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缬城绮谭-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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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谠手上的那支棍子并不是一般的木棍,而是质地坚硬的樟棍。木棍中心被刨空,填以铁芯,外面再裹一层水牛皮,连锻铸的刀都无法将它劈断,反而会陷入其中。只要辛谠一使劲,刀身还会断成两截。这支平常人得费尽力气才能举起的重棒,在辛谠手中却像鞭子般的挥洒自如。
看到辛谠和年轻人之间僵持的气氛,李延枢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他还来不及出声制止,年轻人已经亮出背上的剑,不留情地朝辛谠削去。
辛谠的棍子一挥,不但挡掉了攻击,连年轻人和他的剑也一并被弹了起来。辛谠快速的舞动强韧的手腕,手上的棍子仿佛成了一道黑色闪光,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击向年轻人的脚。原以为年轻人会被撂倒在地,孰料他一蹴地,立刻又凌空跃起。辛谠的棍子在离地一尺的高度画了个弧,年轻人逮住空隙,从半空中直挥而下。瞬间,空气中爆出金属倾轧的声音,年轻人的剑和辛谠的木昆咬在一起,然后弹上半空。
两人一愣,手上同时失去了武器,但是战斗并没结束。着地后的年轻人,间不容发地利用反弹力,猛然朝辛谠的脸踢了过去。辛谠双腕交叉挡住对方的攻势,顺势弹了回去。年轻人在空中翻了个身,向后躲过了辛谠的脚技。在这一来一往之间,两人掌握短暂的瞬间,调整气息,凶狠地瞪着对方。
“辛兄是扬州一流的武林高手,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还能和他打得如此激烈,长安果真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从高处观战的李延枢突然一个转念,机警地环视四周。刚才辛谠被追击的那名黑衣男子跑到哪里去啦?原本躲在年轻人后面的那名伤者,一脸痛苦地拖着受伤的右脚朝寺庙的后面窜去。他跳上颓圯的庙墙,很快地转身从怀里掏出了一团发亮的东西。
“危险!快趴下!”
李延枢在发出警告的同时,自己也迅速地往地面伏卧,辛谠和年轻人反射性地跟着做。一道闪光掠过他们的头顶,在落地的瞬间发出钝重的爆炸声响。刹时,地上卷起少许的沙尘和草枝。当三个人再度抬起头时,墙上的那名男子早已消失无踪。
辛谠站了起来,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棍子和年轻人的剑,不发一语的把剑还回给年轻人。年轻人收下剑后,态度似乎有了转变。
“兄弟看来并非蛮横无理之人,为何为追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呢?或许是我不该多管闲事,但你能把事情的原委说出吗?小弟愿闻其详。”
看到年轻人诚恳的态度,辛谠沉思了半晌后开口说:
“你有看到刚才那个男人手上拿的那块红布吗?”
“嗯,有。”
“那是用人的鲜血所染出来的,好像叫绞缬巾。我们就是来追捕这群恶徒的,刚才那个男的就是他们同伙。”
年轻人蹙起双眉,一脸怀疑地看着辛谠。
“也难怪你不相信……”
辛谠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李延枢气吁吁地朝他们跑来,嘴里还嚷嚷着:
“辛兄、辛兄、你快看看这个!”
他被那头怪脾气的驴子拖慢了速度,不过左手倒是勤快地挥舞着一小块暗红色的布。那就是绞缬巾。李延枢不敢直接用手拿,只是用树枝勾着那块布。辛谠指给年轻人看,说:
“你仔细看吧,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绞缬巾。我是扬州来的人姓辛名谠,这位是我的伙伴,姓李名延枢,我们都不是坏人。”
李延枢把勾着布的树枝递给年轻人后,又跑去查看刚才地上的爆裂物。他告诉辛谠,那是用琉璃制作的飞镖,里面似乎藏有剧毒。
“看来,我真的不该插手。真是抱歉,请这位大哥见谅。”
年轻人低头赔罪,辛谠也点头回应。年轻人看着李延枢说:“听说,我们俩还是同姓呢。”原来他也姓李。
“在下姓李名绩,字……”
话说到一半,年轻人脸上突然露出像是在自嘲般的苦笑。
“总之,你们叫我二十郎就行了,我是我爹的第二十个儿子。”
Ⅲ
这个自称是李绩的年轻人就住在长安城。他的房子位于皇居东方的崇仁坊,距离东市并不远,而且料举的试场礼部的南院也在那个区域。崇仁坊里居住了上万名从外地进京赶考的学生,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学生城。此外,各州也在此地设置进奏院,说明白一点,就是地方设在京城的办事处。这些老先生和公差都是来自全国不同的地方,他们习惯用家乡话交谈,因此走在崇仁坊的街道上,随处都可听到不同腔调的乡音,是一个充满活力而且热闹有趣的街区。加上考生们总是挑灯夜读,即使到了夜晚,灯火也从没熄灭过,因此崇仁坊又被叫做“不夜城”。
李绩的房子并不算大,不过好歹也是独立的门户。房子前面有个一般大小的院子,里面种植的花草找理的整然有序。房子里大大小小的杂务是由一位从外面谁来的老人负责。
李绩指示老人把驴子系在枣树上,并喂它喝水和食物。
“这些事情做完之后,你就可以回去了。今晚,我要和这两位客人好好的喝一杯。”
“辛兄,如果你们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客栈,不妨在寒舍屈就一宿吧?”
