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霓小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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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味。
六、象是我国古代农耕之助,小孩时看大舜耕田的画儿,就是帝舜牵着
一头大象,它也不入生肖榜,又为何故?
。。
这一派书呆子的痴想,常常在我的“思官”里翻腾。
后又胡乱猜测,自撰“答案”如下:
一、原无“巳蛇”,是“已龟”。后世因龟成了骂人的话,避而改蛇(龟
蛇也互变,关系密切)。麟本牛类,有牛足以盖之。凤本禽鸟之王,而雄鸡
实有凤姿,故可代之。
二、鼠会打洞积粮,所以拿它作为“秋收冬藏”的象征,子鼠正值十一
月严冬之候。
三、鸡以代凤,可包禽鸟。已如上述。
四、今世动物学中所谓“灵长类”者,古人以猴象征之。此为特别,也
极重要。
五、象在后世太少用了,有牛,即不复列它了。
我自己把答案交给了我自己。
接着,我的注意力便集中到猴上了。
猴是人借以作“镜”自照的小伙伴,它的可爱的优点与可笑的缺点使得
人自己又是喜,又是怒,又是笑,又是叫。。“人是猴变的”,大约古人早
已有此“体会”了。生肖中若没有猴,那还成何世界?
《西游记》的主角是孙悟空,这并非偶然。它封号是齐天大圣。唯人方
可与天并列,一切生物所不可能者也!
孙大圣之生,来自石中。此表何义?盖人乃万物之灵,首先是“物”,
物进化到最高级,产生了灵性——此即“灵长类”之灵字本义也。石乃天地
间“物”之总代表也。
猴聪慧“过人”,所以《红楼梦》中的贾母每每喜甚时反骂凤姐为“猴
儿”,就是夸她的“鬼伶俐”。但是孙大圣未出山时,那是名山洞府之地,
佳花美果之乡,万“民”拥戴,无冕称王,何等快活!然而,忽一日他朝世
上望去,陡然心上悲来,眼中泪落。何故,何故?看小说的,不向此等处寻
味文心,那又看之何益?可知灵性中尚另有一副心肠。
猴,猴也,王也,大圣也。
为什么又有“金猴”之称?请看我上文所列,秋季与西方之标位是申酉
戌,申在五行与天干的庚金同性同质,是阳性的刚金。它来自石,质属金—
—金亦生于石,“金石之寿”,古人以为与天地同寿之物也。
再看“申”字,此似古文“电”字,“神”也由它而生。猴的灵性与神
通,岂不就是人的侧影?灵是智慧,神乃不朽。
猴的短处与可笑之态,也大有可观。然而,猴不可贬,而应赞。问题是
它须“修炼”得有了自知之明,在“七十二难”中逐步克服了自己,终于得
成“正果”。只看它那“大闹天宫”的一时一面的作为行径,便定品位,毋
乃失之“水浅”乎?
文化“值钱”吗
我在这里提了一个问号,如拙题所拟,蓄疑已久,未曾得到“比较”满
意的答案,因此今日借重报界喉舌,又发此问。是否能引出“进一步”的思
索或解答,自不敢必——然而又私心暗自企盼之。
在此首先即需说明一点:目下对“文化”的用法(即观念、概念),那
是五花八门,热闹得很。报刊的“文化”版面或栏目,则有一特色,即铺天
盖地都是“歌手”“明星”“新秀”“鲜蕾”“开拍”“停机”“推出”“轰
动”。。和无休无止的什么“杯”“赛”“评”“奖”的“活动”。我想,
拙题所发之问,自不应“适用”于这类“文化”,因为在那个领域里,据说
有的唱一支、演一场的“辣价钱”够我们书呆子过小半辈子的呢!那值“大
钱”呀,低智者才会再发愚问呢。
由此可见,在下所指,“主要”是“书呆文化”——即像我这一“规格”
的、写本小书、撰篇短文的傭书、卖字者。我问的是这种“文化”,值钱吗?
