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缬城绮谭-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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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接着,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宣宗和王式都是可以耐得住长时间沉默的人。虽然没有开口说话,脑筋却不停地运转。最后,宣宗把箭还给王式,并问道:
“就算派二十郎去围剿绞缬城,可是他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
“依臣之见……”
“派官兵前去围剿,是不是比较好!”
“臣以为,朝廷只需提供协助便行。二十郎虽然对自己的境遇感到不平,但并不是固执的人,如果真的有必要,他会向官府求援的。”
王式的表情稍微有了转变。
“不过,臣还有一件事想请示皇上。如果真的要由朝廷出兵的话,可以挪用多少兵马呢?”
“五千,不、顶多三千吧。”
说到这里,宣宗不禁又叹气。过去大唐帝国动员五十万大军讨代北突厥,东征高句丽,旌旗飘扬边疆,声威远震四海,但是如今的兵力恐怕连古代的小国都比不上。
王式笑笑说:
“这样就足够了。倘若还需要增援兵力的话,再向地方的蕃镇征调即可。当然还有别的方法,不过可能要花不少钱。”
“好是好,可是要由谁领兵呢?”
“臣愿意负责领兵。”
王式冷静而坚定地回答。王式虽有丰富的行政经验,却从未带过一兵一卒。尽管宣宗也清楚这点,但也没有反对,因为他相信这位老朋友有那个能力。
“那么,爱卿可以退下了。朕等你回来禀报消灭绞缬城的好消息,别让朕失望啊。”
宣宗轻轻挥挥手,王式做了揖之后退下。守在房门外的宦官,表情木然地目送王式离开。
慈恩寺占地十分宽广,境内种植了不少花草植物,是长安城中少见的闲静之地。红叶树下站着几头花鹿,偶而会竖起耳朵,像在聆听远方传来的颂经声。
不过真正引起鹿群注意的,其实是吵杂的人声。这一天,慈恩寺境内聚集了两万多名的长安百姓。
人群中有两名男子并肩走在一起。其中较为年轻,带有侠士风范的是李绩。另一位年纪稍长,一身官服装扮的中年人则是王式。这一天是王式晋见宣宗后的隔天早上。
慈恩寺内有座露天的戏场,不但是长安城内规模最大的,也是全国……不、说不定是世界上最大的吧。
这里经常举办马戏团、奇术、幻术之类的表演活动,动辄就有上万观众前来观赏。观众之中多半是平民百姓,当然也不乏皇亲国戚。听说,数年之后曾发生过一件事,就是宣宗皇帝的女儿万寿公主宁可到慈恩寺看戏,也不愿去探视病危的皇弟,为此她还遭到宣宗的严厉斥责。
李绩和王式经过戏场帝,直往大雁塔的方向走去。这座塔是长安城内最高的建筑,从塔顶可以饱鉴整座长安城的风光。
两人边走边聊,途中不但得闪避突然从人群中窜出的孩童,还得应付那些死缠不休的摊贩。
王式把皇帝的决定告诉了李绩。
长安城的行政和治安应该是由京兆府尹负责,京兆尹之下还设置了一个叫万年县令的长安县令。不过,由于这次的行动是由皇帝亲自下达的密令,由宰相令狐绹直接负责,正确地说应该是由王式指挥,宰相只是在后方提供援助。
“那个宰相靠得住吗?”
李绩的疑问虽然失礼,不过王式倒没有过度反应,只是淡淡地说:
“只要他不要妨碍我们就行啦,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
王式比李绩大了十岁,态度也比较稳重。以长幼顺序来说,李绩说话的态度稍嫌轻率。在外人眼里看来,可能会认为那是弟弟对兄长表示亲近和敬意的举动吧。
Ⅲ
大雁塔原本是玄藏法师亲自设计的建筑,但是后世重新做了整修,改为武则天的御庙。塔有七层高,从塔顶可以远望长安城的街景,塔内的阶梯采螺旋式造型,不分身份贵贱任何人都可以上去。只不过阶梯十分陡峭,连壮年男子都很难一口气爬到最顶端。
当两人爬到塔顶时,李绩还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不过一旁的王式可就气喘如牛,流了满身大汗。
“总算爬到最上面了。”
王式靠在个边,调整紊乱的呼吸。李绩也把手放在窗台上。
“算一算,重阳节也快要到了呢。”
九月九日也是菊花的节日。长安本来就是一个繁花锦簇的都城,从春天到秋天,鸟语花香从不间断。
所谓“繁花飞舞,太唐之春”,意思是说,长安每到春天,满城柳絮纷飞,仿佛在告诉人们春天到来。接下来的季节,还会有桃树、梨树的花轮番盛开。到了晚春,硕大美艳的牡丹花几乎淹没了整座长安城。慈恩寺、西明寺、崇敬寺这几座有名古刹都是牡丹花的胜地。每到花季,长安市民总是带着酒和佳肴到这几处名胜赏花。著名的诗人王叡就曾经形容牡丹的妖艳之美,令人痴迷不已。
除此之外,蔷薇、杓药、藤花也不落人后地争相盛开。到了夏季,还可以见到开满池子的莲花。到了秋天,菊花所散发出的淡淡馨香,为一年的花季划下句点。
“皇上肯相信绞缬城的事,对我们实在有很大的帮助,不过……”
李绩的手肘离开了个窗缘,转身看着王式。
“儒家向来不是很排斥怪力乱神吗?”
说来讽刺,儒家的圣典“伦语”中有记载“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王式倒是不以为意。
“虽然书上说‘不语’,可是并没说全盘否定啊。”
李绩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不悦,倒不如说是不满。
“你以为搬出四书五经,我就怕了吗?再怎么说,我怎少也研读过左传(春秋左氏传)。”
“那么,你全都看完了吗?”
