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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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不来,我也恐怕寥寥的这些小篇零句里未必会有这种东西。总之我只想利
用自己知道得比较最多最确实的关于绍兴生活的知识,写出一点零碎的小
记,附在儿歌里公之于世,我就十分满足了。歌词都想注音,注音字母发布
了将二十年,可惜韵母终于还未制定,这里只好借用罗马字,——序文先写
得了,若是本文完全注好,那恐怕还要些时光,这序可以算作预告,等将来
再添写跋尾罢。
民国二十五年四月三日,于北平。
□1936 年4 月刊《歌谣》2 卷3 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风雨谈》
苦茶庵打油诗的前言和后记*
前言
民国二十三年的春天,我偶然写了两首打油诗,被林语堂先生拿去在《人
世间》上发表,硬说是“五十自寿”,朋友们觉得这倒好嬉子,有好些人寄
和诗来,其手写了直接寄在我这里的一部分至今都还保存着。如今计算起来
已是十个年头荏苒的过去了,从书箱的抽屉里把这些手迹从新拿出来看,其
中有儿位朋友如刘半农、钱玄同、蔡孑民诸先生现今都已不在,半农就在那
一年的秋间去世,根据十年树木的例,墓木当已成抱了,时移世变,想起来
真有隔生之感。有友人问,今年再来写他两首么。鄙人听了甚为惶悚,唯有
采取作揖主义,连称不敢。为什么呢?当年那两首诗发表之后,在南方引起
了不少的是非口舌,闹嚷嚷的一阵,不久也就过去了,似乎没甚妨害,但是
拨草寻蛇,自取烦恼,本已多事,况且众口烁金,无实的毁谤看似无关重要,
世间有些重大的事件往往可由此发生,不是可以轻看的事情。鄙人年岁徒增,
修养不足,无菩萨投身饲狼之决心,日在戒惧,犹恐难免窥伺,更何敢妄作
文诗,自蹈覆辙,此其一。以前所写的诗本非自寿,唯在那时所作,亦尚不
妨移用,此次若故意去做,不但赋得难写得好,而且也未免肉麻了。还有一
层,五十岁是实在的,六十岁则现在可以不是这样算,即是没有这么一回事。
寒斋有一块寿山石印章,朱文九字云“知堂五十五以后所作”,边款云庚辰
禹民,系民国二十九年托金彝斋君所刻。大家知道和尚有所谓僧腊者,便是
受戒出家的日子起,计算他做和尚的年岁,在家时期的一部分抛去不计,假
如在二十一岁时出家,到了五十岁则称曰僧腊三十。五十五岁以后也便是我
的僧腊,从那一年即民国二十八年算起,到现在才有六年,若是六十岁,那
岂不是该是民国八十八年么。六十自寿诗如要做的话,也就应该等到那时候
才对,现在还早得很呢,此其二。
以上把现今不写打油诗的话说完了,但是在这以前,别的打油诗也并不
是不写。这里不妨抄录一部分出来。这都是在事变以后所写的。照年代说来,
自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至三十二年十月,最近一年间并没有著作。我自称打
油诗,表示不敢以旧诗自居,自然更不敢称是诗人,同样地我看自己的白话
诗也不算是新诗,只是别一种形式的文章,表现当时的情意,与普通散文没
有什么不同。因此名称虽然是打油诗,内容却并不是游戏,文字似乎诙谐,
意思原甚正经,这正如寒山子诗,他是一种通俗的偈,其用意本与许多造作
伽陀的尊者别无不同,只在形式上所用乃是别一手法耳。我所写的东西,无
论怎么努力想专谈或多谈风月,可是结果是大部分还都有道德的意义,这里
的打油诗也自不能免,我引寒山禅师为比,非敢攀高,亦只取其多少相近,
