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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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人传
周栎园《读画录》四卷,《印人传》三卷,赖古堂原刊本,于市上分两
处得来,而大小如一,可以合装一函,亦可喜也。《读画录》无印记,《印
人传》卷一有白文印曰,汉阳叶名澧润臣甫印。此书旧有风雨楼邓氏合刻本,
白纸铅印,亦颇明净可读,今得原本,自更可珍重耳。栎园平常虽喜骂竟陵
派,而究系明末人,流风馀韵固亦尚在,所著书如《闽小记》、《因树屋书
影》各种,均颇有风趣,此二录虽谈画与印,而不涉艰涩,多记性情事迹,
盖实以传记为主而艺术为副也。
《印人传》卷一书许有介自用印章后云,君大腹,无一茎须,望之类乳
媪,面横而肥,不似文人,字画诗文恒多逸致,见其手笔者拟其貌若美好妇
人,亦异事也。又云,翻阅诸章,如见君鼓大腹,以巨觥合面上时。此与印
章或无甚关系,惟描写极妙,读之真觉得此中有人,呼之欲出矣。又书文国
傅印章后云,公左目虽具,而不能视,如世人所云白果睛者。此种写法亦非
普通所有,却是关于文寿承的难得资料,甚可贵也。
卷二书黄济叔印谱前,录其致济叔小札两通,惟阅《尺牍新抄》卷十二,
此札具在,而署名周折,字百安,抚州人,著有《尝实堂集》,则自别有其
人,不知何以混合,岂栎园不欲自表暴,故借用其宗人之名耶,疑莫能明也。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画钟进士像题记
《金冬心杂著六种》,寒斋有《巾箱小品》本,种榆仙馆刻本,当归草
堂刻本,最后乃得桐西书屋刻本。当归草堂本目录后有魏稼孙题记,末云:
余为当归草堂校刊此种,旋得湖州凌子与霞邗上来书云,冬心画记
尚有吴门潘氏桐西书屋刻本,时剞劂垂成、道远不及借校,附记于此。
案潘氏刻题画记五种时在同治壬申,比了氏本才早六年,有王鸿朗跋,不言
所据何本,略一比较,似反多鲁莽删改处,唯末附刻王笈甫先生《画钟进士
像题记》一卷,却颇可喜。王笈甫即鸿朗,前有光绪丁丑潘介繁序,画钟馗
题词世多有之,但只散见各人集中,今汇为一卷,一人之作而有二十二则,
可谓难得矣。今年夏日乃又得一册,则上有红蓝二色批语及墨笔题识,语多
可取,且亦有足资考据处,因择要摘录之。卷首《画竹题记》自序后墨笔题
云:
光绪三年丁丑之夏,余客楚北,椒坡舍弟以需次在彼相见,各出行
箧书互观,贻我此卷,盖镌板武昌郡中者。是岁九月余归吴郡,椒坡亦
往湘楚,匆匆分手。令检箧,此种乃有两本,因分一以贻棱伽先生,先
生善画工诗,古趣奇趣,与昔邪居士殊不相让,且与舍弟亦素交,想必
展卷一笑也。香禅居士记于二鱼庵,时光绪六年庚辰,端午后三日。
朱文印曰香禅,曰瘦羊,前一印曰二鱼庵。《画竹题记》第一叶栏外朱文印
曰惟德堂,曰化生,白文印曰香禅居士,又白文曰顾芸台印,朱文曰鞟翁,
曰騃老,白文曰顾曾寿,曰顾亮基印。第一则题记首云,饥凤非竹实不饱,
余画竹,竹之实岁无所收,末云,余之常饥又何怪乎。书眉蓝笔批曰:
“第一条即是江湖口吻。”又朱笔批曰:
“王渔洋朱竹垞批杜诗所谓乞相。黄山谷云:开口辄言穷,其意欲何为,
又云,客来献穷状。张山来曰,其意但求布施耳。”卷末空白处朱笔题曰:
