手去转扭球,可是门纹丝不动。“郁,你在里面吗?”我轻轻地问道,像从没发生过什么那样。
许或转身跑出去,到我房间里四处找备用钥匙,她将屋子翻得乱七八糟再跑回来狠狠地扯我的肩膀,问:“钥匙呢?”我停下轻轻敲门的手,恍然大悟般地奔向房间,从镜子背后拿出一串钥匙,然后摇摇晃晃地站到浴室门口一把一把颤抖地试着,不是,不是,不是。
“嗒——”,我手掌里的扭球开始转动起来。
门慢慢地打开,将浴室的一切一寸一寸地显现出来,我闭起眼睛,不敢看,心又像是一片沸腾的沼泽,冒出无数的恐惧气泡。突然,我听到身边的尖叫声,许或冲到浴缸边拼命地撩着里面的水,像是站在河边搭救溺毙者。
郁安静地躺在浴缸里,身体在水里舒展开来,他的手腕上有一道干净的口子,将浴缸里的水染红。我睁开眼睛,靠在浴室门口呆呆地看着,浴镜上很干净,一点水气也没有。水池台上是一把锋利的油画刀,底下压着一张画,上面是一对背着画板的孩子,女孩子紧紧地拉住男孩子的衣角,寸步不离。画面上炭笔的粉末还是崭新的,随着从浴室门口窜进来的风散成一片。
这是郁在搁笔七年后的画,他的最后一幅画。
许或走到水池台边,将画揉作一团,她转身向我扑来,发疯似地抽我的脸,扯我的头发,然后蹲在地板上号啕大哭。哭声越来越小后,她站起来用变了调的嗓音趴在我的肩膀上,反复地轻喃:“你害死他,你害死他。”
我呆呆地站着看浴缸里的郁,想开口叫他,可他沉在水里紧闭双眼,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想告诉他,我不恨他,我爱他。我也不怨谁,这是命,在它面前,我们不得不臣服。可他的耳朵里灌满了水,什么都听不见了。
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我看见夜晚的霓虹灯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折射出各种颜色。城市里下起毛毛细雨,天气预报说,秋天很快就要过去。
我将自己的身体裹在衬衣里,双臂交叉在胸口,寒冷地走着,和身边的每一个人擦肩而过。细小的雨丝打在脸上,不刺痛却冰冷,我哭不出眼泪,面对郁的尸体,一滴眼泪也没有。街边巨大的电影广告牌像一张张画布那般笔挺地拉着,我站在那些头像底下,抬起头呆呆地看。雨水直奔而来,像一把把利剑刺入眼里。我低下头,它们又变作透明的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这算是眼泪么?
我坐上一辆没有标识的公共汽车,看着玻璃窗里映出自己的脸,城市的脸,它们交叠在一起,模糊地,闪过,闪过,车厢里是素不相识的人。我闭起眼睛,不知道车子要将我送去哪里,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捏着郁给我的手机,牢牢地捏着,间歇着打电话给他,可是关机,永远都是关机。
我的手背红肿着,那是许或在早晨留下的痕迹。她叫来一辆救护车,带着郁的尸体,心存一线希望地朝医院开去。我没有跟在他们身后,也没有追着救护车奔跑,我只是留在原地,脱去衣服,钻进浴缸,将脸沉下去,埋入水面。我睁开眼,在满池子的血水里看干净的浴室,一点死过人的痕迹都没有。血水从我的嘴角慢慢渗进来,带着一点点腥而甜腻的味道。
没过多久,许或打来电话,她在那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郁,死,了。”
我走回到浴室,将浴缸的塞子拔出来,血水旋转着身体流走,最后发出一记绝望的打嗝声、一阵呜咽,流淌干净。
郁火化后,许或坚持要将他送回东北老家埋葬。她将Golden Rod结束,站在我们的院子里呆呆地看着服务生将桌椅撤走,冬天就要来了。
我站在二楼屋子的窗口看她,我知道她能感觉得到我的目光,只是并不把头抬起来,就那么在院子里站着,将自己缩在一件薄绒大衣里,脸上没有妆痕。一些熟客敲门想进来吃饭,她摆摆手,对他们说:“结业了。”
在阳光里,我看到自己手背上的伤口开始凝结,极细的几条,滚着暗紫色的小血珠汇成一股,像一只年轻的蜥蜴,慢慢就要冬眠。我将郁的房间收拾干净,一切都恢复原状。许或走上楼来,站在门口看我,然后慢慢地走过来,说:“我要走了。”
我拉她坐下来:“许或,你再陪我说说话,好吗?”
