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史郎日记 作者:(日)东史郎-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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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怕。〃藏田和大森小声嘟囔着。
可是,那天夜晚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现象。
不久,天亮了。
几天以后,我们与补充兵作替换,离开了被炮火烧掉的、到处是瓦砾、焦木的凄凉阴沉的开顺街。
此间发生了我们还不知道的令人悲伤恸哭的事件。因此我们慌忙地出发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情况更加严重。
这是九月下旬末的一天。已经向后方退了二十五里,还必须再往山里前进十五里。当想到先退回后方,再出发到第一线的往返,必须要走八十里时,有人就发牢骚说:〃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甚至有人指责起长官的指挥来了。而且听说这四十里的路必须以最短的时间跑完,一想到要急行军,大家更不满了。
但是,在急行军的途中,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后,牢骚戛然而止,士兵的心里涌起了同情的热流,步伐迈得更大了。
士兵们惊愕、愤怒了,忘记了背包的沉重和脚下的疼痛,不知疲劳地走着。愤怒的队伍穿过初秋的山谷,就像熔化的铁水在奔流。
我们担心河原小队三十多人的命运,拼命地加快步伐。
河原小队追击逃敌并占领了某个山头。但那是敌人的计谋。
敌人边逃边引诱河原小队,在河原小队占领山头的那天夜里,彻底包围了他们。那山全被耸立的大树和齐人高的杂草所覆盖,士兵们连最重要的方向都无法辨认。
敌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一步一步逼近,缩小了包围圈,发起了猛攻。小队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关头,已无法逃了。
河原准尉很清楚,无论采取什么办法,都不可能逃出这重重包围。他下定了悲壮的决心,首先烧毁了机枪,然后把眼镜、地图以及其他重要的东西全都烧光。(作者原注:第一次出征凯旋后,我的战争日记就写到这儿,为了生活,为了社会上的各种繁杂事情,加上自己松懈,凯旋后整整过了三年多,最终也没能完成《支那事变战记》。我又必须再次出征了,完成战记需要付出相当的努力。)。
〃想自杀的人就自杀,想在敌阵就义的人就冲向敌军,要脱险的人就逃吧!天皇陛下万岁!〃河原小队长喊道。就这样,他们按照各自的想法选择了死亡。他们当中有三名士兵从敌军眼皮底下逃了出来。这三人经过三天的艰辛,战胜了饥饿和疲劳,终于归队,于是便展开了对河原小队的救援战。
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沸腾起对战友的爱,晃动着身后的背包拼命地行军。
渡过架在清澈河水上的浮桥,抵达六安。六安城是李宗仁担任汉口防卫前线总指挥时呆过的地方。城内设有哨卡。
〃啊!〃
〃噢!〃
是久别的木之下大郎君。我们为彼此平安而相庆。
〃今晚我去看你!〃木之下太郎嚷道,腋下夹着步枪继续上哨执勤。
〃我等着你,一定来噢!〃
我在背包和军帽的潮流中应答着进了城。在肮脏的街道上混杂着脏兮兮的马、车辆以及士兵们。绕过几条两间宽的石子砌的街道,进了宿舍。解开背包后,就想起了弟弟。
我从背包中取出两条羊羹、一罐蜜豆和香烟。自开封出发以来,我一直把这些带在身边,要送给最亲爱的弟弟。即使。
昭和十九年(1944年)三月十二日,我再次踏上征途,不到两年,遭到惨败,昭和二十一年(l946年)一月,以落魄之躯回到一片废墟的祖国。今天,昭和二十一年四月十六日,偶然翻看这本日记,我决心要完成它,再次拿起了笔。
在非常疲劳和极度饥饿时,也只是一心想着给弟弟、给弟弟。
我不吃也要给弟弟留着,一直背在身上。因为干渴难耐,无意之中,鲁莽地吃下蜜豆,豆子一下肚,便又后悔起来。弟弟大概比我更馋甜食吧!我愈来愈后悔,觉得这不是单纯吃了点东西,而是做了件对不起弟弟的事。我责备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
我们常常是出发去战场前,就预测这次进攻要花多少时间,在背包的各处塞上足够的香烟。这次进攻汉口,预计要两个月,于是带了六十盒香烟出发了。我的背包里,还剩三十盒。
听说通信部队在六安,这样,弟弟现在就会在这里。我忘记了疲劳,放弃休息,迈开了疼痛的双腿,带上剩下的羊羹和十五盒香烟,以及对已经带到这里才吃掉的蜜豆的辩解,到外面去找弟弟。在高高的瓦房之间,有条幽谷般的石路。拎着水壶的士兵们四处乱跑,大概在为明天一大早的出发准备做饭吧!据说六安这个地方霍乱病人很多。每天都有十几个士兵因霍乱死亡。道路很脏,到处都是粪便、垃圾和污泥。走过几条狭窄的脏路,来到通讯队,通过岗哨见到了弟弟。
弟弟虽然患过疟疾,但在我面前却显得很精神,平安无事的样子。我们为久别重逢,为了相互的健康互相祝贺,又谈论父母的情况,时间就过去了。不知从明天起还可以活到什么时候,我们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弟弟说,就在前几天,他一直呆在我们马上就要进攻的霍山,敌机曾经来轰炸过,但他巧妙地保住了性命。