此外自然还有一位邵康节在,不过他是道学大贤,不好拉扯,故不佞宁愿与
二氏为伍,庶可稍免指摘焉。打油诗只录绝句,虽有三四首律诗,字数加倍,
疵累自亦较多,不如藏拙为愈,今所录凡二十四首。
后记
这些以诗论当然全不成,但里边的意思总是确实的,所以如只取其述怀,
当作文章看,亦未始不可,只是意少隐曲而已。我的打油诗本来写的很是拙
直,只要第一不当他作游戏话,意思极容易看得出,大约就只有忧与惧耳。
孔子说,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吾侪小人诚不足与语仁勇,唯忧生悯乱,正
是人情之常,而能惧思之人亦复为君子所取,然则知忧惧或与知惭愧相类,
未始非人生入德之门乎。从前读过《诗经》,大半都已忘记了,但是记起几
篇来,觉得古时诗人何其那么哀伤,每读一过令人不欢。如《王风》“黍离”
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其心理状
态则云中心摇摇,终乃如醉以至如噎。又“兔爰”云,我生之初,尚无为,
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小序说明原委,则云君子不乐其生。幸哉
我们尚得止于忧惧,这里总还有一点希望,若到了哀伤则一切已完了矣。
大抵忧惧的分子在我的诗文里由来已久,最好的例是那篇《小河》,民
国八年所作的新诗,可以与二十年后的打油诗做一个对照。这是民八的一月
廿四日所作,登载在《新青年》上,共有五十七行,当时觉得有点别致,颇
引起好些注意。或者在形式上可以说,摆脱了诗词歌赋的规律,完全用语体
散文来写,这是一种新表现。夸奖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为止,至于内容那实在
是很旧的,假如说明了的时候,简直可以说这是新诗人所大抵不屑为的,一
句话就是那种古老的忧惧。这本是中国旧诗人的传统,不过他们不幸多是事
后的哀伤,我们还算好一点的是将来的忧虑,其次是形式也就不是直接的,
而用了譬喻,其实外国民歌中很多这种方式,便是在中国,《中山狼传》里
的老牛老树也都说话,所以说到底连形式也并不是什么新的东西。鄙人是中
国东南水乡的人民,对于水很有情分,可是也十分知道水的利益,《小河》
的题材即由此而出。古人云,民犹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法国路易十
四云,朕等之后有洪水来。其一戒惧如周公,其一放肆如隋炀,但二者的话
其归趋则一,是一样的可怕。把这类的思想装到诗里去,是做不成好诗来的,
但这是我诚恳的意思,所以随时得有机会便想发表,自《小河》起,中间经
过好些文诗,以至《中国的思想问题》,前后二十馀年,就只是这两句话,
今昔读者或者不接头亦未可知,自己则很是清楚,深知老调无变化,令人厌
闻,唯不可不说实话耳。打油诗本不足道,今又为此而有此一番说明,殊有
唐丧时日之感,故亦不多赘矣。
(民国甲申,九月十日)
□1945 年10 月刊《杂志》14 卷1 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立春以前》
儿童杂事诗的序记*
序
今年六月偶读英国利亚(Lear)的诙谐诗,妙语天成,不可方物,略师
其意写儿戏趁韵诗,前后得十数首,亦终不能成就,唯其中有三数章,是别
一路道,似尚可存留,即本编中之甲十及十九又乙三是也。因就其内容分别
为儿童生活、儿童故事两类,继续写了十日,共得四十八首,分编甲乙,总
名之曰《儿童杂事诗》。后又续有所作,列为丙编,乃是儿童生活诗补,亦
