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史郎日记 作者:(日)东史郎-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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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左边的杂草旁是一片凹地,于是我利用凹地悄悄前进。
前进到约二十五米处有枣树和一些枯木。可疑者就在那里。
那里没有杂草,能看得清楚,我就倚托一棵倒地的大树,架好枪,卧倒在地,在黑暗中努力地向前方探寻。还是不见敌影。
于是我探身到路上查看。路上约五米前方靠右侧的麦田边上蹲着一个黑影。我判断不出那是人还是大石头,抑或是别的什么,紧盯着看。这时,泷口小声问着:〃老东你在哪儿?在哪儿?〃来到了我的左边。
〃是泷口埃喂,你看对面那个黑影不是敌兵吧?〃
〃在哪里?……哪里?〃泷口不在意地问。我探身把他拉到身边。
〃唔,是像敌人埃〃泷口小声说道。
〃泷口,你没带枪嘛。我来盘问,要是敌人的话,你就赶紧后退!听到没有?〃我小声对他说完这些,喊道:〃什么人?什么人?〃没有一点回音。
〃什么人哪?〃我又喝斥了一声,黑影〃霍〃地动了起来,说了句什么。他说的正跟我们在支那北部八库孟(地名,此处为音译。)夜袭中碰到并听熟的话一样。我立即意识到这是敌人,〃泷口快撤!〃我大吼着命令毕,对着黑影开了枪。
泷口麻利地闪身撤走了。
一枪。两枪。黑影消失在麦田里。我有种直觉,这个敌人的背后肯定藏着大部队,此人乃侦察兵之类。
我觉得很危险,应该回到阵地里抵挡,便一边跑过杂草旁长长的凹地,一边喊道:〃有敌人!向路前方射击!〃我一边反复喊一边跑。当我冲到自己的阵地时,田中正张皇失措地站起来,准备冲出战壕。
〃在路前方!射击!〃我对田中喊着,一边不停地从阵地往前方的暗处开枪。田中慌慌忙忙地不知朝哪儿开了一枪。
〃路前方是这边!〃我又对田中喊了一遍。为指示清楚射击方向我连连开枪。田中已经彻底地惊慌失措了。我正朝枣树附近猛烈射击,背后忽然传来野口的声音:〃泷口呢?泷口呢?〃我觉得很奇怪,心想泷口应该先于我回到阵地的,是怎么回事呢?便问正在找寻的野口:〃怎么回事?〃回答说是泷口不在。
咦!泷口呢?怎么回事?我惊诧地大声喊道:〃泷口!泷口!〃没有任何回音。我把路上搜寻了一通,发现了躺在我们阵地后方道路上的黑影。我吃惊地跑过去一看:啊!是泷口!
〃泷口!泷口!〃我拼命地喊着,紧紧抓住他。我死死地凝视着泷口的脸。泷口衰弱不堪地倚靠着我的手臂,发出临终前的痛苦呻吟。黑暗当中也能看到黑乎乎的血从他头上流下来,在地面上流淌。悲痛刺着我的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泷口啊!泷口!〃我哭着抱紧了他。
我此时直觉到——是田中惊慌之中开的一枪……我轻轻放下泷口,跑到田中身边,猛地抓住他的双臂,一言不发地使出全身力气给了他一个耳光。田中颤栗着,辩解道:〃你怪我,可哪搞得清楚啊!〃他的意思是说,鬼知道是谁打的子弹。我并没有说〃是你的子弹打死的〃,我打他耳光的手却说明了这一点。
我问自己,事到如今再诘问田中来弄个水落石出又有什么用?便再次回到泷口旁边,紧抱着他哭了又哭,多惨哪!