“先生胸襟故高,惜激而不广,干青云而直上之意未见也。庚辰五月,
棱伽山民。”又蓝笔题诗云:
“精玉两呈人各见,鱼熊兼爱性难同,光芒太露缘何事,未免胸怀欠抱
冲,民又书。”《自写真题记》上亦有眉批两则,不具录。《画马题记》卷
末朱笔题曰:
“为人学问,不宜愤激,不宜炫耀,冬心先生才气虽优,德器终不足也,
惜哉。棱伽山民。”又蓝笔题曰:
“冬心题画诸诗皆不见佳。”案香禅是潘钟瑞,棱伽则顾氏也,所评虽
严切,然亦深中冬心之病。《画钟进士像题记》序后亦有识语,墨笔云:
曩余游鄂渚,值丁丑端午,曾以素纸乞笈甫先生画钟进士像,未得
也。去年闰春复往,笈甫见余即言负君债未还,余因索之,遂出戊寅端
午所画一帧携归,刚及端午,悬诸斋壁。今又逢端午,而笈甫下世已数
月矣。重展画幅,又诵斯编,辄忆老馗霑醉奋笔时也。庚辰五月七日,
香禅记。
又朱笔云:“笈甫先生不得意,画出终葵吓小鬼,题诗无乃太疏豪,棱伽山
民为嘘唏。先生海盐人,大才不售,在湖北阔幕,奉事主稿,豪于诗酒,年
五十馀而卒矣。”据此可知王氏卒于光绪庚辰,唯云海盐人则不确,题记自
署古盐官,实为海宁州也。卷中有眉批五处,其一云:
“诗意极是,而诗之旨终不是,言尽意穷,失之于薄,才大量狭故也。”
未蓝笔总批云:
“此公才气比冬心开阔,然器量亦狭。”所评大旨亦不差,唯此本笔黑
游戏,自然语多尖新或涉排调,如欲以温柔敦厚相期,未免失之太高。题记
第一则为张樵野作,原本小注云:
图中古木搓枒,霜叶半脱,老馗倒戴纱帽,沉醉不能步,张天师星
冠象简,掖之而行。一小鬼于路侧屈半膝,持手板作通谒状。下临深潭,
潭中月影与天际光相射。
第十二则为芝舫作,小注云:
图中石床一,竹炉旁设茶具,一鬼汲水,一鬼持扇。老馗反袂侧立
作凝睇状,背有小鬼提酒壶,乾手揶揄之,山径转处两鬼扛一竹篮,红
签标题八分书四字云,六安春茗。
又第十四则画作年少钟馗图,第十八则作柳岸纳凉图,具旖旎风流之致,记
云,“虬须飘然,梨涡夹侍,老子于此,兴复不浅矣。”观此诸例,可以想
见图之一斑,题诗在上头,那得不嘻笑怒骂耶。
王笈甫著作不知有几种,寒斋所得此外只有《游蜀纪程》上下二卷,有
时乃风序及自序,鲍瑞骏等六人题辞,时氏序署庚午,盖同治九年刻也。书
记同治八年七月随李鸿章由湖北入四川,十月仍回武昌,棱伽山民所云阔幕,
盖即指此。记文清丽可诵,如记七月初六日事云:
初六日晴,好风送帆,百二十里。帅舟峨峨,胶于浅沙,百夫推挽,
江潮上迎,天人交助仅而得达。抵老鹳嘴,日暮遂泊。侧有木筏,修广
盈亩,茅茨鳞比,俨如江村,试登其上,匠方锯材,邪许之声,与波相
答。
我常觉得用八大家的古文写景抒情,多苦不足,即不浮滑,亦缺细致,或有
杂用骈文句法者,不必对偶,而情趣自佳,近人日记游记中常有之。其实这
也是古已有之,六朝的散文多如此写法,那时译佛经的人用的亦是这种文体,
其佳处为有目所共见,唯自韩退之起衰之后,文章重声调而轻色泽,乃渐变
为枯燥,如桐城派之游山记其写法几乎如春秋之简略了。《游蜀记略》本不
是大著,不过因为是王笈甫之作,所以收得,文章也只是带便说及而已。
潘介繁字椒坡,曾得其所著《晓梦春红词》一卷,有吴嘉涂许赓飏二序,
许序署同治己巳,或即是刻书之年,盖在刻冬心题画记之三年前也。(民国
壬午年十月二十八日)
□1943 年4 月刊《风雨谈》创刊号,署名药堂
□收入《药堂杂文》
左庵诗
《刘申叔遗书》近已上市,因购得一部,铅印白纸七十四册,价颇不廉,
闻且有上涨之趋势,至其原因则未详也。申叔卒于民国八年,十五年后宁武
