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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部分

知堂书话-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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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以为不伦不类,不过我的这样排列法是有理由的。本来《封神传》是《东
周列国》之流,大概从《武王伐纣》书转变出来的,原是历史演义,却着重
在使役鬼神这一点上敷衍成那么一部怪书,见神见鬼的那么说怪话的书大约
是无出其右的了。《西游记》因为是记唐僧取经的事,有人以为隐藏着什么
教理,(却又说是道教的,“先生每”又何苦来要借和尚的光呢!)这里我
不想讨论,虽然我自己原是不相信的,我只觉得他写孙行者和妖精的变化百
出,很是好玩,与《封神》也是一类。《镜花缘》前后实在是两部分,那些
考女状元等等的女权说或者也有意义,我所喜欢的乃是那前半,即唐敖多九


公漂洋的故事。这三种小说的性质如何不同且不管他,我只合在一处,在古
来缺少童话的中国当作这一类的作品看,亦是慰情胜无的事情。

《封神传》乡下人称为“纣鹿台”,虽然差不多已成为荒唐无稽的代名
词,但是姜太公神位在此的红纸到处点着,他手执杏黄旗骑着四不相的模样
也是永久活在人的空想里,因为一切幻术都是童话世界的应有的陈设,缺少
了便要感觉贫乏的。它的缺点只是没有个性,近似,单调,不过这也是童话
或民话的特征,他每一则大抵都只是用了若干形式凑拼而成的,有如七巧图
一般,摆得好的虽然也可以很好。

孙猴子的描写要好得多了,虽则猪八戒或者也不在他之下,其他的精怪
则和阐截两教之神道差不多,也正是童话剧中的木头人而已,不过作者有许
多地方都很用些幽默,所以更显示得有意思。儿童与老百姓是颇有幽默感的,
所以好的童话和民话都含有滑稽趣味。我的祖父常喜欢讲,孙行者有一回战
败逃走无处躲藏,只得摇身一变,变成一座古庙,剩下一根尾巴,苦于无处
安顿,只好权作旗杆,放在后面。妖怪赶来一看,庙倒是不错,但是一根旗
竿竖在庙背后,这种庙宇世上少有,一定是孙猴变的,于是终被看破了。这
件故事看似寻常,却实在是儿童的想头,小孩听了一定要高兴发笑的,这便
是价值的所在。几年前写过一篇五言十二韵,上去声通押的“诗”,是说《西
游记》的,现在附录于下,作为补充的资料。

儿时读西游,最喜孙行者。此猴有本领,言动近儒雅。

变化无穷尽,童心最歆讶。亦有猪八戒,妙处在粗野。

偷懒说谎话,时被师兄骂。却复近自然,读过亦难舍。

虽是上西天,一路尽作耍。只苦老和尚,落难无假借。

却令小读者,展卷忘昼夜。著书赠后人,于兹见真价。

即使谈玄理,亦应如此写。买椟而还珠,一样致感谢。

《镜花缘》的海外冒险部分,利用《山海经》《神异》《十洲》等的材
料,在中国小说家可以说是唯一的尝试,虽然奇怪比不上水手辛八的《航海
述奇》,(《天方夜谈》中的一篇有名故事,民国前有单行译本,即用这个
名字),但也是在无鸟树林里的蝙蝠,值得称赏,君子国白民国女人国的记
事,富于诙谐与讽刺,即使比较英国的《格里佛游记》,不免如见大巫,却
也总是个小巫,可以说是具体而微的一种杰作了。这三部书我觉得它都好,
虽则已有多年不看,不过我至今还是如此想,这里可以有一个证明。还是在
当学生的时代,得到了一本无编译者姓名的英文选本《天方夜谈》,如今事
隔多年,又买得了英国理查白顿译文的选本,翻译的信实是天下有名的,从
新翻阅一遍,渔人与瓶里的妖神,女人和她的两只黑母狗,阿拉丁的神灯,
阿利巴巴与四十个强盗和胡麻开门的故事都记了起来,这八百多页的书就耽
读完了,把别的书物都暂时搁在一边。我相信假如现在再拿《西游》或《封
神》来读,一定也会得将翻看着的唐诗搁下,专心去看那些妖怪神道的。—
—但是《天方夜谈》在中国,至今只有光绪年间奚若的一种古文译本,好像
是专供给我们老辈而不预备给小人们看似的,这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红楼梦》自然也不得不一谈,虽然关于这书谈的人太多了,多谈不但
没用,而且也近于无聊,我只一说对于大观园里的女人意见如何。正册的二
十四钗中,当然秋菊春兰各有其美,但我细细想过,觉得曹雪芹描写得最成
功也最用力的乃是王熙凤,她的缺点和长处是不可分的,《红楼梦》里的人
物好些固然像是实在有过的人一样,而凤姐则是最活现的一个,也自然最可


