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行 诗词读写丛话-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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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的。鼓掌是同意,是赞扬。其后当然是照办。
但是,至少是有时候,形式美与意义合不能协调的问题又来了。如苋菜与黄瓜形成对偶,如果苋菜也可以称为紫菜,那就十全十美,可是它偏偏不能称为紫菜,由迷于工对的人看来真是太遗憾了。补救之道有硬汉子的,两个办法:一种是干脆放弃工对,另一种是改为别的说法。还有一种补救之道是阿Q的,曰“借对”。所谓借,是利用多义字的另一种意义来混充,如上联第几字用了甲字,下联第几字用了乙字,乙有两种意义,这里用的是第一种,与甲同属一大类,可是第二种意义与甲同属一小类,这就可以利用人的目和耳的错觉,算作工对了。字有形有音,都能表义,所以借对又可以分为“借形”(严格说是既借形又借音)“借音”(只借音)两种。先说借形的,如:
少·年曾任侠 晚·节更为儒
回日楼台非·甲帐 去时冠剑是·丁年
那堪将·凤·女 还以嫁·乌·孙
酒债·寻·常行处有 人生·七·十古来稀
节这里是节操义,借节气义,与年形成工对。乌孙这里是国名,借乌鸦义和子孙义,与凤女形成工对。丁这里是壮丁义,借丙丁义,与甲形成干支对。寻常这里是平常义,借八尺为寻、二寻为常义,与七十形成数目对。再说借音的,如:
厨人具·鸡黍 稚子摘·杨梅
·翠黛不须留五马 ·皇恩只许住三年
次·第寻书札 呼·儿检赠诗
·清风掠地秋先到 ·赤日行天午不知
杨音同羊,借来与鸡形成禽兽对。第音同弟,借来与儿形成亲属对。皇音同黄,借来与翠(绿色)形成颜色对。清音同青,也是借来与赤形成颜色对。显然,这都是画饼充饥。可是昔人很喜欢变这种戏法,虽然可有可无,有时候却偏偏喜欢来一下。
还喜欢或更喜欢来一下的是“流水对”。这是上下联一气而下,有如流水,用语法术语说是上下两句合为一句。如: 欲将寒涧树 卖与翠楼人
当君白首同归日 是我青山独往时
不堪玄鬓影 来对白头吟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
我的看法,这显得既紧凑又活泼,比借对的花样高明。
以上所举都是属于规矩整齐的。对偶还有散漫的一类,计有两种。一种可以名为“错综对”,如:
禅宫·分两地 释子一·为心
昔看黄菊·与君别 今听玄蝉我·却回
不独·避霜雪 其如俦侣·稀
裙拖·六·幅湘江水 鬓拥巫山·一·段云
加点的字与加点的字对偶,加线的字与加线的字对偶,可是位置不同。另一种可以名为“意对”,如:
巴蜀愁谁语 吴门兴杳然
卧龙跃马终黄土 人事音书漫寂寥
世人皆欲杀 吾意独怜才
泥上偶然留指爪 鸿飞那复计东西
都是有些字不合对偶条件,可是上下两句的意思对称。律诗的精神是循规蹈矩的,所以这两种野孤坐禅形式的,昔人诗作中并不多见。
对偶的花样,还有上下两联形式之外的。一种是缩小型,如:
·虚·馆对·荒·塘 独留·青·冢向·黄·昏
·细·草绿·汀·洲 不见·男·婚·女·嫁时
加点的字在一句里对偶,名“当句对”。
另一种是扩大型,如:
喜近天皇寺,先被古画图
应经帝子渚,同泣舜苍梧
缥缈巫山女,归来七八年
殷勤湘水曲,留在十三弦
第一句与第三句对偶,第二句与第四句对偶,名“隔句对”或“扇面对”。如果说错综对和意对有野狐禅气,这种隔句对就加倍有野狐禅气。
最后说说,对偶究竟与一对太师椅或一对耳环有别,因为对偶的一对不是供观赏的,而是供理会的。理会,内容以多为胜,所以上好的对偶既要词语相对,又要意境若即若离。因为有这种避重复的要求,所以如下面的五言、七言各两联: 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
花径不曾缘客扫 蓬门今始为君开
漠漠帆来重 冥冥鸟去迟
估客昼眠知浪静 舟人夜语觉潮生
就显得面目过于相似,不如下面的五言、七言各两联:
江山如有待 花柳更无私
岂有文章惊海内 漫劳车马驻江干
欲寻芳草去 惜与故人违
初行竹里才通马 直到花间始见人
显得委曲多变。这种情况使对偶处于两难的夹谷中,是既要接近(远之则怨),又不宜于太接近(近之则不逊)。幸而这是过高的要求,不管也可以。
还有一种,也来于避复的要求,不能不管,是律诗的中间两联,结构不可用同一个模式,否则算“合掌”。如下面的两例就是:
绣槛临沧渚 万里寒光生积雪
牙樯插暮沙 三边曙色动危旌
浦云沉断雁 沙场烽火侵胡月
江雨入昏鸦 海畔云山拥蓟城
旧时代视合掌为大忌,由诗,或扩大为文,宜于变化的原则看,这禁忌不是没有道理的。
模式是外形的结构,要变,这要求是硬性的。求变的原则还延伸,也管内容,就是中间两联的意思也要变,纵使这要求不是硬性的。如:
吴楚东南坼 无边落木萧萧下
乾坤日夜浮 不尽长江滚滚来
亲朋无一字 万里悲秋长作客
老病有孤舟 百年多病独登台
