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喜亦忧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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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至服务行业的需索,乱捐乱派,要好处费,等等。这种处处讲油水之风已
成顽症。据认为还发生了“多米诺骨效应”。今年1 月7 日《光明日报》发
表记者的一篇《行业不正之风顽疾症结何在?》的采访记,举了一个“多米
诺骨效应”的例子:说一位市政管理官员申请安装电话,由于没有给安装工
作什么“表示”,电话装了根本就不能通话,成了摆设。不久,电话局铺设
电缆要挖路,申请便递到了这位主管官员桌上,于是这位官员也礼尚往来地
“回敬”了一个泥牛入海无消息。这是记者采访到的事实,可见讲油水之成
风。事实上,要办点事的人都知道,讲油水之厉害和普遍,还远远有甚于此
者。
《管子》书说:“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仓廪实而后知礼义。”现在的情
况,大体说来人口中的多数已达温饱,少数已进入小康,先富起来的大款也
已不少,本来该是知荣辱礼义的了。问题可怕在讲油水者不以为辱,反以为
荣,谁捞得到油水便自认为或被认为“有办法”、“兜得转”、“吃得开”。
拜金之风推助着讲油水之风,虽严禁严打而不绝。油水还不仅是红包、好处
费之类,公费吃喝、公费旅游、公费送礼、各色各样的“意思意思”,连洁
身自好的人也不能太碍于群情,有时只好“吾从众”,于是讲油水成了顽症。
讲风水是彻头彻尾的迷信,但社会,甚至于说全人类,要彻底干净地排
除这类愚昧,在看得见的未来似乎是不可能的。科学家相信上帝的也有,科
学最发达国家的元首也有迷信占星术的。讲风水在中国已经有几千年的历
史,《史记·日者列传》里就已出现了“堪舆家”,晋代郭璞是看风水的祖
师爷,从那时以来,风水大概就是中国迷信中的“显学”也可列为“国粹”
的吧!建国后破除迷信,推行科普,荒唐的风水迷信总该衰歇了吧,不料改
革开放,一批人先富起来以后,迁坟修墓之风又被提到当务之急的日程上来。
前些年我到温州一看,真是大吃一惊。这里是经济最早发展起来的地区之一,
先富起来的大款的第一壮举是造坟,城郊的山头被大大小小的坟墓占满,蔚
为奇观。据说风水先生生意兴隆,点一个穴得酬金数千元至万元以上不等,
有的也竟因看风水而成了大款。那么多既讲油水又讲风水的先富起来的大款
们,不见得个个都是无知无识的乡愚。这是一股风,恐怕摆阔气、讲排场、
搞攀比的也不在少数。温州如此,其他省市讲风水修坟墓的现象也常见报刊
上揭露。估计只有因看风水而发财致富的江湖术士不会成了大款也去寻风水
修坟,他们心里清楚这是骗局。有一个讽刺风水先生的笑话,说一个风水先
生给一个富翁看了一块宝地,指天矢日地对主人赌咒说:“要是这块地葬下
去第三代不大发,你剜了我的眼睛!”要等到第三代应验,葬家和风水先生
早已骨头可以打鼓了,谁去剜眼睛?剜谁的眼睛!