喜。副册中我觉得晴雯很好,而袭人也不错,别人恐怕要说这是老子韩非同
传,其实她有可取,不管好坏怎么地不一样。

《红楼梦》的描写与语言是顶漂亮的,《儿女英雄传》在用语这一点上
可以相比,我想拿来放在一起,二者运用北京话都很纯熟,因为原来作者都
是旗人,《红楼梦》虽是清朝的书,但大观园中犹如桃源似的,时代的空气
很是稀薄,起居服色写得极为朦胧,始终似在锦绣的戏台布景中,《儿女英
雄传》则相反地表现得很是明确。前清科举考试的情形,世家家庭间的礼节
辞令,都有详细的描写,这是一种难得的特色。从前我说过几句批评,现在
意见还是如此,可以再应用在这里:

〔编者按〕此处原有一节,与以下《儿女英雄传》一文全同,只略
去几句。为免重复,现予删去。

我们顺便地就讲到《儒林外史》。他对于前清的读书社会整个的加以讽
刺,不但是高翰林卫举人严贡生等人荒谬可笑,就是此外许多人,即使作者
并无嘲弄的意思,而写了出来也是那个无聊社会的一分子,其无聊正是一样
的。程鱼门在作者的传中说此书“穷极文士情态”,正是说得极对,而这又
差不多以南方为对象的,与作者同时代的高南阜曾评南方士人多文俗,也可
以给《儒林外史》中人物作一个总评。这书的缺陷是专讲儒林,如今事隔百
馀年,教育制度有些变化了,读者恐要觉得疏远,比较的减少兴味,亦未可
知,但是科举虽废,士大夫的传统还是俨存,诚如识者所说,青年人原是老
头儿的儿子,读书人现在改称知识阶级,仍旧一代如一代,所以《儒林外史》
的讽刺在这个时期还是长久有生命的。中国向来缺少讽刺滑稽的作品,这部
书是唯一的好成绩,不过如喝一口酸辣的酒,里边多含一点苦味,这也实在
是难怪的,水土本来有点儿苦,米与水自然也如此,虽有好酿手者奈之何。
后来写这类谴责小说的也有人,但没有赶得上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是一部笔记,虽有人恭维,我却未能佩服,吴研人的老新党的思想往往不及
前朝的人,(例如吴敬梓),他始终是个成功的上海的报人罢了。

《品花宝鉴》与《儒林外史》《儿女英雄传》同是前清嘉道时代的作品,
虽然是以北京的相公生活为主题,实在也是一部好的社会小说。书中除所写
主要的几个人物过于修饰之外,其馀次要的也就近于下流的各色人等,却都
写得不错。有人曾说他写的脏,不知那里正是他的特色,那些人与事本来就
是那么脏的,要写也就只有那么的不怕脏。这诚如理查白顿关于《香园》一
书所说,这不是小孩子的书。中国有些书的确不是小孩子可以看的,但是有
教育的成年人却应当一看,正如关于人生的黑暗面与比较的光明面他都该知
道一样。有许多坏小说,在这里也不能说没有用处,不过第一要看的人有成
人的心眼,也就是有主宰,知道怎么看。但是我老实说不一定有这里所需要
的忍耐力,往往成见的好恶先出来了,明知《野叟曝言》里文素臣是内圣外
王思想的代表,书中的思想极正统,极谬妄,极荒淫,很值得一读,可是我
从前借得学堂同班的半部石印小字本,终于未曾看完而还了他了。这部江阴
夏老先生的大作,我竭诚推荐给研究中国文士思想和心理分析的朋友,是上
好的资料,虽则我自己还未通读一过。