南氏乃为编刊遗稿,及钱玄同君参与编订,常来谈及,始知其事,盖已在民
国二十四五年顷矣。当申叔避难居东时,余亦在东京,曾数为《天义报》撰
稿,惟终未相见,后来同在北京大学教书,除在校遇见外亦无往来,对于申
叔绝学不能了知,故亦无悔,但于编《遗书》时余亦得有一二贡献,殊出望
外,如《鲍生学术发微》,是亦寒斋之光荣也。
买到遗书之后,无意中却又得到几种申叔著作的刻本。其一是《周书补
正》六卷,后附《周书略说》一卷,板心下端刻“左庵丛书”四字,题叶为
秦树声著,未记刻书年月。案《遗书》中所收《周书补正》据总目注明系用
抄本,在后记中亦未说及曾经刊刻,但取两本比较,别无大异,后与赵斐云
君谈及,则所云抄本即是赵君手笔,昔年在南京据刻本移写者,乃知此刻本
实是祖本,其无异同宜也。(其偶异处恐是遗书校字者之误。)
其二是《左庵诗》一卷,题叶书辛未八月,李植署,背面云华阳林氏清
寂堂刊。前有林进恩“校刻左庵诗序”,时为辛未,目录后又有癸酉题记,
盖初刻于民国二十年,至廿二年补刻十九首,别有自序,乃无年月。《遗书》
中《诗录》四卷,为玄同所编定,卷二即名《左庵诗》,系据刘氏家藏抄本
编入,后记云,《匪风集》与《左庵诗》似皆有刻本,但从未见过。后记作
于廿五年五月,刻本早已出板,卷首有朱印曰成都茹古书局印行,可知亦是
发客者,不审其时何以不至北京,不克供编集者之参考,而余乃于无意中得
之,奇矣。刻本系根据申叔自订本,与《诗录》相较,除续刻十九首外,全
本相同,惟《诗录》有阙字,《从军行》之二第三四联原文云,“为惜卿忧
惕,葱我瑶华遗,鸿飞递南北。且舒刀环思。”今缺“为惜”至“鸿■”十二
字,借刻本得以补正,亦是可喜事也。玄同为申叔编诗文集,备极辛勤,而
未及见此二刻本,念之怅惘,今乃归于余,得无有明珠投暗之叹邪。
□1943 年9 月刊《古今》30 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河渭间集选
《河渭间集选》十卷,钱价人撰,魏耕序。此书一见似亦寻常,偶于北
京市上得之,却甚可珍,亦可喜也。案杨凤苞《秋室集》卷一钱瞻百《河渭
间集选》序云:
嘉庆甲戌戴比部金溪得之吴山书肆,不知瞻百出处,介许武部周生
以问余,为据旧闻疏其大略以复之。钱瞻百为允武族人,与魏雪窦为友,
及康熙辛丑允武为孔孟文首告,瞻百亦为吴之荣所构,谓其连络山海,
妄思吹烬,为之主谋,至壬寅二月三人遂同及于难。集中纪年至己亥止,
是刻成未几而被祸,故流传绝少。
杨君在百二十年前已如此说,余今乃得见,不可谓非眼福矣。
魏雪窦遗文除此集序外恐已无有,《集选》诗题常及魏氏,卷二有《春
暮拟陶和雪窦》,惜原诗不可得见。《竹垞文类》卷三有《梅市逢魏子》诗,
《曝书亭集》卷六亦载,列在上章困敦即康熙庚子年,题改作“梅市逢魏壁”。
案《海东逸史》卷十四忠义一,魏耕原名壁字楚白,甲辰后改名。一死一生,
交情未变,朱十亦是君子也。
前清康熙乾隆两朝禁书,不知总有若干。文字狱古已有之,阅《乌台诗
案》,其情形亦颇相似,惟乾隆中因修四库书,搜查禁毁,其数乃尤多,咫
进斋虽有重刊书目数卷,尚不完备,安得有笃学之士,仿安阳谢氏《晚明史
籍考》之例,肯以数年辛苦,搜编为清代禁书考,其有功于学问当非浅鲜。
惟此等书籍不堪为贾人所利用,若凭此以为居奇之证据,则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