——倘回答是“肯定”的,那么其所“值”之“钱”又是几何?
千万不要误会我是在“争稿酬标准”——那还不够值钱的人吃一点“小
食”的费用呢。争又何益。我说的是另外的美谈佳话。
西南一家出版社,“通过”首都一位编辑,主编一本东坡词赏,承蒙不
弃,要我写文。我那时寓居异邦,满心高兴,寒夜篝灯,为之走笔,心下自
以为这是“支持”祖国的传统文化的弘扬活动。等我归国两三年后,忽接该
社寄到一本书,就是那“词赏”了,打开看时,拙文确在(只是将宋词的“钿
车”印成了“铀车”!),但是该“社”作为出书者,连个打印的表示一句
“支持”“感谢”的纸片也不曾赏下来。此外,我想再索一册书,也曾自己
再三掂量可否。——回想异域寒灯走笔的那一点天真的(书呆本色的)热诚,
不觉自惭无味,不觉那热变冷,原来我们“关系”就是如此这般!后悔自己
的笔墨太“不值钱”,——然而悔则晚也。
于是我又想起不少“类似”的佳例来。为避“面面俱到”,今只举其一。
某大出版社要编唐诗宋词鉴赏书,来找我,我尽可能地尽了书呆的微诚。他
们那一炮打响了,发了大财。以后编辑向我诉说,惹得同行“眼红”,干出
了许多不正当的事,抢生意。我回信“浩叹”,深表同情。到宋词这回,那
年夏日我多次小恙,精力甚差,但念编辑同志热情督策,且言选目是“多多
益善”。于是我那书呆气就更是盛得“可观”了,我带病力疾,为之写了二
十五篇之多!
也是归国之后,忽然收到了这部书,看时,也是“纸片”无有。而且,
“唐诗”时我“争”过:撰多篇的,不应也只得一部书,争了来第二部。这
回“宋词”,二十五篇依然也只得一部——从此再无半字“联系”了。
天津一家“社”,出了我的书,待我甚苛。后来该社一位“离社领导”
亲口对我讲:“他们印您的书赚了大钱!”但这“社”这多年来,逢年过节,
也是“纸片”不肯赏赐一张的“廉政作风”。
例子到此已足。多了必惹人厌。
“送礼”,那是陋风,正要反对,岂宜提倡,但“礼”原有别,也不可
一概而论。文化企业,逢时遇节,用有限的适当的手段顺带印点儿“雅礼”
(即“纸片”之辈)联系联系,表示一点“不忘旧”的“文化交情”,我看
还是“无伤大雅”。人,图的未必都是“钱”,图的是一点点文化上的高一
层的感情交谊,否则他为什么卖傻力气呢?
干出版这行当的,首先得从思想上认识“文化值钱”,然后你的企业才
会随之而“值钱”。我们所得的那点儿“发表费”,有时还得“打官司”,
——这样,我们这一行干“书呆文化”的,也许还难免落个“向钱看”的美
称,你想世上的事,不是弄成了吃亏倒霉的只有那些老老实实的书呆子了吗?
