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南系列-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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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蝶作品全集·烟波江南系列烟波江南之碧玉钗第七章
一壶酒,酒没动过。
一地月光,月色如洗。
许年松散地坐在椅子上,椅背斜靠着走廊的墙壁,剑入了鞘,放在身边的地上,两只脚高高地抬起,交叠着搁在走廊的栏杆上。从外面回来后,他已这样坐了很久。夜深了,没人打搅的客房外一片清净。
和南宫一样,清净。
许年闭上眼睛,向后仰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夏夜的清凉呢?已经想不起来了。很久没有这样独处了,不必跟着谁,不必总想着那个人的生死,担心着谁会来……
有什么东西跳上了栏杆,很轻很轻。许年没有睁开眼睛,他知道那是只不甘寂寞的夏虫,它会走的。
夏虫没走,胆大包天地跳上了许年的脚背。
许年睁开了眼睛,忽然间他想起了多年前喜宁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的杀气太重,蛐蛐都不会挨近你。那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许年还没有叫现在的名字,一身都是冲劲。如果喜宁能活到现在,他还会这么说吗?
夏虫还在脚背上悠闲地梳着触角,它并没有感觉到身处的地方有什么危险。许年动了动,将它抖落下去,顺手提起了椅边的酒壶,倒了一小杯。
第一杯酒划着弧线洒在地上,从喜宁死去时开始,这杯照例是留给他的。不管喜宁对这个国家这个朝廷做了什么,对当年的李年倒底不错,或者说,真的是象父亲般的心疼自己,即使是在自己背叛了他以后。
第二杯可以喝了,酒味淡淡的,并不烈,却有些后劲,而且愈回味愈发浓郁。这酒很象那个姓秦的丫头。许年想:看着不起眼,骨子里难缠得很。
倒也不是不相信秦海青的话,在南宫时知道两位太后之间的纠葛,也知道因大明两个皇帝的位置问题,太后们私底下多少互捏着点辫子,不免还是要借着些人、事缓和一下关系,这个姓秦的女子,一多半便是太后们相互妥协的中间人。仔细想想不难猜出缘由:太皇太后被迁往离宫后,已少管后宫的事,她既会插手皇太后管的事儿召秦海青进宫查王贵妃亲眷的案子,多半这事儿对她两人都有些厉害关系。这种不小心两头得罪的事情没人愿做,这秦海青小小年纪就能做得圆满已显见得不一般。想来她必是十分会做人的,哄得两边都开心,反正宫中这种烂事不会就此绝了根,若交得别人做只怕不会再象这般顺畅,太后们又不愿轻易伤了两头的和气,于是顺水推舟一起点了她的名头,把她做了个两头的老好人了。
这些事儿许年不太清楚,虽说住在南宫,多是随在太上皇帝身边,太皇太后的事情自有人管,不与他相关。这些年来许年已经对争夺的事儿厌了,若不是因为太上皇的意思,他压根儿就不想出来。
