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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阴阳碑-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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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女贞直着眼睛看着张嫂。 
  张嫂站起身,拨了灯芯,又把灯花去掉,屋里亮堂了许多。 
  张嫂将凳子朝女贞身边挪了挪:“唉,看你这屋里四壁空空,人是面黄饥瘦,过的是啥日子。要说,我们女人家活着都不易,如今的黑心男人多的是,像少老板这样的男人还真难得,他是害了你,但这多年一直还想到你,这就不易了。你要是进了权府,一个孩子又能有多少事,当奶娘吃香的喝辣的还不是由着你,你说呢?” 
  “我恨死了权国思,我恨他。”女贞喃喃道。 
  “要说恨,我也恨他,他害你,也就欺负了权太太,我是权太太的半个娘家人。可是,人要吃饭呀,光恨,能恨饱肚子么?再说,人要是吃饱了肚子,想干啥事干不成?” 
  女贞不吭声了。 
  屋外起风了,寒气从门缝里一丝一丝往里钻,屋里骤然冷了起来。灯光也在颤抖着。 
  “唉,这事也不用着急,慢慢想。”张嫂见女贞脸开朗了些,心里有了底,“我今夜也不走了,咱们就打个通腿吧,明早,你给我一个话。”张嫂起身往里屋走去,女贞木呆呆地跟着。 
  张嫂一上床,那鼾声就心安理得地一股一股地从被子的那头冒了出来。 
  灯灭了,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女贞睁大着眼睛,她隐约中看到了许多狞笑的脸。她畏怯地用手遮住了眼睛。 
  这时候眼前什么都没有了。刚才张嫂讲的那么多话女贞就没记住,她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打转,这就是:人要是吃饱了肚子,想干啥事干不成? 
  这句话给了女贞力量,彻夜都在鞭打着她的心,她要吃饱肚子,她吃饱肚子后要干很多事情。在女贞终于拿定主意后,她竟然在被窝里哭了。她哭了很久。风在屋外面高一声低一声地叹息着。女贞的声音哭得很低,哭声没能惊醒鼾声大瞌睡大的张嫂。 
  次日一早,女贞的脸让张嫂一阵吃惊:这张脸昨晚还有厚厚堆积的愁云、痛不欲生的悲伤,今早像被一阵风吹光了,取而代之的是坚毅、沉着和果决。这张异常美丽的脸庞除了大病一场留下的苍白之外,全是令人舒心的气血。 
  张嫂完成了少老板的重托后,就回乡下去了。张嫂是被自己的儿子接走的,说是要照看孙子。张嫂走时,权国思给了她一些钱,张嫂笑着收下了。张嫂在权府这些年,没有功劳有苦劳,权国思多给她一些钱有着让她养老的意思。 

 
 




第五章
 
  时断时续的黄梅雨落在青石板路面上,空气潮湿而凝重,权府内的石板上每天都是湿漉漉的。 
  夜已经很深了,权府里异常宁静。突然,厢房里传出了小六子的哭声,接着是女贞的“哦、哦”声,小六子不哭了,显然是吸住了女贞的奶头。 
  睡在上房里的权国思睁大眼睛,用心地听着。多年来,古老而又沉重的家业成了权国思想入非非的羁绊,许多可歌可泣的理想一夜间变成了深深的遗憾!他想不出最终落到小六子身上的将是什么,佛经里的因果报应轮回说,使他对小六子的将来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担忧和恐惧。 