我要问:这种书呆子如不值钱,出版事业就“值”得了“钱”吗?想事
情莫太偏得忘了本末。
如果出个考题,问问文化值钱与否,我估计“考生”都能答个“及格”。
目今干出版,也不容易,但其不容易,绝不是由书呆子“值钱”。你们待他
们“人情比纸薄”,出版事业就会“更加”“进一步”繁荣兴旺了?这个逻
辑,盼君再思,愿公三省。
笔会上的感叹
今年8 月11 日上午,北京图书馆为八十周年馆庆举行文化界名人笔会。
与会者有学界大师及艺苑翰墨丹青名手。我因事先已赋五言诗写成立幅奉
贺,也就躬与盛会了。但我目坏已甚,到会之后,竟辨不清济济一堂的皆是
何人。因想起沈尹默先生抗战时流寓蜀中,时作“杂诗”,有一首五律极有
趣,题目是“余因目疾,往往当前不能辨,每为人所怪。唯幸有耳——不然,
傲物之嫌何由得免。”其句云:“昨日宁当是?新来敢不疑?聪明原少用,
转益自多师。真觉和为贵,常闻‘某在斯’。平生欠混沌,有耳未聋痴。”
于是自笑:人家沈老还自幸有耳,我却连耳也无!真是愧对老前辈了。
正自忖度之间,任老继愈先生来俯就我于座旁,殷殷问语。我起先也并
不是一下子就认出来的,怕认错了闹笑话。后来我问任老高龄几何,答云已
七十八。我吃一大惊——哪里像将近八旬的老人?简直还是位中年略大些
的,虽也一目损坏,而全无老态。相形之下,我这衰残不堪的形状,益发可
怜可叹。于是腹内口占一绝句。其文云:
“论岁为兄论学师,
一城遥隔仰云霓。
相怜移席殷勤语,
感激青眸照我时。”
任先生生于民五,长我二岁。其目虽损,而炯炯有神。
随后,又遇上了季老羡林先生,如前番一样,又是他老先招呼我,我才
认出来。问年,已八十一高龄,步履如常,杖亦不用。言次,还说见我文章,
加以奖借。我又口占一绝云:
“八十一龄聪且明,
相逢常是肯呼名。
文章已入先生目,
奖许深知意不轻。”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登楼去参观善本室及馆藏古代珍贵手写文物。我正
俯身看一个卷子,是司马温公的手迹,还有删削文字的墨杠,这时忽然身旁
有唤我之声,抬头一看,竟是启功先生。穿着西服,满头霜雪,也是八旬老
人了。想起我们多年来的各种文字翰墨之交,累牍难尽。我著《红楼梦新证》,
收录《楝亭图》四卷所有题咏,就是启先生早年手写的全文,由张伯驹先生
借给我的(原要赠我,未敢拜收。今恐不可觅矣!),后来启先生常临敝居,
一次他将尹继善手写诗卷携来惠示,方知他令夫人章佳氏即系出尹公(令夫
人也曾莅门楼胡同敝寓)。这是因为雪芹小照上题明尹公曾招致雪芹于幕府,
其旁有尹题诗,启先生特以手卷见示,可证画像题诗确是尹之亲笔无疑。
这些往事,使我又口占一诗,略纪所感。其句云:
“相逢呼我倍增欣,
已易西装鬓似银。
却忆当年踪迹密,
尹公诗卷证真芹。”
我的诗才不高,又只是随口吟成,原不足观;但念一次盛会上得蒙三位
大师不弃,皆不曾计较我之失礼,而先来俯语,是深怜我耳目俱坏之境,意
在鼓舞。感蒙于怀,曷能自己,因将陋句载入短文,以存一时之嘉会,兼志
三先生之高谊。
收藏之思索
诗曰:
铁网珊瑚好护藏,
收来满目尽琳琅。
中华珍宝夸珠玉,
亦有青毡识旧香。
收藏,在西文中有一相当的字义,即Collection。其实只是一个“收集”
的意思,而无“藏”义显于其间。我们汉语华文,特重一个“藏”字者何也?
回答此问,就说来话长了。
藏作动词,人人会读也能懂;藏作名词,就未必然了。因为作名词时,
它是去声音zàng,比如说书唱戏,把唐代大法师玄奘称作“唐三藏”,那儿
的音就是zàng 了,一点儿不能差错。三藏是佛家经书分为三大类的综合名
称,犹言“三部宝库”之“库藏”也。由此已可晓悟:藏是积聚珍贵财富之
所在。
或许有问者:收已足矣,何必又来一个藏?藏就是“不敢见人”,大有
“自私自利”的气味,何足为训呢?是以收而不藏,可矣。
这话粗听起来,大是有理,——无奈禁不住细究细思。
藏虽也有“消极面”涵义,但其“积极面”意义却更为重要,忽视了它
就易陷“只知其一”的狭境中了。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