我忘却了自我,忘却了敌人,忘却了所有的一切,只为这悲痛、悲哀、悲惨而号陶大哭,连喊着:〃泷口啊!泷口啊!〃泷口在我的怀里痛苦地呻吟着,艰难地持续着他二十七个春秋最后的呼吸。
啊!亲爱的泷口!而且他的死是被恶魔缠身而死的。
〃哼——哼——〃粗重且极端痛苦的地狱里的呻吟从他的口中传出,紫黑的血黏糊糊地流着。我的全部身心都被剧烈的悲痛夺去了,就像得了热病一般抱紧他,呼唤着他的名字。
就在刚才还精神抖擞的泷口!
他那握笔的手——持枪的手微微颤动着。啊!一切都完了!
热泪和难以割舍的情怀涌上心头。
〃水!水!〃听到熊野的声音,我一下子想了起来——对了!赶紧跑去拿水壶,把水滴到泷口发出呻吟的嘴里。可是,水只是无效地流溢出来。这让我悲上加悲。
见我沉浸在悲叹号哭之中,熊野招呼说:〃你这么难过也无济于事。得向中队长和卫生兵报告。〃他劝我。对呀!我转变了念头,说:〃熊野君,你给我跑到总部去!〃
熊野跑走了,很快,中队长和荒木军曹跑了过来。
〃泷口,挺住!〃中队长跑到我跟前。卫生兵来了。
〃中队长,他已经不行了。〃卫生兵直筒筒地说道。
〃不行了……〃是的,已经不行了。泷口被击中了头部!
〃不行了〃这句话涌上我的心头,扩散开来。
〃东!〃中队长镇静的声音震撼着我的耳膜。
〃有!〃
〃情况怎样?〃
〃是!〃我将泷口被击中为止的情况作了详细汇报,但我在这个报告中掺了最大的谎言,打算把最重要的内容隐匿起来,蒙混过去。
〃不行了〃,这句话再次打垮了我的心,我涕泗滂沱,责任感猛烈地鞭挞着我。
〃如果敌人在前面,那么泷口在回去的路上被击,应该从背后往前穿弹才对,但实际上却是从旁边穿过来的。那么子弹是从哪里飞来的呢?〃听到中队长指责般的声音,我颓丧不已。我要是现在在这里说出了事情的真相,田中会怎么样?
一切都是我这个分队长的责任。我拼命说:〃子弹……跟中队长您一起来检查的时候就有子弹从那边飞过来了,同样,在那之后也有子弹飞来,所以我想就是被那子弹打的。〃为扯这个谎,我已经筋疲力尽〃中队长,对不起您了,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对不起!〃我撒完谎,失声痛哭。
〃卫生兵,马上将泷口带到中队总部!〃中队长命令毕便沉默不语了。痛苦的沉默在延续着。森崎曹长来了。
〃你说你不知道泷口遭了枪击?〃中队长的声音无情地敲打着我的心。
〃是!我一发现敌人,就立即让泷口后退,自己再一边开枪一边撤的,所以以为先撤退的泷口肯定早已回到他的阵地了。〃
〃那你怎么知道泷口被击了呢?〃
〃位于后方阵地的野口间:'泷口呢?'泷口不在,我觉得奇怪,心想怪呀,我让他先回来了的呀,四处一看,就发现了在路上呻吟着的泷口。〃
〃泷口的阵地在哪里?〃
〃在那边。跟野口同一个阵地,是最后面的一个。〃
〃你下了什么命令?〃
中队长严厉的责问,毫不留情地鞭挞着我充满沮丧与自责的心。
〃'向路前方射击!'〃
〃你是进了阵地后才开枪的吗?〃
〃是的,开了六枪。〃
〃你是朝你所发现的敌人的位置开的枪吗?〃
〃是这样。朝那边枣树方向。〃
〃'向路前方射击',这道命令对吗?你好好想想看!〃
〃是!〃
中队长似乎感到了泷口的死乃非正常死亡。森崎曹长看了泷口的伤口后吼道:〃伤口大得很,子弹距离很近!〃
啊,都隐瞒不了了。我感受到无尽的责难。
〃哎呀,脚上居然也中弹了嘛!〃曹长的大嗓门震撼着我,好像在痛打我一般。脚?……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真是出乎意料。是谁的枪打中的呢?我被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彻底击垮了。
命令向路前方射击难道错了吗?我体会到深重的负罪感,甚至想以死谢罪。怎么见中队长,怎么见泷口的父母!无限的悲叹自责折磨着我。