“你这个人真是罗嗦,就算看再多发霉的古书,上面也没教我们该怎么去消灭绞缬城啊!”
李绩这番话虽称不上高明,不过王式也没有反驳。
“您说的是,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呢?”
“还是先把你的意见说来听听吧。”
李绩厚着脸皮说。
先调查清楚再行动。王式这么回答。如果圆仁和尚所言属实,那么遭到绞缬城毒手的人恐怕有数千人之多,因此首先必须从长安城的失踪人口着手调查。虽然能掌握的线索实在少得可怜。但也只有从这方面进行了。
所谓的旅商,指的是旅行的商人,也就是带着商品到全国各大城市贩售的生意人。如果这些旅商总是在固定的地区失踪的话,就表示绞缬城很可能就在附近。虽然在废佛时期社会治安大乱,不少商人或军队都是成群结队的行动,还是不断发生遭到盗贼袭击的事件。
“关于资金的问题……”
“资金?”
“要建造像绞缬城那么大建筑,加上雇用人手,想必一定需要庞大的资金,他们是怎么弄到这么大笔钱的……”
“应该是利用卖绞缬巾赚来的钱吧?一卷卖三十两白银的话,一年卖一千卷,利润就很可观了。”
“绞缬巾的价钱很贵,销售量有限,再说那并不是能大量生产的东西。”
“那么我们去调查看看,长安城内究竟有哪些大户人家买这种绞缬巾。既然有人卖,就会有买家。”
“你说的很有道理。”
虽说初步的方向已经确定,但王式还在思考另外一件事,就是那些失踪的商旅所携带的货物和财物究竟到哪里去了,绞缬城的人应该不会放着不拿,说不定,这还是他们重要的资金来源之一。
“长安城内一定有他们的巢穴。”
这个答案其实并不难。问题是地点。李绩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长安城内众多的废弃寺庙。废佛令取消后,不少被迫还谷的僧尼又重新回去整修庙宇,还是有很多荒废的寺庙一直无人闻问。
“那些重机关报回到寺庙的僧尼,也不见得是真的僧尼呢。”王式一语道破问题的重点。
说明白一点,绞缬城的恶徒很可能假冒僧尼,占据寺庙。表面上一副不问事的出家人模样,私底下却从事可怕的勾当。而事实上,也的确发生过这样的案例。曾经有官府派人去搜查可疑的寺庙,结果发现里面的僧众竟然全是土匪。
“不只是佛寺,就连三夷寺也有调查的必要。”
“说的也是。”
因为圆仁是佛门子弟,所以他留下的书信中只提到佛教受迫害的情况。事实上,在废佛风潮中受迫害的不只是佛教而已,外来的宗教一样受到严厉的打压,长安的三夷教便是一例。三夷教泛指外来宗教中最有势力的三大流派,也就是“景教”、“袄教”、“摩尼教”,他们所盖的寺院通称三夷寺。
景教算是基督教的其中一支,他们的主张简单地说就是“耶稣基督是人”。这样的主张当然没什么可议之处,但是反对派却指他们是阴谋不轨的异端,而将他们驱逐。之后,景教虽然洗刷了异端的罪名,但是那些遭到流放的信徒却向发民展,他们翻山越岭,排除重重危险和苦难来到中国的长安。当时的长安是个富庶和平的大都会,也是汇集各种民族和宗教的大熔炉,景教的信徒们于是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唐朝的历代皇帝对景教大都非常友善,尤其在太宗、玄宗、德宗时期,不仅允许景教传教,甚至还给予金钱上的援助,赐给他们土地,让他们建筑教堂。景教的盛况维持了将近二百年,但是到武宗时期却遭到无情的夺迫,教学被摧毁,教士也面临流放的命运,势力很快地由盛转衰。李绩以略带极端的语气说:
“先帝(武宗)实在不配当大唐帝国的天子,只因为是外来的宗教就一律禁止废除,真是心胸狭窄。如果是区区小国的君主也就算了,可是堂堂大国的皇帝居然心胸如此狭隘,真是丢人。”
李绩的这番话极为不敬,但是王式并没有说什么。
秋天的太阳显得高而远,干爽微凉的空气令人觉得心旷神怡。远远望去,还可见到天边飘着淡紫色的去彩。民家的屋瓦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路树的末梢在风势的吹拂下轻轻摇摆,洋溢着一股陶然之美。不管是这里出生的本地人或是从外地来的游客,教会被长安的街景深深地吸引,再也不想离开。
“如此美丽的城市,真的藏着用人血染布的妖孽吗?”
李绩陷入沉思。秋阳已经开始西斜,天边仿佛抹上一层淡淡血光般的色彩。看着李绩年轻的侧面,王式若无其事地问起:
“二十郎,你不想见见你的皇兄吗?”
李绩像是早料到王式会这么问,语气冷淡地说:
“不用啦,看到天子那么伟大的人物,我的眼睛会吃不消的。”
“你真爱开玩笑。”
“我只是一介布衣,跟父兄早就没什么牵扯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僵硬,王式也不便多说。李绩没有看他。仿佛在对着长安的街道,发泄内心的不平。
“我的母亲总是以泪洗面。”
声音还是一样僵硬。
“她被赶出后宫时肚子里已经怀了我。”从她回到娘家之后从没笑过,在这八岁的时候抑郁而死,像是一盏烧尽的煤灯般黯然消逝。”
王式默默耿听,没有插嘴。李绩凝望着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