近看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下去,脸色浅黄,眼白充血,曲卷的长发未经打理,随意地伸展着,最后被一根黑色的皮筋扣在一起,垂在身后。她的嘴唇裂开了无数的口子,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喝过一口水。
我知道,许或哭了整整三天,不眠不休。
“你为什么不哭呢?”她坐下来,坐到我身边,伸出手来摸我的眼睛:“眉,你看上去一点也不伤心。”我低下头来看自己手背上的蜥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盘腿坐上来,让我靠在肩膀上,问:“你还记得那天吗?我去找马朝的那天。你就这么安静地让我靠在肩膀上,轻轻地安抚我。当时我想,能够认识你们兄妹真好。”
我将自己的身体从肩膀上收回来,平躺在郁的床上,望着天花板,问:“许或,过去我们常常这样子关起门来说话的,是不是?”她侧过身子来,也抬头看天花板,努力地一边回忆一边回答:“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对你妈妈说来替你补习功课。”突然,她笑出声来,随即收住,只保持微笑的姿势。
许或说,当年她只是害怕郁不再理她,又想不出什么借口来找他,才会在自己母亲面前撒了谎。她没有想到郁会如此动怒地去找马朝,更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这样而被退学,但她也主动退学来陪他了,以为郁会慢慢地好起来,可是没有。
说这些的时候,她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臂,我感觉到皮肤下的血液被蛮横地阻止。突然,她将视线从天花板上收下来,说:“有的时候,我真的恨你。”说完便从床上下地,平稳地一步一步走出房门,下楼,出客厅,然后关上沉沉的铁门。我听见一阵电线“兹拉”的声音,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将Golden Rod的招牌敲碎。我闭上眼,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第二天,我走到安福路上,将门口招牌的碎片扫干净,然后走回二楼,拉起郁房间里的窗帘,将所有的门锁好,最后离开。我背着装好速写本的布袋子,走去静安寺换乘地铁,从黄浦江底下穿过。我要个找个安静的地方将郁没完成的画画完,那张被揉得模糊一片的画纸平铺粘在速写本的第一页,那就是故事的开始。我想起“林深处”那个摊主的话,决心去海岛看看,看看是否还要找到那些金黄色的小花,我要将它们送回来种在院子里,像我和郁都不曾离开那样。
越过黄浦江,从地铁里上来,城市开始下起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雪片卷着一路的疲惫落到地面上,变成一片一片粘稠的白色。
我蜷缩在新湖明珠线的一个角落里,看着两旁的景色被速度忽略,雪片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伤疤。窗玻璃上非常干净,没有一点水气。郁给我的手机还贴身藏在大衣里,我要带着它,寸步不离。
机场大厅空旷且安静,广播小姐的声音像冬天里最后的温软轻风吹遍每一个角落。玻璃墙外,是一架又一架等待起飞的白色巨鸟,它们的身体下有来不及清扫的冬雪。广播小姐轻轻地说,请乘客们安心等待。我走到ic电话前,给许或打电话,关机。移动公司的秘书小姐问:“您想对机主说什么?”我想了想,说:“我走了,可我还会再回来。”
第十四章 望着你(1)
将最后一幅画画完后,我安静地躺在罗慢身边,给他讲剩下来的故事,可是听到最后,他却问:“结局呢?”我摇摇头:“现在,这个故事还没有结局。”
夜里,在甜腻的海风和昆虫的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