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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周作人论日本-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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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暗淡状况,为山村的辛苦生活的起头,很想翻译出来,但写了几行又复歇下了。草囤和名津不罗,飞地方的据插画是一种小木桶,普通多束稻草蟠曲叠成之,坐小儿其中,吾乡称曰囤窠,惟用于冬日,夏则有坐车,他处或无区别也。文中说到了插秧什么农忙时期,吃奶的小儿放入草囤里便摆在田塍的阴凉处,或者单独留在家里。原文有一节云:
    在江马的长篇小说《山国的人民》第二部中,曾记着明治元年那时的革新的知事梅村速水微行观察插秧时节的农村的事。半路上遇着大阵雨,梅村主从两人跑进一家穷苦的农民家里躲雨去。那时的情景这样的写着——
    家里边很暗,在梅村的眼里全是灰黑色的。跑进去的地方是二弓左右高低不平的泥土地,左边是一间并没有马的乱杂的马房,因了马溺以及腐烂的草的强烈的臭气,家里闷得透不过气来。当面是一间比较宽阔,满是灰尘,低的板地的厨房。在没有火的地炉上面,有一根藤蔓制的粗糙的钩子,从漆黑的屋顶直挂在那里。板地上到处都是屋漏水,滴答滴答响着。
    人是谁也不在。
    梅村很有兴味似的将这贫穷的空虚暗黑的家里四面看到,忽然大张了眼。在里边黑而细的柱子旁边,有一个用稻草编成桶形的草囤,里面放着一岁左右的小儿。这婴儿的小脸上看去黑黑的聚满了苍蝇。小儿一半睡着,却又在发出像要消灭似的微细的咿咿的啼声。看起来大概是小儿觉得苍蝇讨厌得很,早就用力地叫喊,可是苍蝇看透了对手之无用,并不想走开,而且闻了乳花香来的只是加多,终于哭得倦了,也哭不出声了,所以昏昏地半睡着,还在微微的发出绝望的悲鸣吧。
    “这可了不得,”刚嚷这一句,梅村就穿着草鞋跨上板地,一直走到草囤边去。苍蝇多少逃去了一点,可是大部分还黑黑的仍旧停留在小儿的脸上,他急忙打开扇子,在草囤上边猛扇了两三下,苍蝇的黑色的一块嗡嗡地叫着,这才离开小儿的脸,纷纷地满屋飞散了。
    “好凶的蝇呀,”随从源八说,也看得有点呆了。
    “蝇固然凶,父母也凶呀。真亏他们会得把婴孩这样的抛弃着。”
    “因为田里很忙的缘故吧。”
    “那是知道的。可是,无论怎么忙,也该有什么个办法吧。或者背了小儿不能插秧也说不定,总之不该把小儿独自抛在家里,让苍蝇尽叮着的呀。”梅村生气似的这样说。回过头去看时,苍蝇的黑的一群又是围住了小儿,一面嗡地叫着,在等机会想聚集到那乳花香的小脸上去。小儿仍是那么像要消灭似的咿咿地啼哭着。他再用扇子去赶苍蝇,不让它们去袭击小儿,一面差不多发怒似地喊道:
    “源八,快去找那父母回来。”
    于是那正在插秧的母亲叫了来,很被梅村知事叱责了一顿。被大人所骂了,母亲非常惶恐,只是谢罪求饶。可是实际上并不明白,为什么因了这一点事会得这样的挨骂的呢。可不是这种事情向来就是如此,也并不见得这于小孩有什么害处,而且也不曾听说过苍蝇有什么毒,被苍蝇叮了会得生病。村人听了这件事,便说大人们只知道骂老百姓,把梅村看作无道的暴君似的,很是怨恨。