都是前一联写景,后一联写情。又如:
绿树村边合 锁衔金兽连环冷
青山郭外斜 水滴铜龙昼漏长
开轩面场圃 云髻罢梳还对镜
把酒话桑麻 罗衣欲换更添香
都是前一联写陪衬的环境,后一联写人的活动。变的情况各式各样,所求都是内容丰富,灵活生动。
到此,有关对偶的讲究说了不少。这样不避繁琐,是因为仿作旧诗,难于避开对偶,虽然未必大菜小菜都想尝尝,但是语云,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所以还是择要说了。
诗词读写丛话》一八 古体诗(一)》
一八 古体诗(一) 古体诗,或称古诗,是对近体诗而言,没有近体,其前那些杂七杂八的,都是诗(其中一部分有个专利之名,曰乐府诗),不必称为古。唐代近体形成以后,古诗有范围广狭二义,广得读的,狭是写的。读,由《诗经》起,到南北朝主要为文人所作的五言诗,以及各种标题、各种形式的乐府诗(包括文人仿作),都是古诗。近体形成以后,文人写古诗,虽然名称、形式间或有些花样,大体说,不过是五言、七言(包括少数杂言)两种而已。五言为五言古诗,简称五古;七言为七言古诗,简称七古。无论是所读方面的繁杂,还是所写方面的简化,与近体诗相比,古体诗的句法、押韵等方面都有特点。特点的总的性质是没有严格的规矩,或者说,作者有较多的自由,因而写在纸面上,形式就多种多样。
先说句法。唐宋以来文人仿作古诗,是模仿汉以来流传下来的句式整齐的韵语,那就先说说这类韵语。说汉以来,因为其前的《诗经》,过于古,在文人的心目中地位又过于高,没有人有兴趣,或有胆量,仿作。说句式整齐的韵语,是因为赋也押韵而句式不整齐,属于文的系统(箴、铭之类或应算作中间派)。称为韵语,不一概称为诗,是因为,用现在的眼光看,有些作品不宜于称为诗。如《乐府诗集》分乐府诗为12类,其中的《郊庙歌辞》、《燕射歌辞》、《杂歌谣辞》,有不少作品就毫无诗意。如《郊庙歌辞》的晋《飨神歌》:
天祚有晋,其命维新。受终于魏,奄有兆民。燕及皇天,怀柔百神。不(丕)显遗烈,之德之纯。享其玄牡,式用肇禋。神祇来格,福禄是臻。
《燕射歌辞》的晋《正旦大会行礼歌》:
天鉴有晋,世祚圣皇。时齐七政,朝北万方。钟鼓斯震,九宾备礼。正位在朝,穆穆济济。煌煌三辰,实丽于天。君后是象,威仪孔虔。率礼无愆,莫匪迈德。仪刑圣皇,万邦惟则。
《杂歌谣辞》的汉《城中谣》和《晋惠帝永熙中童谣》:
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
二月末,三月初,荆笔杨板行诏书,宫中人马几作驴。
都有韵而不表现诗的意境,称为韵语可以,称为诗就像是高抬了。但昔人是习惯于从外貌看的,所以沈德潜编《古诗源》,把这类作品也收在里边。
就是把这类作品清出去,古体诗也仍然是名副其实的杂七杂八。先说名号就多得很,歌、辞、行、引、曲、篇、吟、咏、唱、叹、怨、弄、操等都是。名异,有的由于出身不同,有的由于题材和情调的性质不同,有的由于适用的场合不同,或者兼而有之,总之是杂。近体诗就不同,体是以字数和句数为标准分的,很少,也就用不着另加表示体裁性质的名号。
再说句长短方面的杂。近体诗只有五言、七言两种。古体诗,最常见的是四言句、五言句和七言句。但也有其他形式的。先说字数少的。三言,不只夹杂在诗篇里的常见,还有通篇都是的,如:
献岁发,吾将行。春山茂,春日明。园中鸟,多嘉声。梅始发,桃始青。泛舟舻,齐棹惊。奏《采菱》,歌《鹿鸣》。微风起,波微生。弦亦发,酒亦倾。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鲍照《代春日行》)
三言以下,表情意较难,所以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如乐府诗《朱鹭》的“朱鹭”是二言句,梁鸿《五噫歌》的“噫”是一言句。
夹在五、七言之间的六言句,乐府诗也间或用,如《孤儿行》:
孤儿生,孤子遇生,命独当苦。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头多虮虱,面目多尘。大兄言办饭,大嫂言视马。上高堂,行取(趋)殿下堂,·孤·儿·泣·下·如·雨。使我朝行汲,暮得水来归,手为错,足下无菲(草鞋)。怆怆履霜,中多蒺藜,拔断蒺藜肠肉中,怆欲悲。泪下渫渫,清涕累累。冬无复襦,夏无单衣。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春风动,草萌芽,三月蚕桑,六月收瓜。将是瓜车,来到还家。瓜车反覆,助我者少,啖瓜者多。愿还我蒂,兄与嫂严独,且急归,当兴较计。乱曰:·里·中·一·何·譊·譊。愿欲寄尺书,·将·与·地·下·父·母,·兄·嫂·难·与·久·居。
一首不很长的诗共用了6次。
多于七言的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如乐府诗《淮南王篇》的“愿化双黄鹄还故乡”是八言句,鲍照《拟行路难》的“念此死生变化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