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约柜-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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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1月13日,星期日;我们在黎明前离开了喀土穆。前面是绵延数百公里的苏丹沙漠,我们的汽车正朝它飞快地驶去。我们的司机泰斯法耶的外表像个海盗,头发卷曲,牙齿被烟草熏成了黄褐色,目光烁烁。他信心十足地驾驶着越野车,显然对道路很熟悉。他身旁坐着他的顾问哈戈斯。爱德和我坐在后座上,彼此很少说话。炎热的太阳渐渐升了起来,迎接着我们。
我们的车开往边境小镇卡萨拉。当天晚上,〃提格雷救援协会〃的一队卡车将要从那里开往边境。我们打算加入这个车队,跟着它朝阿克苏姆方向前进。〃跟着大批汽车走会更安全些,〃哈戈斯解释说,〃这样可以避免出麻烦。〃
从喀土穆到卡萨拉的旅程,使我认识到了苏丹的景观究竟有多么沉闷空洞。四周都是干旱贫瘠的平原,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上,使我第一次看到了无情的荒野。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的车外开始出现一堆堆动物干尸,有绵羊,有山羊,有牛,而使我震惊的是,其中还有骆驼。它们都是大饥荒造成的结果,而过不了多久,人也将在这场饥荒中饿毙。然而,苏丹政府目前甚至不让外界知道这个情况,更不用说采取赈灾措施了。我想,这种做法本身就反映了一种致人死命的傲慢态度,反映了非洲这个独裁政权的冷漠和愚蠢,这个政府只追求自身的特殊地位和权力,其代价却是无数人的苦难。
但是,我过去却支持过这样的独裁政府,难道不是么?即使现在,我也几乎不能说已经彻底割断了和它们的联系。因此,我是谁?有什么资格去做评判?我是谁?有什么资格感到懊悔?我现在有什么权利去同情那些流离失所、贫困无告的人呢?
卡萨拉镇
当天下午刚过两点,我们渡过了泥沙俱下的阿特巴拉河,地点就在这条河与特克泽河交汇处附近。我和阿克苏姆城之间的距离原先是那么遥远,而现在却正在不断地迅速缩小。想到这一点,我的确感到了几分震撼。仅仅一个月前,这段距离还似乎是无法跨越的——它像一道既深且宽的鸿沟,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恐怖。而此刻我居然到了这里,并且被获准亲眼目睹这些河流,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我确实感到,当年那些带着约柜的希伯来移民正是沿着这些河流进入埃塞俄比亚的。这些就是冲刷着那片蝗虫翅膀阴影下的国土的大河,就是向苏丹的干旱沙漠倾泻而下的大河,就是与尼罗河交汇的大河,就是一路流经埃勒法坦和卢克索、流经阿比道斯和开罗、最后汇入地中海的大河。
下午3点刚过,我们就到了卡萨拉镇。它建在一片长满古老棕榈的绿洲上,其主要地貌特征是一块花岗岩巨石,它从地面突起,形态怪异,高出周围的平原2500多英尺。我知道,这块风蚀的红色小山虽然看上去孑然孤立,其实是埃塞俄比亚广阔高原的第一个露头。
我得知边境线已经很近了——就在几公里之外,不由激动地战栗着,满怀新鲜的兴趣环顾着这个骚乱的边境小镇。我们的车正穿过小镇。显然是由于酷热,成群的人在四处乱转,使尘土飞扬的街道上充满了明亮的颜色和嘈杂的人声。这里有一群行动敏捷、头脑精明的高原人,来自阿比西尼亚,正在用山区的货物交换沙漠的货物,和店铺的老板讨价还价;那边有个头发篷乱的牧民正骑在他的骆驼上(它在不住地打着喷鼻),用傲慢的目光脱视着这个世界;这里有个衣衫褴楼的穆斯林圣徒,正朝每一个向他施舍的人引躬祝福,咒骂着那些不肯施舍的人;那边有个孩子,一边兴高采烈地尖叫,一边用一根长竿推着一个权当玩具的铁环……
