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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部分

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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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儿回到衙前,早有他贴身的三儿上来道:“老爷问过爷两次了,快上去罢。”连儿急忙入内,在伯青身旁站立。伯青道:“后日要开考了,此番你须要格外小心稽查。我访得此地,人文虽好,枪替甚多。你是我自幼放得心人,才交代你如此重任,切不可大意。”连儿应了几声是,见伯青没有话说,方转身退出。回到自己房内,细想日间会的那姓华的人,倒很体面调干,是个办人事的。但是我怎么一丝儿都记不得,实在我的记性是万分要不的了。想着,又懊恨道:“人家同我这般亲厚,我怎么没有问他的住处,明早我应该回看他去,方是正理。”落后一想道:“好在明儿要见面的,谅他也不怪我。”一宵无话。
  次日午后,连儿果然上去请假半日,要去会个朋友,就在对门茶店内。伯青点点头道:“早去早回,今夜有事呢!”连儿应答下来,即忙走到对门,早见店东笑脸相迎道:“贺二太爷,怎么这时候儿才来?华二爷都等得不耐烦了,连晚间的酒,他总定下。”连儿正欲回话,见华荣从店内,拍手打掌笑出来道:“好信人呀!累我守候到这会儿。”连儿亦笑道:“实在对不过呢,老哥,因为衙门里有点小事耽搁住了,今日罚我。”·说着,两人同步进内,仍是昨日的雅座内。华荣让连儿上坐,堂倌送上新泡芽茶,又摆下多少细巧点心,听凭食用。两人谈谈说说,分外投机。
  少顷傍晚,亭中点齐灯火,早摆上席来,堂倌一旁斟酒上肴。今日亭子内只有他们一桌,原来华荣来的时候,即包了这座亭子,不卖外人的茶酒。彼此欢呼畅饮,将近初更,连儿已有了几分醉意。华荣在无意之间,问及祝府中上下多少人口,又问到本衙中有多少幕友家丁。连儿见华荣举止通脱,言语风趣,竟把他当成一个知己,又有了几杯酒下肚,那里还思前虑后,便将祝府中及衙门内细情,均说了出来,华荣暗暗记在心头。可知一个无意,一个有心。
  现在外面已交二鼓,连儿因明日考期,半夜里即有考童入场点名等事,遂起身叫酒保算账。堂倌笑道:“不须爷费心,华二太爷来时,即将一切费用算的清清楚楚,交代柜上了。爷改一天再请他老人家罢。”连儿着急道:“华老哥,怎么今儿的东道又是你算,昨日怎么说的?”华荣大笑道:“你-二哥未免过于俗气,今天我是专诚奉请,下次我就扰你,再不同你谦可好?我知道你有事,请回衙罢。”又叫堂倌掌灯相送。连儿见事已如此,只得罢了。道了谢,又问明华荣住落,即匆匆回转衙门,力、理各事。
  再说华荣亦与店家讨了一盏手灯,回自己寓所。何以华荣与连儿这般亲热,又百般巴结?那知华荣有件诓骗买卖,算已到手,怕的来人不信,难得碰见连儿,问明祝府情节及本衙门底止,便益发胆大了。此刻出得店门,那里是回寓,赶忙到这买卖人家来。这家是谁?亦是世代书香,此人姓陈名凤岐,原籍杭州。他祖父手内才迁至湖州,推源宗派,乃是陈小儒的五服堂弟。上次小儒回乡祭祖,曾交出一宗巨款,周恤远近族人。后来陈仁寿回里,亦周济了若干。凤岐两次所得,颇为不少。他的父母早经去世,只有一个胞兄,名唤凤鸣,读书不成,改了生计。由他祖父以来,皆系读书成名,凤鸣虽然自己改业,尚喜有弟可以绍继书香。风鸣为人,颇善营生,自得小儒等两次资助,连年做些买卖,很有利息。虽未大富,亦可称中等温饱人家。所以一心一意的,督责胞弟读书。