  权国思所在的这条马背巷自乾隆初年就有了畸形的繁荣,仗着一个天然古渡口,汉江上的贸易使它日益兴旺发达。小巷的人见多识广,他们也有幸不断在这儿迎来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人物。那些在中国近代史上被写过一二笔的人,当年就有几双脚板磕响了襄阳城青砖铺起的街道。这儿交通方便,风气开化,又免除了大都市的拥挤和喧闹。一些沿江的作坊主、大商人,纷纷来到襄阳城,拓展他们的一份家业。权国思的祖上一家要来得早一些,当地人记得从一开始这儿就有这么一支望族。 
  权国思的祖上定居于浙江湖州,那里桑蚕养殖兴旺,丝绸纺织天下闻名。权国思祖上的前几代都是经营丝绸的,出过一个清代官吏。权家的这个官吏作为第一批钦定的“丝绸督办”,常年周游盛产丝绸的江南各地。“督办”是一个肥缺,整个权氏家族的兴盛自这个官吏开始,显然有迹可循。可是到了权国思的曾祖父这一代,曾祖父竟然有恃无恐地勾引了街坊一大户人家的姨太太。这个街坊的大儿子在京城做文官,一纸文书,状告权府官吏借督办之名,大肆搜刮桑家民财。朝廷偏信谗言,下旨对权府进行一番翻箱倒柜的抄家之后,革了权府的职。
  在权国思曾祖父的上几代,权氏家族一直是人欢马叫。权氏家族同当时的名门望族一样,家大业大,妻妾成群。权家在江南养姨太很有些名气,权家的姨太太一个比一个水灵,一个赛一个面嫩。权家的姨太太出门都成群结队,穿着开衩到大腿的丝绸花旗袍,纤细的手指里流出一串瓜子壳,伴着叽叽喳喳的谈笑声,在湖州大街小巷飘洒着,成为一种独特的风景。 
  祸从天降,权国思的曾祖父痛定思痛,自此一头扎进了佛经里,特别是对《佛说十善业道经》坚信不疑,他一气之下,休掉了所养的十房姨太太,与结发妻相依为命,果断地抛弃了养姨太太的嗜好。正从这个时候起,权国思的曾祖父开始爱上了火药鞭炮。酷爱读书的曾祖父没有读进三书五经,而读懂了中国火药之乡的全部含意。湖州已是无法立足了,曾祖父变卖了家产,举家沿长江而下,又从汉口拐入汉江,顺汉江而上,到了襄阳,在马背巷购置了两间木板房,开办了襄阳城第一家鞭炮铺。也许是沾了襄阳马背巷这块风水宝地的灵气,到了道光初年,权府的“樊鞭”已销路大开,远销到湖广、秦川、中原、云贵一带。权府的客栈里经常出入着南腔北调的订货人。码头上运鞭的船帮络绎不绝,喧嚣的号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溢出江堤,在巷子的上空飘荡。 
  权家自打住进襄阳城就以洁身自制,准确点说,自权国思的曾祖父迷上佛经之后,坚信“不邪淫而贞洁的善业”,视讨小妾娶姨太为邪淫恶业,是驱使人从苦入苦,从冥入冥的罪魁祸首。 
  祖上信佛,到了权国思这一代理当信佛。祖上传下的家道,到了权国思手里,理应恪守无疑。他视洁身自好、不染指太太外的女色为恪守家道之首。然而,他未能如此。 
  那风流之夜的惊心动魄与亲昵太太的感觉相距遥远,令权国思刻骨铭心。那一夜他才如梦方醒,第一个感觉是家道害人,让他受了半辈子的蒙蔽。那销魂的肉体,那慌里慌张的占有欲,那如同洪水冲垮堤坝的发泄感,都能使他一次又一次地处于亢奋之中,青春再现。 
  然而,权国思一旦清醒过后,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回想着那个令他悔恨终身的深夜,一些细节在他多次的悔恨中变得模糊起来。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是一种对权家治家之道背叛的恐惧,更是一种亵渎佛经的负罪感。特别是当他得知女贞由此而遭受了一连串的深重灾难后,一种因果报应的恐惧感与日俱增。 
  请女贞进府给孙子当奶妈,是权国思在内心深处的反复折磨较量后的郑重决定。如果说请女贞进府是权国思良心上自我谴责的表现,不如说是权国思以行善积德来转移、消除宿世所造恶业的果报的企图。 