泷口啊!我是个愚笨的分队长,所以指挥错了,导致你陷入了死境。怎么向你谢罪呢?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里忏悔着。
〃东!〃中队长突然喊我的名字。
〃往杂草前的枣树那边派步哨。有杂草挡着看不清楚,十分危险……六个人不够吧。行啊,给你们增加一挺白天缴获的捷克式机枪吧……哦,还有,东,泷口……叫泷口什么来着?〃
〃泷口光夫。〃
〃什么!〃中队长吃惊他说。
〃是泷口光夫?……是么!我还以为是——〃中队长低下声来,显得很是意外,有话要说似的降低了声调。
〃我……还以为是——〃他接着又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
〃东!他给打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虽然不能对人说,不过泷口光夫我是不想让他死的,我想,倒不如是……当然不是说谁就可以,只是……光夫离开联队时,联队长就在说要不要带这小子去,因为这小子还是个在校的大学生哪!可光夫说'让我出征吧',所以才带了来……他父母也再三托付……终于还是死了碍…〃中队长遗憾万分地对我说着。
〃实在是对不住,对不起了!〃
〃喔,没办法。〃中队长说。
〃加强警戒!〃中队长添了这句后走掉了。
听了中队长的话后,我充满悲哀的心更深深地沉浸在泪水之中。我命令田中去枣树下站岗。
〃竹桥,请挖一道能让步哨容身的战壕。〃
两人离开战壕走了。我在战壕里独自一人沉思。我的〃向路前方射击〃的号令不恰当吗?对位于路左边的人来说,路右边、路的延长线上可都是〃路的前方〃埃对A阵地、B阵地的人来说,甲、乙都是路前方。
因此,位于B阵地的野口对甲的方向
射击,位于A阵地的田中则向乙的方向射击了。
如果说这个号令不恰当,那么应该如
何下令才好呢?在夜里,地形又不熟悉,谁也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有没有枣树,何况这是个精神高度紧张的夜晚。是不是该说:〃路上的敌人〃?不过这样也不行,因为这样会把从路上撤下来的自己人错当成敌人的。可〃道路远方的敌人〃这句话也是半斤八两。总而言之,阵地上的士兵,尤其像田中和野口已经知道我和泷口都离开了阵地,难道不应该仔细判断一番吗?野口不是应该在确认不是泷口之后再开枪吗?田中不是应该判断出路前方指的是哪里吗?
我想不出这种情况下的非常准确的号令。竹桥君在田中君开枪的同时就说泷口被打倒了。下坂说,搞不清楚是田中打的还是野口打的,因为野口也开枪了。所以说不定野口突然想了起来,才自己问:〃泷口呢?泷口呢?〃我在下坂告诉我之前,一直不知道野口开枪的事。泷口是在离他的阵地,即野口所在阵地三米左右处被击中的。想必是野口打了脚,田中打了脑袋。
但一切罪过都由我来承担吧!我是分队长。我是不是过于紧张、惊慌失措了?不是有更为妥帖的处理方式吗?
枣树那边挖战壕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我屈身缩在壕底,轻轻点着了香烟。借烟的火光看了看表。时间是凌晨一点十分,五月四日凌晨一点十分。难忘的五月四日凌晨一点十分。
我是不是应该在发现敌人后,悄悄撤到阵地,向分队员报告情况,然后再指示射击方向,进行切实准确的作战呢?
但是,我们肩负着侦察兵和前哨尖兵的任务。敌人就在眼前,哪有如此宽裕的时间!前哨尖兵在得知敌人袭击的情况下,应该从所在位置边喊:〃注意!一百米!〃边往回跑,现役时期我就是这么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