  那知陈风岐为人倒肯好学,生性却鲁钝非凡。今年已二十四岁,由十七岁出来应考,于今六七年来,刻苦用工,日夜不辍。无奈文章一道,终成隔膜,任他百般苦志,造诣总不精美。风岐心内亦气恨不过,想到小儒兄弟,少年科甲,位极人臣,现在合族中无不沾他恩惠,我若再不博得一衿,未免要愧死了。大凡人有了忧虑,都要会自己排解,若一味呆想,不是成病,即入了魔道。而今凤岐终日里,都是“功名”二字横在心头,颠来倒去的胡思乱想。那里知想到极顶处在,不归正道,走入旁门去了。
  却好此次伯青放了学差,陈风岐得了信,忽然一喜。他亦知道祝陈二府交情甚厚,又有年谊,而今听说又砌了一座什么花园在南京城中,各家宅眷住在一处,朝夕相见,分外亲密。难得这姓祝的放了本省学政,我不如去求小儒、介臣二位兄长给书一封,交与姓祝的,我岂非稳稳一名文生么!随后一想,又意兴索然。他们居官的人,何能为我的事,败国家法度。而且闻得这位祝大人,公正不阿,我家二位兄长既与他相契,岂不知性情。我纵然去求书函,也未见得有济。’求得到手,固属是件妙事,倘或不行,反惹二位兄长看不起我。好说人生天地间,不能立志巴干功名,倒来奴颜婢膝的求人。竟可当面申饬一顿,那才没面目见人呢!若说错过这个机会,我自知笔底欠佳,前后考过五六次,没有一次中用,连那小体面都没有得过,还挨了两次大大没趣。那却怪我不好,未将题目审清,率尔操觚,被学院大人叫上去一顿教训,又发学申饬。目下湖州人提及此事,未有不笑话我。自家胞兄更无须交代,直至今日还抱怨不了。亦不能怪他,我历年读书之资,与逢考费用,实在用的不少。他又是个起家的人,原是指望我巴得一步功名,接续书香,才肯忍痛使用,见我连次不济,自然怨恨。
  陈风岐连日心中百孔千丝,昼夜不安,饮食总减了好些。今日实在烦闷不过,步上街市,看看热闹,解解闷儿。不觉走到学院衙门,望着衙前,叹了一口气道:“不日学差到此,我又要来挣命,真正我都怕进这一道鬼门关了。”遂信步走入对门茶舍坐下,一面吃茶,一面又想起心事,不禁有时点头,有时咋嘴。邻座的人,莫不笑他是个疯子。偏生华荣也在此间吃茶,守个朋友。见陈风岐如此形状,亦觉发笑。再见他衣履洁净,是个富户人家打扮,忍不住走过来与他答话,通了姓名,又问他有何心事?
  陈凤岐刻下已入了魔,见有人间他,也不隐藏,便将细情从头叙说,又说到自己与陈小儒是族中兄弟。华荣不禁心里一动,想陈风岐是个书痴,何妨欺他一欺,倘或堕入术中,倒是一宗好好财气,遂仰面笑道:“足下不要见气,也太没有心计了。既有陈人人这般好靠背,为什么不早点预备?或请陈大人发封书子,或祝大人到南京时候,请陈大人当面嘱托,岂非十拿九稳的么!而今事到临头,指日学院将要按临,还有用吗?”陈风歧跺足道:“我久经想到此间,在祝大人未出京时,即有此意。无奈家兄等甚为古执,又闻得祝大人亦十分风峻,怕的画虎刁;成反类其犬,故而因循至今。”
  华荣又点头道:“你的话亦虑得不错。纵然陈大人肯给书子,即当面嘱托,亦不中用。一府地方多少文童,那里认得明白。再则学院大人,若干事件,临期忘却也在所难免。情分固要,最妙是内里有人点拨着,才可成功。”说着,又对凤岐嗐了声道:“我实在可怜你是个老实人。”遂起身扯了风岐,到旁厢僻静的座头上坐定,低声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实不相瞒,我乃祝大人贴身一名心腹。大人现在已按临省城,不日即至此地。因风闻湖州文风太劣,柁替甚多,着我先来密访。我见你委系可怜,说不得卖点法,成全你罢。非是我夸口,就是我们主儿那样圣明,个把秀才,我们还可做得半边主人呢!但是须要谨慎,切不可稍露风声,有碍大事。”
