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爱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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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来看郁打球的女生们渐渐知道,郁是我的哥哥,我只是小他三岁的妹妹,而不是
他的眉。我们谁都没有向人提起不是亲生兄妹的事实,即使连我们自己也从不会在交谈中说破这样的关系。我能感觉得到郁的溺爱,可那是不是出于兄长的关爱,却无法辨别。
我十五岁的时候,偶尔在星期天会去江宁路上的篮球场看郁打球,为他买汽水。可我们也不说话,只静静地一个在场上打,一个坐在场边看。我很认真地看郁的每一个动作,牢牢地记在脑子里。身边看台上的女生经常不停地欢叫,那里面一个长得最好看的女孩子,叫许或。
许或第一次跑来跟我讲话的时候正值夏末,她穿一条百褶的嫩黄裙子,露出细长的腿,上身是郁那所中学特有的白色校服衬衫,领口处打了一只漂亮的红色蝴蝶结。她从边上的看台一路跑来,坐在我身边。她说:“你好,我叫许或,郁是你的男朋友吗?”
那是十五年来,我第一次听见别人用“男朋友”来解释我和郁的关系。我不知道许或是如何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三个字的,可我的确在第一时间把脸涨得通红,并且脑袋摇得像郁四岁时手里的拨浪鼓:“不是!不是!我是他的妹妹!”
“噢。”许或抬起眉毛,在风里咬自己的嘴唇朝我微笑,很多年后,想起那样的微笑,我总是觉得与其说她是在朝我笑,还不如说是给自己的暗自宽心。
许或长得很好看,那种好看是可以在任何学校的优等生脸上找到的相似:杏眼,翘鼻子,白皙的皮肤,凑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做班干部的女小孩。后来在她和郁的谈话中,我知道她是郁高中的同班同学,班长。
许或坐在我身边,也随着我安静地看着,不像一边的女生大声欢叫。中场休息的时候,郁过来拿汽水,看到她高兴地笑笑,说:“你也来了啊?”
过去,郁常常在打完球后骑车带我回家,我们沿着西康路一直骑下去。春天的傍晚,我看见一旁的女贞树抽出新绿的嫩芽,春风拂面;夏天的傍晚,总是有风雨欲来的闷热潮湿,郁将车子骑得很快很快,是要和天上蠢蠢而动的乌云比赛。秋天,我们便要先折去花鸟市场买一些花料和新花的种子什么的。这样的季节里,秋麒麟草在院子里开得很灿烂,那是属于我和郁的花;冬天,我的手会变得冰冷且干燥,皮肤在阴湿的空气里冻成绛红色,这个时候,郁总是让我裹着他的外衣,他说自己打球打得热了,可一到家,自己却感冒了。
我们从不会同时进家门,因为常常我是瞒着母亲说自己出去补课才偷偷跑去看郁打球的,所以我都会先背着书包按时到家,像个勤奋好学的姑娘一般坐在屋子里看书。郁则在半小时后打着喷嚏进来,这个时候,父亲便奇怪地推着眼镜问道:
“郁,怎么打球会冷成这样?”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总在屋子里笑成一团,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甜蜜的样子。我开始回忆郁打球时的每一个动作,还有他永远在前面遮挡寒风的后背。那是我从小就有的优属感,因为我是郁的眉。
可是那天回家的路上,郁不再带我,他只是推着车,我们三个人并肩走。郁在当中,我和许或各自一边。西康路突然变得很长,我看不到路的尽头,感觉车子在身边一辆一辆地驶过,看到一条一条的马路被西康路横截穿过。郁和许或说着高三的辛苦、班上的每一个同学,还有即将进入大学的喜悦。我什么都不想听,却又把每一字都听得异常仔细。
走到安福路的时候,郁停下,将车栏里我的书包取下,侧过身递给我,说:
“妹,你先回去。我送许或回家。”
站在夏末的风口里,我看着郁带着许或离开,她坐在我一直惯坐的位置上一脸幸福。阳光从安福路两旁的梧桐树上透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疏影,摇曳不定。我感受到从地面反射而来的斑驳,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原地不动,很久很久。
那是我的第一次心痛。我的心脏像是顽皮小孩手里的橡胶球,被他狠狠地握住,蜷成一团,然后突然放开,再握住,再突然放开,疼痛难忍,依次反复。
郁到家的时候,母亲正站在家门口焦急地望着。看见郁骑着车过来,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郁,看到眉了吗?”
