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缬城绮谭-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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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居方向王式报告了前晚在宫中发生的灾厄,他手上端着菜,叹了口气说:
“这次的事真的很棘手。虽然皇上并没诛连其他无辜的太监,可是年纪轻一点的太监们都怕得不得了,有些人担心会被杀,整天提心吊胆的。我真不明白,究竟是谁要置皇上于死地呢……”
其实,过去的确曾经发生过宦官杀害皇帝或是宦官之间发生对立,展开杀戮的惨剧。主要的原因就是,宫中所设立的神策军的总指挥是由宦官担任所导致。
李绩忿忿地说:
“宫里简直就是人妖的巢穴!光是用听的,就叫人心里发毛。你们俩个慢慢聊吧,我不奉陪了。”
说完,李绩便站起来走出书房,因为他答应过徐珍要教他使用剑。李绩离开之后,王居方这才低声地问王式说:
“你知道,圣上最近老是召他在民间的兄弟们进宫聊天呢。”
“这件事我早已有耳闻。皇上都召谁去呢?”
“有十七郎、十八郎、十九郎。而且,皇上还分封他们为王呢。另外还有隶王、彭王、信王。”
“这的确很不错。”
“皇上已经替二十郎想好封号了,叫荣王。是正一品、七百石的俸禄。”
王居方小口地啜着茶,假装若无其事看着王式的表情。
“怎么样?你愿去劝劝二十郎吗?王大人。”
“可是二十郎曾说过,他宁愿当个布衣。”
“当个布衣的确无牵无挂,不过我们得替皇上的心情想想啊。”
“你的意思是,一个皇族流落在民间,百姓们会说闲话对吧?”
“呃……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啦。”
王居方笑了笑。他并不是那种会因为王式的讽刺而感到不自在的小气之人。一般来说,大家对宦官的既定印象就是脸上不长胡子,说话声音嗲声嗲气,举止带着姑娘味儿。其实,不少太监年轻时长得丰满圆润,但上了年轻之后突然瘦了下来,皮肤因此多了几层绉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来得老态。王居方的年纪和王式一样,但外表看来却比王式老了许多,像个五、六十的老人,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更明显。他把茶杯放在桌上,清了清喉咙。
“有关那件事,应该是内神通外鬼。现在宫内已经有四名太监自杀,老实说,我们太监的处境实在很为难……”
“那四个人真的是自杀的吗?”
听王式这么一说,王居方讶异地瞪大了眼。
“王大人,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那四名太监真的是自杀死的吗?”
王式手上端着茶杯,半苦笑地摇了摇头。
“现在可是风声鹤唳的时期。短短十天之内,就死了二十条人命。我想,对方的幕后人物,根本不在乎人命,我们可千万大意不得啊。”
“你说的很有道理。”
王居方同意地点点头,不寒而栗地缩着肩膀说:
“擒贼就要擒王。那些小爪牙们,就不要治他们的罪。”
宣宗曾经不止一次在这么指示。对于那些奉命行刺的小角色来说,宣宗的指示无异是一剂定心丸,因为,他们只要肯老实招供或许就能得到宽恕,但幕后的主谋者可就不同了。他们担心那些人会为了自保,不惜背叛组织,将实情吐露聘为。为了避免身份曝光,不如先来个杀人封口。而且,铱照王式的经验,他知道对方一旦用过成功之后,以后必定还是会重施故技。
其实宫里的太监也不乐见事态继续扩大,他们希望四名太监的自杀,能让事情就此告一个段落。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对方很可能会再次找机会行刺皇上。”
听到王式的话,王居方突然一愣。这大概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他的声音颤抖地说:
“你……你是说,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吗?”
“没错,这是很有可能的。”
“对方未免也太难缠了……可是,究竟有什么原因,让他们非置皇上于死不可呃?”
语气中明显可以听出,王居方似乎认为王式的看法只不过是危言耸听。王式平谈地回答:
“要是皇上遇刺身亡,你认为大唐帝国会变得如何?虽然这样揣测令人胆寒,还是要请王在人用心思量。”
的确,宣宗一旦去世,大唐江山将没有同样的明君可以取代他。届时,宦官们会拥立幼立继位,再次把持朝政,宰相形同虚位,割据一方的蕃镇势必会群起反叛,违抗朝廷,天下将会陷入空前的混乱……想到这里,王居方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晕眩。
“你的意思是说,绞缬城的人的用意,就是希望天下大乱?”
“对那些人来说,乱世反而更有利于他们的生存。死人一增加,他们的血液来源就不虞匮乏,这么一来,谁也不会注意到绞缬城的事。”
“嗯,有道理。”
王居方恍然大悟似的喃喃自语。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点弄翻了桌上的茶杯,所幸时扶住了杯了。
“我没空在这里继续闲聊了,我得回宫里去了。皇上身边必须要有人保护。”
王居方匆匆告别之后,王式独自把茶慢慢地喝完。之后,他又到西院,宗绿云早就准备好文件在那里等他了。
京兆府终于把徐珍从黑船上抢来的箱子归还。里面的文件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里面。王式找宗绿云来就是为了解读箱子里的好些用外国字写的文件。以王式的人脉,要找到像徐珍、宗绿云这类有一技之长的人并不困难。
绿云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回纥人,一家人都是景教的虔诚信徒。绿云曾经这么自我介绍过。
“我父亲曾经说,我就像长安城这个大城市。”
说得妙啊!王式打从心里佩服绿云的父亲的巧喻。的确,长安是个人文荟萃的国际大城市,从绿云身上就可以看得出这种气质。
“要请你百忙中前来做这件事,真是不好意思。怎么样?可以看得懂吗?”