  出于权氏家族香火延续的需要,权国思也曾有过代替无能儿子行事的荒唐举动,他以为那仅仅是一种责任而已,而且那种占有女人的感觉只是一种理性的行为,是纯机械性的,没有回味的余地,更没有丝毫再次冲动的欲望。相比之下,权国思就无比看重占有女贞的那个即懊悔又庆幸的不眠之夜。 
  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权国思感到口渴,爬起身去喝水。月光清澈,他没有开灯。他拿着水杯站到窗前,窗外是一个被月光照亮的夜晚。回过头来,望着躺在床上孱弱多病的太太,他心中不由产生了一种厌恶。当年玉貌绛唇姿容秀美的曲家小姐已憔悴得不堪入目。红颜动人的鲜花凋零得令人心寒。她肩胛削瘦,雪白的长颈泛出清黄,冰清玉洁的肤色褪去了诱人的光泽,眉宇间匿隐着的那股死人气息,使人噤若寒蝉。 
  权国思长长叹了一口气。 
  权府的管事赵三是权老爷子手里的人。赵三九岁那年,家乡闹灾荒,赵三就流落到了权府的门前,被权老爷子看中,收留下来。赵三进府后,先是给老爷子当仆人,比如说,给老爷子的轿子引引路,替老爷子去巷子口跑个腿。老爷子也少不了给他些甜头,比如说,给他一粒冰糖,帮他做一件粗布衣。后来,作坊里缺人手,权老爷想到让赵三学点手艺,便让他去了鞭炮作坊当学徒。 
  作坊里有位姓贾的“浮住”。所谓浮住,是作坊里的一种叫法,指的是进作坊第一年的生手。地位连学徒也不及,只是个试工,专打杂活的,得空才能跟着师傅剽学一点手艺。第一年干得好,便可“转正”为正式学徒。因此在这期间,浮住们都要努力表现,格外小心。也就是说,一般人是很难找出浮住的不是的。这位姓贾的浮住进作坊前,上过几天学堂,后因家庭贫寒休了学,所以对书本很钟情。他见作坊里有许多用来做卷鞭炮的旧书页纸,就背地里偷了几张,被赵三发现了。贾姓浮住自知大祸临头,硬是跪在赵三面前叩头叩得满脸血,可铁了心的赵三依然告诉了权老爷子,权老爷便找保人卷了贾姓浮住的铺盖。 
  赵三忠心耿耿,很受权老爷子的赏识。几年时间,赵三竟从学徒一步步混到了管事的地位。赵三孝忠老爷子,办事得力,府里的业务熟,内心有主张,在权府内,赵管事就是半个主,他不吃大灶上做的饭菜,而是同权府的主家吃一样的饭菜,不同的是赵管事吃饭不上正桌。赵三在厨房里有一张小桌,一日三餐由韩厨娘给他摆好饭菜,晚上还有一壶老酒。 
  权老爷子在世,赵管事仗着老爷子的信任,对权国思管得挺严。权国思年轻时,一次从赵管事的手里借支了二块钱花了,到月底算账时,权国思没还。赵三当即告到了权老爷子那里,权老爷子硬是对权国思不依不饶,追回了那二块钱才罢休。赵管事比权国思长十岁,权国思是主子赵管事是奴才,可权国思处处要听赵管事的。赵管事教他管账、教他理财。赵三没结过婚,可在权国思娶亲的前夜,赵三竟然以过来人的口气教导权国思新婚之夜如何如何,讲述了一番“床上是夫妻,床下是宾客”的夫妻恩爱之道理。 
  权老爷子在世时,权国思对赵三奈何不得,但多次暗暗发誓,待老爷子百年之后,第一件事就辞掉赵三。 
  权老爷子去世了,权国思独立主持家政,此时才方知赵三的可贵。每逢客人一到,赵三便笑盈盈地迎上去。襄阳人卖鞭炮喜欢数响报数,赵三一边数,一边唱:“一千响,二千响,三千响,好啦!”点完了数,交了货,&127;接过钱,&127;看看数,回身走进柜台,一扬手,把铜钱丢进钱柜里,在“流水”簿里写上一笔,卖出三千响,钱若干文。鞭炮的价钱,要看日期而定,过年过节的鞭价与平日的鞭价相差大着呢。买鞭炮的客人知道赵三在这上头很精,并不跟他多磨嘴。 
  权国思对赵三器重起来。这天,赵三见到权国思就苦着脸说:“少老板,不,权老板,我想告辞回老家去。” 
  权国思一惊,赵三进权府几十年,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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