许年啜了口酒,心想着这次出来是不是有些背运?转了这些日子,并没有访得半点有用的消息。那一日巡盐御史钱世录死讯传至南宫时,大家并没有觉得什么异常,太上皇已心如止水,早已不关心这些事情,甚至还奇怪为什么都察院的徐大人会告诉他这件无关痛痒的事情。徐大人是在暗自谒见太上皇时说的这事,太上皇因很久没有人来了,与他很投机地聊了一阵,徐大人很随便地提了起来,虽然没有深说,不过忽然的提起总有些突兀的感觉,太上皇总也觉得不对,于是命了宫人出去打听,谁知这一打听却打听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向清正的钱御史何以会命丧烟花之地?而天香楼的花魁玉版为何在钱御史猝死她处后逃走?若是从风月处去想,本也可作些文章,只是从徐大人前后的话来看,事情不那么简单。“钱卿只怕是去联络朕皇弟在江南的臣子。”太上皇如是说,也正因为了这句话,许年被太上皇唤出了宫。伴君多年,许年当然知道太上皇担心的是什么:皇上对太上皇使的一些小动作实在是明显,虽说那只是小动作,但如果有一天皇上玩腻了,会不会来点大手笔也难说得很。于是,许年出了宫,君荣臣荣,君损臣亡,他懂这个理,所以,很干脆的接了太上皇的托。
一颗露珠从廊外树叶上滚落下来,摔在地上碎没了。“人的生命也是这样脆弱。”许年想。好容易知道钱世录死前曾找过冯年瑜,原想到这里来探些口风,没曾想下午才到,冯年瑜晚上便死了。如此看来,太上皇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这事儿不对,忒复杂。冷不丁的又冒出个秦海青,一句“若不是宫里来的,何必趟这趟混水”搅得许年心烦,听这话,倒好象猜出了什么。“北边来的仇家?”许年嘴里低低地嘀咕了一句,秦海青最后说的那句有几分是可信的呢?她与自己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冯吉也不能相信。
许年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兴趣已经索然,他伸了个懒腰,感觉有些困乏,于是去拾剑,准备进房中睡觉。正在这时候,他听见有几只夏虫不叫了。
是墙那边的夏虫,短短一时间,突然住了声,许年这时手刚触到剑鞘,便也屏住气弯着腰不动。从远而近,从近而远,夏虫的叫声接连停下来又复鸣。忽然间,许年一把抓起地上的宝剑,几步迈到墙边,手一搭壁,翻过墙去。
往里穿过花园,走过下人的房间,再过几间是冯家的正寝,正是冯年瑜停灵之地。许年手捏长衫下摆,一路掠过不带风声,不多时已循夏虫停鸣之声追至灵堂之外。果然,灵堂窗外立着一个人,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
冯夫人早年因病神经失常,多年来一直自闭于后宅不与人见面,昨日大殓,在冯瑶环的执意要求下,才命几个妇人将她扶出至灵前,然而冯夫人却什么也不明白,依旧傻笑,继而大哭。只可怜了冯小姐,无可奈何之下扶母亲回房,回到灵堂不禁悲从中来,哭得泪人儿一般。此刻,冯瑶环已打发下人走开,正独自一个人坐灵前晕晕欲睡,那黑衣人看得分明,纵身从窗口跳了进去!
一声怒叱,许年夺门而入,手中剑从后面直取黑衣人头颅。黑衣人正举剑刺向尚未回过神来的冯瑶环,听见背后风响,急收剑低头。许年的剑势身法从来以快取胜,饶是黑衣人躲得快,头巾已被削了下来,蒙脸布也被从后面刮断。黑衣人低低惊叫了一声,向侧边退出几步,许年已抢上前横剑护住冯小姐。
一头白发从黑衣人头上披撒下来,衬得黑衣人的脸越发凄美,这是一个中年妇人,宽宽的额头,大大的眼睛,往那儿一站浑身透着一种奇特的感觉,那是一种揉和了野性与高贵的韵味。
“不要伤她!”冯瑶环惊叫一声,猛地从后面扑上来抓住了许年持剑的胳臂。许年不料这一抓,险些被扑倒,还未站稳,那黑衣女人已趁机一剑劈来。许年不及细想,甩臂推开冯瑶环,已不及出招,索性抬臂挥剑去格。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黑衣女人向后震退几步,剑险些脱手。她慌忙看剑,剑身无损。这一举动倒让许年楞了一楞,自己所持不是宝剑,剑身亦无损,可见对方所持也不过是平常之物,为何如此看重?