“不是会部都懂,不过这的确是西方的语方没错。这上面写的好像是人名和地名,我只要把它们译成汉文就行了吧?”
“那就拜托你了。你刚才说这是西方语言,那么,是波斯、大食、还是回纥呢?”
“都有,但是里面还有我从未见过的文字。我这么说或许不太负责任,不过这些字可能是来自比波斯还遥远的国家。”
辛谠好奇地插嘴问道:
“这么说,绞缬城的人有可能是来自遥远的西方之人啰?”
“这也很难说,我想他们之所以用这个文字,是不希望外人看懂吧。”
李延枢仍不放弃自己的看法继续说:
“说不定,这是一种暗号或字迹之类的东西吧。”
“嗯,有可能。”
王式点点头,没有否定李延枢的话。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文件上的外国文字本身就是他们惯用的语言,只不过外人看不懂罢了。
宗绿云耐心地查着字典,仔细地解读这文件的内容。她表示,波斯文字和汉文不同,单独的字母本身并没有意义,只是表示发音而已。这一点让李延枢感到很佩服。辛谠也想起了从圆仁那里听来的日本文也是同样的构造。绿云虽然得到大家的信赖,惟独对李绩却编丝毫不假以颜色。就连王式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她也只是冷谈地虚应一声。
“我可不期待一个无能的镖客能帮上什么忙。”
“你说谁是无能的镖客?喂、李绩大人可是武功高强的剑侠呢!”
李延枢发出不平的抗议,不过被讥为无能的李绩却默不作声。看得出来他心里并不服气,但也没见他为自己抱屈,只是把脸别过一旁。看到两个人的这幅光景,引起李延枢的好奇,他想这两个人一定有什么过节吧。
尽管辛谠要他别瞎猜,但是李延枢就是不肯罢休地想要一问究竟。因为打从进入长安之后,他们所经历的尽是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所以对于这些男女之间的二三事特别感兴趣。不过他也知道从宗绿云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趁着酒席之间,硬是来个打破沙锅问到底。李绩拗不过他。只好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他听。
“约六年前,我曾替一家镖局工作。”
后来镖局的掌门去世,继承者就是宗绿云的父亲。但是镖局内部有人不服气,企图独立门户。不过那个人恶名在外,根本没有人愿意追随他。在恼羞成怒之下,勾结了敌对的镖局暗杀新的镖局掌门。李绩当时正好是宗家雇用的镖客。
“虽然主谋者当场被杀死,但是绿云的父亲也惨死在她面前。”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延枢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原以为是小俩口在闹别扭,原来并非如此。倒是辛谠问起:
“这么说,绿云就是因为这件事而对你不谅解啰?”
“是啊。”
“那么,你们在慈恩寺的时候,也没有交谈过啰?”
李延枢一面在李绩的杯子里斟酒,一面问道。
“不、当然我并没有注意到是她。”
李绩表情认真地回答。
“因为她实在变化太大了,六年前的她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而且因为她父亲的死而非常伤心,脸色憔悴不堪。”
不过六年来,宗绿云担负起镖局的重担让她成长了许多,这段磨练让她变成女中豪杰,而且也出落得更为美丽。这也是为什么在慈恩寺的时候,李绩没有认出她的原因。
听完李绩这番话,李延枢下了一个定论。
“李兄,她心里一定恨透你了。”
“嗯,也难怪她会对你不谅解。”
辛谠点头,表示体会。李绩虽然一脸无辜,但也无法提出反驳。
“不过你也不需要耿耿于怀,或许时间久了,你们的恩怨自然会消失吧。”
原本在一旁顾着吃的徐珍也凑上这么一句。李绩虽然也想化解这场不必要的误会,但他知道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他赶去京兆府查问那个在王式家纵火的嫌犯。出面接待的是京兆府总捕头,他和李绩有过一面之缘。基于王式的颜面,捕头态度客气地问他报告案情,只是他所提供的资料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我们只知道他是以二百两雇来的杀手,其他的不管我们再怎么逼问,还是一问三不知。依我看他是真的不知情。”
“我可以见他吗?”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呢。”
这通常是要银子的固定台词。李绩偷偷地塞了五两银子给他,捕头二话不说便带他去牢里。经过一翻讯问,所得到的结果和总捕头说的差不多。不过李绩还是向京兆府索取一份失踪者的名单拿回去给王式。王式确认了名单后,粗估和本案有牵涉的人数至少有上千人。
“这些人或许不见得都成了绞缬城的牺牲者,不过我想至少有数千人已惨遭毒手了。”
“搞不好有上万人呢。”
在这样繁荣鼎盛的太平盛世,居然还有如此黑暗的角落,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叫人直打寒颤。
宗绿云花了三天的时间总算将文件上罗列的人名和地名译成了汉文,对搜索行支提供极大的帮助。长安城里绝买过绞缬巾的人名和地址通通在名单上,大约有五百人左右。其中不乏高官巨贾、还有一些落榜的考生、以及滞留在长安的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