不讲风水,讲别的迷信,其荒唐也和讲风水无异。8 字迷的花大钱买888
的号码;算卦看相的骗子能混饭吃,没有顾客他们怎么能活?连带着这类宣
传国粹和舶来迷信的书籍也应运而生,销路还着实红火。有的是原封不动地
翻印旧书,是为原汤原汁;有的是以“哲学”什么的为招牌贩卖愚昧,趁鼓
吹振兴“天人合一”的“国学”之机,大讲油水而兼讲风水,或讲风水而兼
讲油水。
讲风水,是寄希望于祖宗福泽的荫庇;讲油水,是攫取本不该属于自己
的利益,等于不靠自己而沾他人的光。不论沾祖宗的光或沾他人的光,都是
依赖和侵取。易言之,都是自我人格的贬抑。什么时候人能不讲风水,也不
讲油水时,人才能是既不愚昧又不缺德的人。
1995 年4 月
嫉恶如仇
有句俗谚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通俗小
说里则将它简化为两句:“善恶到头终须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虽然有点
宗教的因果报应的意味,但在人生现象中似乎也常常能得到验证,因此每为
对恶无抵抗能力的弱者援为自我安慰以求得心理平衡的箴言,从而普遍和长
久地流传。
从长远的观点看,“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大概没有错。一种社会势
力也好,个人也好,坏事做多了,某一时候是会自食其果的。以近世的事例
言,希特勒、墨索里尼这些魔王,恶事做尽,荼毒天下苍生,当年何等显赫
威风,不可一世,终于落得可耻的下场了;十年内乱的制造者们也属于此类。
令人扼腕的是,作恶多端者未必及身而报,不少恶棍在“时辰未到”之前未
受恶报就寿终正寝了。有些恶贯满盈的大坏蛋,甚至要到三世四世之后才受
到报应,坏蛋的灵魂早已光荣地安息,迟到的报应丝毫也没奈他何。迟到的
报应无非是将恶人搞臭,聊以平息一点受害者,而且大多数已是受害者的后
代的冤气而已。
行善者未必能获善报,倒不是很大的憾事。乐于为善者哪怕因为善而牺
牲自己,大抵也是心甘情愿,乃至成仁取义也甘之如饴的。如果行善是为了
得善报才干,一边做好事一边打着算盘,支出多少预期收入多少,那就同放
债和投机并无二致了。因此,好人不得好报,只是引起旁观者的叹息,行善
者本人但求心之所安,应该是没有什么悔恨的。最令人不平的是,受害者经
常得不到补偿,而且根本还无法补偿。比如,一个弱者无缘无故遭到了恶人
的欺负,简单点,比如挨了一顿打吧,痛是痛过了,伤是伤过了,即使有人
或法律的力量惩罚了恶人,既成事实的伤痛永不能得到补偿,顶多也只是出
了口气,聊胜于白挨而已。这还是小小的受害,受害大的,连身家性命、事
业、名誉全都会给毁掉,无可挽回,只能抱恨终生。即使作恶者终于得到恶
报,被害者所受的损害也永无挽回之日,要挽回,要补偿也来不及了。更何
况该受恶报的坏蛋还因“时辰未到”之前就已死去了,连“皇天有眼,你也
有今日”这样的抒愤懑之词也不能叫恶人亲耳听到,受害者心灵上的抚慰也
不免是大打折扣的。
然而如上面所说,真正的行善者因行善而遭难,纵使理不得而仍能心安,
大概对曾经害过他的恶人也不会萌生抒愤懑的念头。我不很赞赏这种恕道,
因为那能助长恶的恣肆,以为善人反正是善到底的,可以欺君子以方的。齐
襄公虽不是什么善人,但“复九世之仇”这一点却值得效法。钉上了十字架
仍说“人啊,我宽恕你们”,从来就是宗教怂恿恶的虚伪道德。我欣赏鲁迅
的“我一个都不宽恕!”