李绩热心的邀请,辛谠也爽快地答应。
不一会儿,远处响起了暮鼓的声音。待鼓声敲完三百下的时候,城里各街区的坊门都得关闭,任何人一律禁止进出。
尽管入夜后,坊与坊之间禁止往来,但是坊的内部倒是可以自由通行。说起长安城的“坊”,不论是面积或人口都远远超过乡下的大城,尤其是崇仁坊这个不夜城,到处都是营业到深夜的酒楼和饭馆。
“我知道哪家客栈备有好酒好菜,我们到那里再好好聊吧,这头驴子就暂时留在这里。”
李绩带着辛谠和李延枢走在黄昏的热闹街道。坊内的道路是采南北纵横的棋盘式设计,位于中心交叉位置的叫做十字街,路幅有五丈(唐代的一太约三点一公尺)其他一些垂直交纵的狭窄巷弄,在长安城里总共有数万条之多,实在是多不胜数。
而对十字街正好有一间客栈,是栋颇具规模的二楼建筑。李绩一行三人被带往一楼后面的位置。脸颊红润的中年掌柜看到李绩,笑容可掬地趋前打招呼。
“欢迎欢迎,今天有河东运来的‘干和蒲桃’呢。”
“这个不错,送上来吧。”
所谓的“干和蒲桃”指的是完全不加一滴水的纯白葡萄酒。李绩另外还点了五、六盘的小菜,盛情款待今天刚认识的两位新朋友。
扬州其实也算是繁华的大城市。往来国外的大船以及长江、运河的船只都以扬州为停靠的港口,而且也住了许多外国人。不过,旅居扬州的外国人多半是来自新罗或日本等国的东方人,并不会令人感到特殊的异国气氛。但是崇仁坊这家客栈可不同,里面的酒客甚至是店小二,大约有三成是毛发、眼睛都和汉人不同的异族。或许这就是长安的特色吧,不管是日常用品、家具装饰都带有西域的气息,随处可闻的弦乐器也让人联想到遥远的异国情调。
李延枢指着辛谠,重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我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不过这位辛兄可是宰相的孙子呢。”
辛谠的手在脸的前面挥了挥。
“祖父是祖父,我只是平凡的布衣罢了。”
所谓的布衣,指的就是平民。辛谠系出名门之后,他的祖父辛云京曾在代宗皇帝时期担任宰相,以忠义武勇为人所称道。不过,辛谠却宁愿选择离乡背井,到长江下游的都市定居,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他生性好打不平,仗义行侠,压根就没想过要在朝廷里谋个一官半职。除了祖父留下的遗产足够他享受丰衣足食的生活之外,辛谠本身也懂得生财之道。年届三十一岁的他,尽管没有任何官街,但在扬州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富豪。只不过到了长安,只能算是个单纯的旅人。
“喔,原来兄台是辛宰相的御孙啊?”
李绩非常欣喜,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年纪二十七,在长安出生长大,早年丧父,由母亲一手带大。不久之前参加过坊州所举行的地方武艺大会,经过往返十天的旅程,最近才刚回到长安。
最后自我介绍的是李延枢。李延枢也算是个读书人,属于知识份子的阶级,不过远不到参加科举或是在朝为官的程序,只能在家乡开私塾教小孩读经识字、或是担任有教人家的家庭老师、替目不识丁的百姓代写书信、处理衙门的文书之类的工作。但愿话说回来,“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这些脍炙人口的民间小说,就是出自乡下秀才的手笔。只不过李延枢的出生早了五百年,这一年他才二十九岁。
“这么说来,小弟是年纪最小的,还要仰仗两位大哥多多照顾。”
李绩说话的当儿,店小二陆续把干和蒲桃、牛肉和河鱼料理端上桌。在李绩的要求下,辛谠也说出了他千里迢迢从扬州来到长安的原因。
“在扬州,我认识了一位叫圆仁的外国和尚,他告诉我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Ⅳ
圆仁是日本来的和尚,在四十五岁那年,也就是文宗皇帝开成三年(西历八三八年)随着遣唐使的船只渡海到中国学习佛法。当时的日本认为唐朝是佛教的中心,圆仁为了学习佛教的真髓,才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渡海求佛法。七月二日那天,他在长江河口附近上岸后先滞留在扬州,等待文宗皇帝颁发的入境许可证明,一等就是半年的时间,他和辛谠就是在这段时间认识的。其实辛谠对佛法并不热衷,但是圆仁远从异国来唐求法的精神却令他甚为感动,所以在生活起居上提供不少支援。
其后,圆仁还到过五台山的佛教圣地修行,于开成五年八月抵达大唐的京城长安。未料二年后,就遇上历史上有名的“会昌废佛”风潮。
在中华文长久的历史中,经常发生这类的悲惨事件。在位高权重者的煽动下,少数派遭到诬陷迫害,难以数计的文化宝藏被无情摧残,“会昌废佛”就是非常有名的例子之一。
会昌二年(西历八四二年)十月,二十八岁的武宗皇帝颁布敕令,强迫国内的僧尼还俗。翌年,大权在握的宦官仇士良去世。仇士良生前为了贡因自己的势力,暗中进行各种阴谋勾当,包括谋害皇族二名、后妃一名、宰相四名。但是这位横暴恶名昭彰的恶徒,惟独对佛教崇拜有加,对外国来的僧众更是礼遇,所以仇士良的死对外来和尚而言,无疑是一大打击。
仇士良死后,他的遗族和随从遭到逮捕处刑,万贯的家产也被没收充公。所谓“种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长安城百姓对仇家的下场莫不拍手叫好。只是,长安城并没有因仇士良的死而回复平静,反而连番发生严惩的祝融肆虐,其中,六月一场大火更造成了四千户民家烧毁的巨大损失。
会昌四年(西历八四四年),武宗正式下令“朕痛恶佛法,下令烧光天下所有的佛书、坏毁天下所有的佛寺。”到了这时期,“会昌废佛”的运动正式如火如荼地展开。
在这场浩劫中,大唐帝国境内被捣毁的大寺庙有四千六百座、小寺庙四万座、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