二十四首,唯甲编以岁时为纲,今则以名物分类耳。
我本不会做侍,但有时候也借用这个形式,觉得这样说法别有一种味道,
其本意则与用散文无殊,无非只是想表现出一点意思罢了。寒山曾说过,“分
明是说话,又道我吟诗”。我这一卷所谓诗,实在乃只是一篇关于儿童的论
文的变相,不过现在觉得不想写文章,所以用了七言四句的形式。反正这形
式井无什么关系,就是我的意思能否多分传达也没有关系。我还深信道谊之
须事功化,古人云,为治不在多言,但力行何如耳。我辈的论或诗,亦只是
道谊之空言,于事实何补也。
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日雨中,知堂记于南京。
甲编附记
儿童生活诗,实亦即是竹枝词,须有岁时及地方作背景,今就平生最熟
习的民俗中取材,自多偏于越地,亦正是不得已也。
乙编附记
大暑节后,中夜闻蛙声不寐,偶作《晋惠帝》一诗,后复就记忆所及,
以文史中涉及小儿诸事为材,赓续损益,共得二十四章。左家娇女事珠玉在
前,未敢弄拙,虽颇自幸,亦殊以为憾事也。
(七月三十—日)
儿童故事诗本应多趣味,今所作乃殊为枯燥,甚觉辜负此题。有些悲哀
的故事,如特罗亚之都君(赫克多耳之子,其名今用意译),十字军儿童队,
孔文举二子,《水符》之小衙内,《鸡肋编》之“和骨烂”,《曲南旧闻》
之因子巷等,常往来于胸中,而自信无此笔力与勇气,故亦不敢漫然涉笔,
殊不能自辨为幸为憾也。
(九月廿八日校录后再记)
丙编附记
今春多雨,惊蛰以来十日不得一日晴,日唯阅《说文段氏注》以消遣。
偶应友人之属,录旧作儿童杂事诗,觉得尚可补充,因就生活诗部分酌量增
加,日写数章,积得二十四首,定为丙编。旧日所写,多以岁时为准,今则
以名物分类。此种材料,尚极夥多,可以入录,唯写为韵语,虽是游戏之作,
亦须兴会乃能成就。丁编以下,倘有机缘,当俟诸异日。
(三十七年三月二十日雨中记)
□1948 年作,1973 年刊“崇文”版《儿童杂事诗》
□未收入自编文集
杂诗题记
我于前清光绪甲午(一八九四)年进寿氏三味书屋读书,傍晚诵唐诗以
代对课,为读旧诗之始。辛丑(一九○一)以后,在南京水师学堂,不知从
何时起学写古诗,今只记得有写会稽东湖景色者数语,如云:
岩鸽翔晚风,池鱼跃清响。
又云:
潇潇几日雨,开落白芙蓉。
此盖係暂住东湖学堂教课寄住湖上时所作,当是甲辰(一九○四)年事。昔
有稿本,题曰《秋草闲吟》。前有小序,系乙巳年作,今尚存。唯诗句悉已
忘却,但记有除夕作,中有云:
既不为大椿,便应如朝菌。一死息群生,何处问灵蠢。
又七绝末二句云
独向龟山望松柏,夜鸟啼上最高枝。
龟山在故乡南门外,先君殡屋所在地也。丙午(一九○六)年由江南督
练公所派遣日本留学,至辛亥返国,此六年中未曾着笔,唯在刘申叔所办之
《天义报》上登过三首,其词云:
为欲求新生,辛苦此奔走。学得调羹汤,归来作新妇。
不读宛委书,却织鸳鸯锦。织锦长一丈,春华此中尽。
出门有大希,竟事不一吷。款款坠庸轨,芳徽永断绝。
此盖讽刺当时女学生之多专习工艺家政者,诗虽是拟古,实乃已是打油诗的
精神矣。
民国二年,范爱农君以愤世自沉于越中,曾作一诗挽之,现在已全不记
得,虽曾录入记范爱农的一篇小文中。六年至北京,改作白话诗,多登在《新
青年》及《每周评论》上面,大概以八年中所作为最多。十年秋间,在西山
碧云寺养病,也还写了些,都收集在《过去的生命》一卷中。后来因为觉得
写不好,所以就不再写了。这之后偶然写作打油诗,不知始于何时,大约是
民国二十年前后吧,因为那时曾经在无花果枯叶上写二十字寄给在巴黎的友
人,诗云:
寄君一片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