嫉恶如仇也是善的一道。
偶而翻捡旧稿,捡到几年前追悼一个朋友的旧文,灯下黯然,又写了上
面的这些话。
1995 年3 月
骗子和傻子
西谚道:“骗子后面必然跟着傻子。”骗子之所以能得手,是因为有胡
涂虫听信他的谎言,堕入彀中。但这句谚语并不全面,只指出了道理的一半。
那另外的一半,是上当受骗者必定为某种利欲所驱动,妄想得到非分的好处。
比如,前些日子轰动俄罗斯的MMM 股票大骗案,如果不是有大批人妄想快速
发财,就不会把自己的血本丢进去。马路上的小骗子用破烂货混充名牌,而
价格又远远廉于名牌商品,贪图便宜的傻瓜才会上当。倘有甲乙两个傻子,
甲不贪这点非分的便宜,骗子吹得天花乱坠也白费劲,上当的只会是妄想图
点便宜的乙傻子,这道理是很明白的。
天下熙熙攘攘,都是为名为利。骗诈者瞧准了人们的欲求,就设各种圈
套,引诱傻瓜往里钻。贪心愈大,吃亏愈甚。报上登载的骗案里,十万百万
的大案都有。骗诈者瞧准了人们想得名的欲求,就发信给你,说出资几百元,
就可以将你列入什么名人辞典,汲汲于求名的傻瓜,怕失良机,于是受骗破
财。
这些想贪图点大便宜或小便宜,贪图知名于世的人倒大抵是不很傻乃至
于相当机灵的角色;如果傻到家了,倒未必会抓住机会去贪图什么。总之,
聪明人也好,傻子也好,如不妄求非分之利或非分之名,骗子就无从售其奸。
傻子加上某种贪欲才是骗子得逞的牺牲者。
进一步看,贪欲其实是受骗的最大驱动力,贪欲能使精明人愚昧起来,
变成傻子。秦皇汉武都是雄才大略的英主,列入傻子是不公道的。但这两位
聪明绝顶的皇帝都一次一次地受方士的骗,妄信仙药,贪求长生而上当。近
年来,西方发生了不少邪教诱胁信徒出钱供教主挥霍,出妻女供教主淫乐乃
至集体自杀殒身的事件,什么圣殿教、金殿教之类,都是骇人听闻的大骗局。
那些信教者未必个个都是傻子,究其实都是因某种贪图而变成愚昧的妄信者
的。或祈求逃避“末日的裁判”,或妄想灵魂进入天堂,甚至自以为在为了
信仰,为了上帝和它的代理人奉献一切,心地倒是很光明、很崇高的。当年
纳粹党徒、法西斯分子、日本武士之效忠于希特勒、墨索里尼、日本天皇,
犯下了弥天大罪,不但荼毒天下生灵,自己也没有好下场,难道不是同样地
受骗上当?不过骗局的规模巨大得和小骗小诈不可同日而语罢了。难道除了
纳粹、法西斯、武士头目之外的数以千万计的喽罗和盲从者全是傻子么?难
道德、意、日当年是全民傻、一国傻了么?当然不是,而是希特勒、墨索里
尼这些大骗子以各种堂皇漂亮的“理论”和言辞,调动起了人们的某种贪图
和欲求,直至信仰般的东西:或权力,或地位,或名誉,或财富的掠夺,或
沙文主义的“爱国”光荣感,总之是各种各样人们乐于追求的东西。归根结
底,和骗子之诱起人们求利求名的欲求不二。
“骗子后面必然跟着傻子”,有些傻子是因某种利欲所累;有些本来不
傻的人则因骗子用各种手段迫诱得他们犯傻。受骗上当的人固然应该吸取教
训,努力使自己聪明清醒起来,但受骗者是没有罪的。此所以法律只惩处骗
子而不追究受骗者。将大小骗子的皮一张张剥下来,将骗子头头和帮同行骗
的爪牙一一曝光,是唤起人们警惕,以后不再犯傻,不再受骗上当的最重要
的一着;受过骗、上过当的人自我省悟,牢记教训也有必要。可惜滔滔天下,
这两项都做得不得力,不彻底,遂使作过恶的大小骗子仍能招摇人间,不断
行骗,而受骗上当者也不能绝迹,行骗和受骗仍然充斥于社会的各个领域,
而且花样日益翻新,不仅傻子,聪明人也不免堕入彀中,这是极令人扼腕的。
1995 年3 月
空袭,噩梦的永恒主题
人不免要做梦。这里并非说梦想美丽的前程之类,而是实实在在地说夜
间躺在床上做梦。梦总是恍恍惚惚的,做过就忘,因此苏东坡诗道:“事如
春梦了无痕”。其实不仅春梦,夏秋冬的梦也同样匆促地在记忆中消失。照
我的体会,只有一种情况,梦会留下印象;留下的也不是梦象,而是梦的性
质,也就是说,同一个主题的梦经常重复,隔些时候来一次,像小孩挨屁股
似地,由新痛想起旧痛,挨打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