  陈凤岐听说,直喜得手舞足蹈起来,出位连连作揖道:“倘蒙你阁下如此成全,真是我陈风岐再生父母。容我回去与家兄商量,再来覆命。未知尊寓何所?”华荣听他尚有哥子,不由怔了一怔,忙道:“阁下理当回去与令兄商量。我住的所在却不便说出,你亦不便前去。待学院到的时节,前两日我来会你。”陈风岐连声应答,忙会了茶钱,彼此作别而去。
  风岐一路回家,扬扬得意,走进门却好风鸣在家,凤岐将他扯到后面,由头至尾说了一遍。既有这般机会,千万不可错过。
  凤鸣听说,连连摇头道:“我劝你安稳些罢。又呆头呆脑受人家骗了,人见你有些傻气,故意同你说笑,你即信以为真,回来乱说。这种事只有人去寻他,没见他来寻你。倘若你不愿意,倒不是落个把柄与你么?再则要我一口气拿出若干银两,与你去买关节,我是舍不得。日后还要被人家笑话呢!就进了学回来,也见不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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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岐起先一团高兴,见凤鸣冰冷的回绝了他,顿时又愁上眉尖,叹了声道:“不是小弟舍得用钱破钞,去做这勾当。因为我除了读书,毫无别业。前次蒙哥哥教训,说若不进学,可惜书香即由你我这一代断绝了。小弟未尝不自愤自恨,无奈笔底工夫,大哥是晓得的,任我铁砚磨穿,仍然无用。非是我说句自颓的话,若靠我的造诣,只怕今世今生总难。二则亦对不过小儒。介臣两位兄长一番作成美意。必须进名学回来,也好稍挣一二分体面。还有一说,此人又未言着钱钞,口口声声说可怜我,成全我的。譬如他就索谢,亦是理应。况小弟年纪尚轻,大约总有十欢八次考呢!不如把这十次八次的考费拼拢来,今番使用,又得了功名,还不值得么!那华荣曾说,待学院来时,他来会我。大哥怕我受骗,同我会他谈谈,看他真假若何,再作计较。”凤鸣听了凤岐的一番话,仔细一想,倒也不错,遂改口道:“且待他来寻你,我见过面,方可定行止。”
  凤岐闻说,又重新喜欢起来。逐日不敢出门,生恐华荣前来会他。这日,闻得学院已至,分外着急。后又得知牌示有期,就在明日开考。可怜把个陈风岐急得团团乱转,佛也不知念了几千百遍。天色已晚,人家都收拾入场。眼见那姓华的是句虚话了,不知他有意要想骗我,亦未知祝大人关防严密,他见事不成,没有面目前来会我。前后一想,格外没了主意,反是凤鸣逼着他料理考具,好送他入场。
  风岐无精没神的,正在书房收拾。忽见家丁上来道:“外面有位姓华的,说有要话面见二爷。”陈凤岐闻得华荣来了,好似半天得月,忙一迭声的叫请,又叫人快到后面,去诸风鸣。早见华荣大踏步进来,凤岐迎入书房坐定,风鸣亦到。华荣便叫凤岐遣开家丁,书房只剩他三人。华荣将座头挪了一步,先叹了声道:“我为阁下尊事,实在用尽心机。方才合拍,特地过来先行道喜。还有几句话儿,要与昆仲商议。”风岐听说其事已成,早喜得眉开眼笑,不住口的道谢。
  华荣又道:“我们家主儿面前,有一亲信家丁贺二爷,比我身分更重,那才是百说百依呢。不瞒你二位说,日前虽允定阁下,竟拿不稳贺二爷行止,所以我叫你别要到我寓所去,正是此意。果然贺家执意不行,好容易被我说方说圆,又提及陈大人是二位一族。明年再考此地,他们竟求得陈大人的书子来,你我倒一场扫兴。况且也算成全人的功名,岂非一举两便。而今贺家行是行了,包你进场稳稳一名秀才夹在便袋内。但是有句话,甚觉碍口,我又不得不说。贺家说那姓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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