哈戈斯为司机泰斯法耶指路,把我们拉到了镇子外围的一座平顶小屋前。〃你们必须留在这里,〃他说,〃一直要等到我们能越过边境的时候。此刻你不知道苏丹当局会怎么做,所以你们最好是藏起来,就呆在屋子里。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谁住在这儿?〃我一边下车一边问。
〃这是TPLF的房子。〃哈戈斯说着,把我们领进了一个干净的院子里。院子四周有几间屋子。〃休息吧。你们如果能睡着的话,最好是睡上一会儿。我们夜里还要长时间赶路呢。〃
越过边境
那天下午5点钟,我们开车来到了一片尘土飞扬的宽敞空地上。地面上散落着被宰杀的四蹄动物的残骸。一群群绿头苍蝇嗡嗡作响,四处乱飞。在腐烂的蔬菜和发臭的动物肩胛骨之间的地面上,还有许多臭烘烘的小堆人粪。我的右边,太阳已经落到了卡萨拉镇那块孤立的花岗岩巨石和镇子之间的天际上,如同一幅用橘红色和青色绘成的荒诞油画。我想,这幅拼图就好像存在主义者对众生末日的幻觉。
〃咱们究竟在什么地方?〃我问哈戈斯。
〃哦……那些卡车越过边境以前要在这里集合,〃这位TPLF军官解释说,〃咱们可能要等上半个小时,或许一个小时,然后就可以走了。〃
爱德马上下了越野车,带着三脚架和摄像机去寻找有利角度,以便拍摄卡车到达的场面。他为电视第四频道拍摄的影片,不仅要像我对TPLF说的那样去报道宗教问题,而且要报道提格雷省正在迅速蔓延的饥荒。
在他做准备工作的时候,我便一边思索,一边四处走着,不停地赶开苍蝇,想找个能坐的地方,好写下当天的笔记。然而,这里停尸房般的气氛却使我根本无法集中起精神。何况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上,光线暗了下来,因而我已经无法写笔记了。
空气里充满了凉意。炎热的下午过后,天气竟出人意料地寒冷。一阵强风,在这块集合地四周被遗弃的建筑之间呼呼地吹过。人们来来往往,男男女女的身影都仿佛来时无踪,去时无影。这时还有一群群穿着破衣烂衫的儿童,正聚在一起,在垃圾和骨头堆之间嬉戏,尖声地咯咯笑着,笑声里还夹杂着牛群经过这里时发出的低呜。
后来我听见了越来越近的卡车轰鸣声,还伴随着刹车的声音。我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回头望去,看见了卡车前灯的微光,然后是令人目眩的光束。最后,黑暗中终于出现了梅塞迪斯大卡车的庞然身影,大约有20辆。卡车从我眼前隆隆驶过,我看见每辆车上都装着几百袋粮食,显得异常沉重,压得卡车悬架下垂,底盘吱嘎作响。
卡车纷纷停在了空场中央,排成了几行,每行两辆或三辆。它们的数量被某些逃出镇子的人夸大了。夜晚的空气里很快就尘烟滚滚,响彻了发动机加速时的轰鸣声。后来,卡车队仿佛得到了信号一样(尽管没有任何信号),开始移动起来。
我连忙跑回了越野车,爱德正在那里匆忙地收抬着他的摄像器材,哈戈斯在帮助他。接着,我们都跳上了汽车,跟在卡车尾灯后面向前开。我看到我们车轮下的这条路上有很深的车辙;多少年来,不知曾有多少车队载着为饥民提供的粮食从这条路上经过。而使人们忍饥挨饿的,却正是他们那个愚蠢而邪恶的政府。
我们的越野车开得很快,不久便超过了前面最后一辆卡车,接着又超过了大约十几辆卡车。泰斯法耶显然很乐于扮演这个汽车拉力赛车手的角色。此刻他已经把我们的车开到了车队中间。现在,我们周围全是汽车扬起的尘土和沙砾,它们形成了一股猛烈的气团,上下翻卷着,有时会把能见度降到仅有几英尺。