郁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蹲在花鸟市场里的一个角落看着一丛丛秋麒麟草。我忘了自己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我只是不想回家,不想走那条平日里都雀跃开心的安福路。我拐了个小弯,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便到了这里。
花鸟市场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林深处。它和城市里别的花鸟市场不同,因为在这里,只卖活着的花。我和郁都不喜欢鲜花,那被剪刀剪断身体折下枝干的所谓鲜花。郁说那不过是尸体,原来人们喜欢用尸体装点房屋,改变心情。最初,我和郁去“林深处”是为了完成美校老师布置的作业,默写出各种科类植物的筋脉走络,叶理纹路。可后来渐渐地,我们开始喜欢上这里,因为郁说这里没有尸体,来这儿的人都是真正懂得疼惜生命的人。
“妹,你在这儿干吗?妈妈都急疯了!”我被郁一把拉起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从小我就有偏食留下的低血糖,只要蹲着的时间稍微久一些就会头晕目眩,所以通常我都要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以免跌倒。他显然是一下子忘了,看见我脸色惨白,不停地喘气,才发现自己的用力过于急促。
拉着我停了一下,接着郁在我的后背上轻轻安抚,让我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休顿一下。可一靠上他的肩膀,我便止不住地哭出声来,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郁,你会离开我吗?”我的眼前闪过他和许或一起离开时的画面,在阳光里,是那么甜蜜。
长大以后,我和郁独处时,很少会管他叫哥哥。我像别人一般,叫他:郁。而他用上海话发“妹”这个音的时候,我常常会揣测在郁心里,那个字究竟是“妹”,还是“眉”?可我捕捉不到。他往往很是自然地发这个音,人前人后地。而我却要小心翼翼不能在父母面前露了马脚,在他们面前,我只能管郁叫“哥哥”。
哥哥,我的哥哥。
后来听许或说,在他们的大学里,女生通常都将自己的男友称作哥哥并且暧昧无比时,我才略微地不再排斥这个称谓。
我们站在“林深处”的一个角落里,身边是摊主自己植种的秋麒麟草,我靠在郁的肩膀上,感觉到他起伏不定的呼吸。他的身体还是很湿,有些粘人,可我不在乎。我把头埋在他的脖肩处,闻到汗水的味道,夏末的风再一次地吹来,却和刚才在安福路口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我将手绕过他的腰间,环住,哭得很伤心。
“傻瓜,怎么会呢?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郁将我背后的书包取下,拎在手里,我们就这么站在原地,一直到天色渐渐失去光彩。那是在我们成年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我小心地感觉着郁的身体,和小时候的不一样,他已经高出我整整一个脑袋。后来,郁也承认,就是在那一天,他忽然感应到了自己心里的不同,只是我们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不再是小时候的郁和眉。从那天开始,郁发出“妹”这个音的时候,我确定地知道那个字不再是妹,而是眉。
回到家,我被罚洗一个月的碗,可我依旧是幸福的。
我和郁不再像前些年那样避着刻意地不和对方说话,我们还经常在饭桌上互相开一些玩笑。我常会拿许或来开郁的玩笑,这个时候,父亲会抬起头一脸认真地问道:
“哦?郁交女朋友了?”
母亲听到这样的话,往往不掺和着搭腔,她沉默地嚼着嘴里的食物,看一眼郁,尔后看我一眼,我能在她的眼睛里读到怀疑。这种怀疑是做法官的母亲常有的神色,她冷冷地看别人一眼,以最直白的眼睛刺探谎言,无论是在法庭,还是家里。我不自觉地想要回避她的眼神,面朝着郁继续语无伦次地再开一些玩笑,然后沉默。每到这样的时刻,母亲只是很小声地叹气,然后饭桌上一片寂静。我和郁不解地看她一眼,瞄父亲一下,继续吃饭。
郁的屋子又成了我肆意进出的地方,只是我们谁都不去点破那兄妹关系背后已经质变的情愫,他开始像小的时候那样偶尔拉起我的手,或者抱抱我,亲啄一下。上街的时候,我又开始拉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步伐。
母亲似乎注意到了我们的不同,做事一贯雷厉风行的她很快就有了举措。虽然那所大学离安福路不远,可她却坚持要郁住读,我听见她对父亲说:
“这样下去还得了?”
这年秋天,我穿上了第一次见许或时她穿的那件校服衬衣,裙子是百褶的绛红色。进了这所高中后我才知道因为一张画,许或和郁在这儿人尽皆知。
学校的校服是和日本z中互相交换设计的,校长顶着违背市教育局的精神让我们避免流于平俗,学生们都是经过严格考核筛选而来的,容不得一点马虎。可是,从进学校的第一天起,我就不自觉地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每一寸都有郁和许或的影子。学校的走廊上挂着郁曾经的画,一些远渡扶桑参展获了奖。其中有一幅被挂在最显眼的地方,那是郁在高一那年参加全国u18青年画展时获得金奖的画,名字叫:《告别》。
每一幅画的下面都有郁的照片,严肃的,不苟言笑。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在电视上我看到许或为某某营养液拍的广告,荧幕下方打着:xx年全市高考文科女状元 许或。我听见高二高三的女学生站在画下说着郁和许或,在她们的口气里,那俨然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也有一些女生久久地站在走廊上,看郁的画,注视着他的照片,目光深远。从种种中,我可以想象郁曾在这里的三年是多么地受到女孩子的青睐。
我从没有向人提起我和郁的关系,平级的同学也只像听说书般相信年长的学生说校园里曾经有过的人物、事件、故事。我相信这是每一年新生刚入校时都会有的景象,一些错过没看到的、再也看不到的人、事、物,便在各种传言里变作传奇,郁变作传说中的郁,不再真实。在高中待过的两年里,我只喜欢在画室里画画,因为在那儿只有郁的影子,没有别人。
郁画画的时候从不许人打搅,包括我。
从小到大我的画技都远不如郁,在刚开始学画的时候,他总是能准确无误地勾勒出每一件放在面前的临摹品,调和出每一种看到的颜色,而我却常常差之毫厘。等到我能够娴熟地临摹、调色,并为此窃喜的时候,他已经跟着高班的美术老师出去写生,背着不合身的巨大画板,露出一点头皮,这么一路走去。
我只能拼命地再继续,努力地画,把每一件临摹作品都画熟画好,请求老师也带我出去写生,我要跟上郁的步伐。可等到美术老师终于也点头允许我背上巨大的画板,摇摇晃晃地跟在队伍后面出去写生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自己构思、创作。
郁从来不会在画画上帮我分毫,因为在他看来,艺术只关乎个人,决不容许他人的插手。
在郁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