“什么人?胆敢深夜行刺!”许年喝道,眼神却瞥了瞥被推倒在地的冯瑶环,只见她坐在那儿发楞,一脸干着急的样子。许年不免有些不快:这个女孩子如果只是出于妇人之仁的话,实在是个累赘。
黑衣妇人不答话,一抬手,将剑插回背上的鞘中,然后往腰中一拉,拉出缠在腰间的一条长鞭,破空抽来,似有金帛之声。只听鞭声,许年已知不妙,一把抓住冯瑶环肩头,带她纵身跃开。“哗啦”一声响,冯瑶环原先所在处的厅堂西南边幕布如被刀切般从中断开,大半块落在了地上。
这厅堂并不大,许年也不好近身,见又一鞭抽来,只好将冯瑶环推向房中一柱后,那黑衣人不理许年,长鞭直追瑶环,慢得一步,长鞭卷在柱上,剥下一大片漆皮。鞭梢处划过瑶环胸前,“刷”的一声,将孝服前襟撕开,露出月白的抹胸。瑶环惊呼一声,抬手胸前,却只听见“啪”的一响,一样碧绿的东西从被划开的胸袋中落到了地上。
许年万没想到竟又在这个时候看见那支该死的碧玉钗!这钗玉质甚硬,落地未碎,冯瑶环脸色已变得苍白,伸手去拾,许年脚一勾,将钗踢了起来,抢到手中。不错,这钗与冯年瑜喉中的一模一样,只是,钗身无血,即使是不可能洗干净的镂空缝隙中也毫无血点,这是另外一支钗!
黑衣人见了碧玉钗,发出可怕的冷笑,将鞭子越发不要命地抽了过来。许年不及细想,一把揽住冯瑶环的腰,向后面的窗户急撞,一头撞开窗棂,空中打了个翻落在院中。他本是公公出身,对于男女的界限无所谓讲究,这一揽倒救了瑶环的命。方落入院中,只听一阵叫声传来,原来家人不放心大小姐独守灵堂,本就离得不远,已听见这边的打斗之声,操着家伙赶了过来。黑衣人向外看了一眼,只见灯火通明,已知今日刺杀无望,仰天凄凉地大笑两声,身形在窗口晃了一晃便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护那女人?”许年举钗问冯小姐。冯瑶环咬着颤抖的嘴唇,显见十分不安。“许年!这是冯家的事。”冯吉的声音突然传来,他也及时赶了过来。许年楞了一楞,极不情愿的让开。的确,对于冯家而言,他是个外来的客人,是个外人。冯吉走过来,从许年手中拿过碧玉钗仔细地端看。“凶器分明保管得好好的,这是另外的一支。”冯吉说,抬头问冯瑶环:“小姐,你不打算告诉我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冯瑶环道:“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巧合而已。”“若是巧合,怎会如此相象?虽然是大小姐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如果不说清楚,只怕也不好向大家交代。”冯吉虽说只是冯府师爷,但他多年来一直是冯年瑜的左右手,在这冯府是话出口落地能砸坑的人物。他沉下脸来说话,冯瑶环也不能不应,然而冯瑶环只是深施一礼,“冯先生,此事真无蹊跷。”冯吉脸色越发阴沉:“大小姐看来是累着了,来呀,送大小姐去后面歇着,事情弄清楚前暂时就不要出来辛苦了。”许年皱了皱眉,冯吉明摆着这是要软禁冯瑶环的意思。瑶环嘴唇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什么,低下头,也不拒绝,随家丁往后院去了。冯吉转头用冷冷的眼光看了看许年一眼,“你可看清那个女人了?”许年微微颌首。冯吉令家人收拾灵堂,与许年走到院墙边无人处谈话。“什么样子?”冯吉问。“中年妇人,似北方女子。”许年答道,反问:“你如此对待冯小姐,不觉愧对棺中人吗?”冯吉脸上挂着一丝老练的笑意:“我将她软禁不过是要加以保护而已,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许年听着他的话,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与七年前相比,冯吉早已成了陌生人,不再是那个在北伐大军中认识的豪爽朋友。
“我问你,冯年瑜生前和北边的人有没有结下什么仇?”许年问。“我又不是冯年瑜,怎么会知道那么清楚。”冯吉不正面回答。“哼,我看未免。”许年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虽不明白,但这钗子明白是北边来的。既是一对,最简单的推测就是用来做信物的东西。你别的不知道,冯家是否与北边人有过什么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