我使劲瞪着眼睛,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黑夜,体验到了一种沉重而庄严的感觉,其中还伴随着一种对命运的臣服感。我就在这条路上,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去领受命运送给我的一切。我想到:这就是我想去的地方,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快到7点钟的时候,我们的车开到了边境线,在苏丹军队的一个检查哨前停下来。那里只有几间泥巴草舍,坐落在沟壑纵横的荒野上。几个身穿军装的人提着风灯,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开始核对我们的文件和身份。接着,他们挥着手,让我们前面的卡车一辆辆地开过了边境。
轮到我们的时候,一个军官命令哈戈斯下车,然后仔细地盘问他,还不断朝我们汽车的后座这边打手势,而此刻爱德和我正在尽最大努力,不使我们的样子引起怀疑。
我们交出了护照,那军官用手电筒把它们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突然,那军官好像一下子对我们失去了兴趣,走到下一辆车前,去找司机的麻烦。
哈戈斯回到了越野车里,〃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有什么问题吗?〃我神经质地问了一句。
〃没有,根本没有。〃这位TPLF军官回答说。他转身笑着对我说:〃别担心,他们不会再把爱德抓起来了。一切都顺利。咱们可以走了。〃
他用提格雷语对泰斯法耶说了句什么,后者高兴地松开手问,发动了引擎。后来,我们进入了埃塞俄比亚境内——不过还没有进入提格雷省。我知道,我们先要穿过〃厄立特里亚人民解放阵线〃(EPLF)控制的地区。EPLF也是反政府游击队,成立的时间比TPLF还要早,已经为争取厄立特里亚的独立战斗了将近30年,现在(即1991年),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达到这个目标了。我坐在车上,问哈戈斯这两个反政府组织之间的关系如何。
〃我们密切合作,〃他解释说,〃不过,EPLF是为创造一个独立的厄立特里亚国而战斗,而我们TPLF却并不寻求脱离埃塞俄比亚,只想在国内寻求建立民选的民主政府的可能性。〃
〃为此你们就必须推翻门格斯图吗?〃
〃当然,他和他的工人党是在我们国家实现自由的主要障碍。〃
我们的车子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其间我们根本没看见后面的车队。我们前方卡车的尾灯突然亮了,我们赶紧刹住了车,和车队一起停在了一个像是个宽阔山谷的地方,它四周都是低矮的小山。
〃我们为什么停车?〃我问哈戈斯。
〃我们在等后面的车队赶上来。我们还要去接ThLF的几个士兵,他们将和我们一起走,保卫车队。〃
哈戈斯没做更多解释便下了越野车,消失在黑暗里。爱德拿起照相机和手提闪光灯,也下了车。
过了一会儿,我也想到:最好还是下车去伸伸腿,观察一下四周。
我下了车,外面夜间的空气像天鹅绒一样,也很凉爽。我在离汽车很近的地方站了一会儿,仰望夜空。我看见了密布在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微光,头顶上还有一弯新月。我只能隐约看见附近卡车的剪影,它们的前灯现在已经关掉了。我右边是一大片洋槐林,几乎消失在了幽暗的夜影里。再远一点的小山顶上有一块白色岩石,反射着微弱的白光。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暗夜。此刻,我已经能越来越多地看到身旁发生的事情了。一群群的人面带凶相,全副武装,或者四处站着,或者蹲在地上低声交谈。我们在苏丹境内虽然没见他们有枪,可他们现在却好像全都带着自动武器。
我对此还算有几分理解。我在停着的卡车中间穿行,不一会儿就碰到了哈戈斯,他正和几名身穿迷彩服的TPLF士兵谈话。我走过去,吃惊地听到了AK47冲锋枪扳机发出的金属撞击声。我心想,我要被枪毙了,现在就要被枪毙了。
可是,哈戈斯却招呼我过去,还把我介绍给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