天快黑了,和弟弟告别后回到宿舍。正在做明早出发的准备时,木之下太郎君来看我了。他说:〃辛苦了,这是很难对付的敌人。据说他们阵地很难啃啊!一定要相当小心啊!〃他把自己珍藏了很久的、难得的一条羊羹、一盒烟和压缩饼干给了我。在前线,像羊羹之类的食品,大家都很想吃,所以我不肯收下,但他说了声〃别介意〃,放下东西就回去了。让我一人吃这些过于奢侈的东西实在可惜,我把其中的一半又拿给了弟弟。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出发了。
道路被切得一段一段的。敌军这样不厌其烦、不惜劳力,也真叫人佩服。每隔十米,就挖一条宽一间、深一间的壕沟。
他们为了防止我军的坦克、炮车通过,在道路上挖下了这样的壕沟,仅留下了只能一人通过的细长通道。我们排成一列纵队婉蜒前进。
中午,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山中小镇——霍山。老百姓不知逃到哪儿去了,没发现一个人。到底是建在山间小镇的房子,使用木材得天独厚,所有的房子都用了不少木材,很少使用支那特有的砖瓦。我的分队走进了一个商店,这可能是一个曾陈列过各种各样商品的大商店。接到了命令,夜里十点发起进攻。由于是夜间进攻,之前还有足够的时间,所以我和两三个战友一道去河里洗衣服。山涧的风景和日本的一样美,水很清澈,可看见小鱼从一个石影游向另一个石影。温暖的太阳照着我们赤裸的脊背,清凉的流水为我们冲洗着疲乏的双脚。洗了头,洗了脸,全身所有的污垢都洗掉了,在水里戏耍,一丝不挂地躺在沙子上,接受太阳的照射,享受着没有战争、和平安定的喜悦的生命时刻。只有这一刻没有任何忧虑,没有任何不安,保持了完全美好的心境。这是在一切都残酷的战场上难得的珍贵的东西。暖洋洋的太阳引起我的睡意,我不知不觉地在沙地上睡着了。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猛地睁开眼,慌忙回到宿舍,有点轻微感冒的感觉。我后悔了,虽说是在温暖的中午,但不该泡在冷气逼人的山间溪流里,更不该睡着。身体有点倦怠,感到有点发烧。不一会儿,有点怕冷,瑟瑟发抖,傍晚,身体倦怠得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头痛得像挨了打似的。我把一块宽一尺五左右的厚门板架在两张桌子上,我睡在门板上一动都不动。
晚饭也不想吃了。战友们为了准备出发,在忙着什么。
我全身皮肤都热乎乎的,一会儿恶寒,一会儿感到热。五脏六腑都在作祟,连开口讲话都嫌烦。真难受!但是比疾病的痛苦更加折磨我的是内心的痛苦。心灵和疾病的痛苦,都在我体内卷起漩涡。
内心的痛苦,是我想从耻辱中摆脱出来。我昨天、前天,不!直到今天,直到我来到这里的不久前还是相当健康、精神的,可是偏偏在马上就要进入敌阵的这一瞬间,突然身体动不起来了。由于这病来得太突然,我担心战友们会感到疑惑。
小队长和战友们有可能会怀疑我是不是在装病。他们也许会说:〃东这小子,利用装病逃避战斗。〃装病脱逃是卑怯的行为。
我在战场上还从来没有当过胆小鬼,一直是勇敢地作战,按说战友们也都会承认我这一点的。所以我在们心自问:他们未必会认为我现在的痛苦是装病吧?我的身体像是被吸在门板上,一种深深沉下去的感觉越来越重。真是不可思议,盖了几条毛毯还感到冷。小队长尖利得要死的声音,对士兵的各种提醒,我听起来都很刺耳。小队长的挖苦、嘲笑的尖声,让我感到这是想让我听到才说的。我哭了,憾恨令我心痛,我恨透了这莫名其妙的疾病〃敌人看来很顽强呀!〃
〃因为是夜袭,如果不注意,真的会被当成敌人噢!〃
〃胸前的白带是标记,大家都要注意啊!〃
战友们相互的谈话,折磨着我的心。
对于知耻的士兵来说,再没有比在战场上被看成是胆小鬼更痛苦的事了。
要是被人那样误解的话,真不如死掉。
谁都不想死,但是更不愿意被认为是懦弱者。既不想死,又不甘当懦夫——这难道是矛盾的吗?
既然真正勇敢,按理就必须把死亡置之度外。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真的能做到无视生命吗?而且是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没有丝毫恐怖和踌躇?
倘若真有这种情况,那么这种人在当时的状态下,是受到了异常心理的控制。
想活,这种欲望对于生物来说,是强烈的本能。
被这种本能所控制是再痛苦不过的了。
不久,出发的时刻来到了,战友们轻装在路上集合。我蒙着毛毯睡着,一直很难受,连〃让你们受累了〃这句话都没说。
我连抬头、说话都觉得厌烦。
门外响起了小队长低而严肃的声音:〃前后要很好地保持联系!另外,绝不可以讲话,当然香烟也不许抽!分队长要掌握好自己的队员!〃然后就是士兵报数。
〃开步——走!〃又是小队长的声音。军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我哆哆嗦嗦地还是抖个不停,有一种内脏破碎的感觉。过一会儿,胸部发闷,有要呕吐的苗头。尽管痛苦,我忍受着,但终于要忍受不住了,我陷入了绝望之中。
我会不会患上了可怕的霍乱?
霍乱,就是在呕吐的痛苦过程中死亡的。
呕吐——这是霍乱的特点。
患了霍乱,是绝对没有得救的希望的。
我感到我的寿命已经是屈指可数,不会活多久了。当我想到死亡已经临近时,我又受不了了。病死!死得毫无价值!
我无法忍受。
我想中敌弹而死!
我究竟吃了什么呢?按说我没吃什么可疑的东西呀!六安!霍乱街六安!在那里吃的全是和战友们一样的食物,餐具也在小棚子洗过的。和战友们分别后,没再吃过什么特别的食品,要说特别的食品,就是木之下太郎送的羊羹和压缩饼干,仅此而已,可是……我支起难受的身子,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外。
肠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