    ——在《山国的人民》里所写的是明治继新之际的事情,可是这样的事就是在现今只要走到山村里去也可以见到许多。不久以前在某村提起这事,本地的村长以及重要的人都说,小时候被苍蝇叮了,哭得转不过气来,所以长大了的时候都有好声音,也会唱歌的呀,说着游戏话,却是承认了这个事实。
第三部分草囤与茅屋(2)
    上文所引的这节故事,我拿《山国的人民》来查,出在第二部《奔流》的第四章里,前后又讲梅村收埋弃婴,撰文立碑的事,这一章的题目恰又是《小小的一个人》,与二十六七年前的小说正是同名,在作者想必自有意义,我重读一遍也颇有感慨,实亦只是写此小文的一点意思而已。
    我读了《飞的女人们》,很想翻译介绍到中国来,特别是那第一章《草囤里》,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里边所记述的是日本中部山村农民——或是农妇生活的实情,介绍过来可以有一种诚实亲密之感,这是在别的普通的文章书本里所没有的。近时盛行一句同甘共苦的话,鄙意以为同甘是颇浅薄的一件事,无论口惠而实不至的将来的甜密话毫不足信,就是确确实实的大家现在一起吃糖的照相也无甚意思。至多是可以引动儿童们的歆羡罢了,比较的重要而有意义的倒是共苦。古人有言,可与共患难而不可与共安乐;可见共苦比同甘为容易。甘与争竞近,而苦则反相接引,例如鱼之相濡以沫,我们闻知了别个的苦辛忧患,假如这中介的文字语言比较有力,自然发生同情,有吾与尔犹彼也,或你即是我之感,这是一种在道德宗教上极崇高的感觉。人们常说,亚细亚是一个。这点当然是对的,我也曾这样说过,东亚的文化是整个的,东亚的运命也是整个的,差不多可以算作说明。但是这里重要的是,文化的共同过去有事实证明,不过这也会得离散的,如不是现在再加以什么维系,而运命的共同如没有事实的证明,则即在现在也还将不免成为空话,不会得大家的相信。现今最重要的是在事实上证明东亚人共同的苦辛,在这苦之同一上建立东亚团结的基本,共向着甘的方面突击去,这才有些希望。日本的诗人文人从前常说到东洋人的悲哀,如西洋的运命及境遇迥异的东洋人的苦辛,我读了很有感触,觉得此是中日文艺以至一切关系的正当基调,从这里出发,凡有接触与调和都可以圆满,若是以西洋本位的模拟为满足,那么回过东洋来只有优越,便与本洲全是隔膜,什么都无从说起。在八年前与友人书中我曾说道,“我们要研究,理解,或谈日本的文化,其目的不外是想去找出日本民族代表的贤哲来,听听同为人类同为东洋人的悲哀,却把那些英雄搁在一旁,无论这是怎么地可怨恨或轻蔑。”自己知道是少信的人,对于英雄崇拜缺少兴味,但上边的话亦不是完全乱道,想起米勒的名画来,《拾落穗》与《晚祷》二图所含意义甚大,总比大查理或拿破仑画像更足以表现法国人民之生活与精神吧。我想翻译介绍日本人民生活情形,希望读者从这中间感到东亚人共同的苦辛,发出爱与相怜之感情,以代替一般宣传与经验所养成的敬或畏,要知畏固可转憎,而敬亦即是远也。惟是个人的意思虑难得众人的赞可,亦不敢强为主张,《草囤里》之翻译也就中止,这回因《飞人》而又提及,实亦是偶然的事也。
    上边闲话写得太长了,关于《民艺》只能简略地一说。月刊《民艺》创刊于昭和十四年四月,到本年一月已出到五十七号,我都保存着。日本民艺运动以柳宗悦氏为中心,开始于十八年前,至今已成立民艺馆一所,杂志于《民艺》外尚有《工艺》一种,书籍单行本甚多。柳氏为白桦派之一人,最初多论宗教问题,质朴可喜,我虽是门外汉亦喜读之,继而谈朝鲜的艺术,又转入民艺,其所著书大抵搜得。我对于民艺感觉兴趣,其原由殆与民俗有关,惟自知不懂高级美术,正如不懂诗一样,这恐怕也是别一缘由。民艺馆所编有《日本民艺品图录》,凡四十四图,我最喜欢,屡次翻看,仿佛都能领会,常有亲近之感。又有一册英文书,名曰《日本之民艺》,为国际文化振兴会出版之一,论文出于柳氏之手,插图十几枚亦均佳,我尤爱其中四张农家茅屋的照相,第四张那个茅檐白壁的门,门外两旁种着豆麦,望过去真好面善似的,这固然异于城内的老家,可是似乎是一家亲戚的门的幻想,却是愈看愈深。看福原信三编的《武藏野风物》,百五十图中也有不少相似的印象。这种宣传可谓有效,比铁筋洋灰的建筑物更有说服人的力量,但是或者也太素朴一点了,在西洋式的宣传上不合式,则在现代也就难得大家的采取与赏识者也。