以上所说以民国以前为标准,所以《醒世因缘传》与《歧路灯》都没有
说及。前者据胡博士考证,定为《聊斋》作者蒲留仙之作,我于五四以后才


在北京得到一部,后者为河南人的大部著作,民国十四五年顷始有铅字本,
第一册只有原本的四分之一,其馀可惜未曾续出。《聊斋志异》与《阅微草
堂笔记》系是短篇,与上边所谈的说部不同,虽然也还有什么可谈之处,却
只可从略。《茶花女遗事》以下的翻译小说以及杂览的外国小说等,或因零
星散佚,或在时期限制以外,也都不赘及。

但是末了却还有一部书要提一下,虽然不是小说而是一种弹词。这即是
《白蛇传》,通称《义妖传》,还有别的名称,我是看过那部弹词的,但是
琐碎的描写都忘记了,所还记得的也只是那老太婆们所知道的水漫金山等等
罢了。后来在北平友人家里,看见滦州影戏演这一出戏,又记忆了起来,曾
写了一首诗,题曰《白蛇传》,现在转录于此,看似游戏,意思则照例原是
很正经的。其诗云:

顷与友人语,谈及白蛇传。缅怀白娘娘,同声发嗟叹。
许仙凡庸姿,艳福却非浅。蛇女虽异类,素衣何轻倩。
相夫教儿子,妇德亦无间。称之曰义妖,存诚亦善善。
何处来妖僧,打散双飞燕。禁闭雷峰塔,千年不复旦。
滦州有影戏,此卷特哀艳。美眷终悲剧,儿女所怀念。
想见合钵时,泪眼不忍看。女为释所憎,复为儒所贱。
礼教与宗教,交织成偏见。弱者不敢言,中心怀怨恨。
幼时翻弹词,文句未能念。绝恶法海像,指爪掐其面。
前后掐者多,面目不可辨。迩来廿年前,塔倒经自现。
白氏已得出,法海应照办。请师入钵中,永埋西湖畔。

□1945 年作,1961 年刊“三育”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知堂乙酉文编》

聊斋志异

听说苏联现在翻译中国旧文学,有陶渊明李白白居易等人的诗,这也是
平常的事,但是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是说小说类中有《聊斋志异》。本来
《聊斋志异》是中国旧说部中之佳作,与《阅微草堂笔记》并驾齐驱,代表
古小说的两派,正如《阅微草堂》是近代化的志怪书,《聊斋》继承唐代的
传奇文,集其大成,二百多年来他们在文坛上占着势力,那是并非偶然的。

英国人佳尔斯很早把《聊斋》译成英文,大概读者多觉得比李白杜甫更
有兴味,难道洋人真只懂得稗官野史的么,这当然不是的。大家都说《聊斋》
专讲狐鬼,这正上了作者的大当,他写的故事里的狐鬼,除了忽然而至,■
然而灭之外,哪里有狐味鬼气?例如《青凤》与《连琐》两篇,可以算作代
表,里边所有的还不只是普通痴男怨女,缠绵歌泣的事情么?他也可以当做
人事来写,但是那么的讲室女偷情,寡妇夜奔,岂不违反礼教,《西厢记》
便是前车,正人君子不及谋害王实甫,只好叫他下地狱,蒲留仙于此能无戒
心?他之多替狐鬼讲恋爱,并非他懂得狐鬼的情状,实乃是礼教不准他写人
的恋爱之故也,因此在这一点上很有价值。

外国重视《聊斋》,与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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