    (民国三十三年二月八日)
第三部分日本的米饭
    我们平常想像,以为东亚的人民是以米为常食,至少中国与日本总是如此,因为他们说进食总是说吃饭的。近来看日本牧田茂的民俗学书《生活的古典》,才知道这也只是城市里是这样,若在大多数的乡村那就是别一种的情形了。据他所说,这也只是在“不平常的日子”里,就是说譬如新年、七月半、祭神的时候,端午节日,以及插秧这些时候,才吃米饭,正如在老百姓的社会里,这时才穿绸衣服一样。这不但民俗学的资料上是如此,且亦有史证,在重病人的枕头边,把竹筒里的米摇给他听,后来说:“连摇米也没有效,这真是天命了。”山村里尽有摇米的传说,这或者多少有点夸大也未可知,但是米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也就十分明显了。那么他们平常是吃什么的呢?吃麦饭倒是好的,日本的东北和九州、飞的山村地方,即在今日也还如此,乃以小米和稗子为主食,红薯是近来才进去的东西,其普及的径路还是清楚可考,这也就成为近代主食之一了。以著者亲自调查过的土佐的亲岛为例,民间主食就全是红薯,或煮或蒸,那是不必说了,也把它晒干了磨粉,和上些面粉,做成馒头,终年就吃这个,吃白米饭要算是节日的特别供应了。每日吃米饭,还是这次战争以来的影响,因为主食配给,由于食粮不足输入外米,所以米麦混食,但这也是麦占八成,米只是二成罢了。
    这是民间的情形如此,近来看到日本的大周刊,上面有些时髦的论调,主张吃面包,说吃米不好,于智慧有关,仿佛日本之不能及美国,便是因为吃三顿米饭的缘故。因此社会上发生两句时新的口号,叫做反米派和亲米派,因为日本把美国称作米国,所以这有一种双关的意义,表面似乎说是反美,实在乃是说反对吃米。报上又征求过人的意见,赞否不一,但是应征的人都是些坐汽车住洋房的朋友,也只代表得中层以上的人,至于以外的广大的老百姓,原来不在他们的眼里了。从前有个文人名田口卯吉,深恨日本肤色是黄的,曾主张戴西式礼帽,以为便显得脸白了,现在农民还在吃着麦粞饭,却叫他们用面包当饭了。晋惠帝说饥民何不食肉糜,似乎同一路道,不过那是低能的皇帝,所以听见田鸡叫也要问是为公为私,后来也传为笑柄。日本知识阶级容易受外国的影响,在语言文字上表现得很显明,战败后十年来的文章有些几乎读不懂,即如这里亲米反米的话,用得倒不晦涩,只是未免有点轻佻了。
第三部分果子与茶食
    中国称点心为茶食,日本则名为果子,普通又加添一个御字曰御果子。这本是女人说话的口气,但是现在已成通行的习惯,即茶饭亦称御茶御饭了。其实当初所谓果子即是说水果,古书《延喜式》(延喜年间所编,在中国唐末)里历举栗、柿、梨子、柑子等,后来模仿中国做米面的点心,名称还是照旧,只不过叫那些果物为“水果子”而已。中国式的点心大约做得很是不少,可是顶有名的乃是“八种唐果子”,根据《厨事类记》所列举的,是梅枝(即桃枝子,亦作梅子及桃子)、桂心、粘脐、、团喜、子、,都是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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