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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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老板本也是决定进山去躲一躲的。这时权太太有些清醒了,只是腿上的那节断了的骨头错过了接骨的时机,左腿明显比右腿短了一节,她成了跛子。在马背巷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权太太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天大早,女贞正在权太太厢房里帮助料理家务时,权太太又突然一丝不挂地冲出了权府,一跛一跛地赤着脚击打着马背巷的青石板,口中惊呼着:“炸吧,扔个大炸弹,炸死这些狗男女,把我也给炸了吧。”
女贞首先发现了戈先生的离走。一连多少天传着开仗的事,戈先生都是听而不闻,依旧是一门心思地教小六子念书写字。这天早饭后,女贞带着小六子到戈先生的住屋里做功课,小屋子空空的,女贞先以为戈先生上茅房了,等了一会,不见人影,仔细一看,戈先生的裢褡不见了,才知道戈先生已不辞而别。戈先生走后,小六子哭闹了好几天。
权老板的情绪坏透了。权太太的病又犯了,权府里的佣人、作坊里的伙计和学徒怕湘桂联军扔炸弹,都回乡下去了。苗嫂想回乡下去,刚开口就被权太太骂了一通,苗嫂是在夜深人静趁权太太睡熟时偷偷走的。只有无家可归的女贞还在府中奶着小六子。
这天,女贞突然对权老板说:“你们若进山去,我就离开这儿。”
权国思一听更着急了:“不、不进山,我死在这儿也要守住这祖业。”
歪嘴赵三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一天到晚都呆在作坊里,清理火药桶,用擀版一个一个擀着炮筒子。
祖祖辈辈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权府和作坊,这么大一个摊子,说走就走,的确让权老板放心不下。权老板反复掂量着,倘若真的丢下了这权府,他权国思活着还图个啥?他决心与权府同在。
战乱的风声越来越紧,小巷的人家已逃得差不多了。夜深了,下雨了。雨泼打着窗外那一株株大槐树的枝叶,权府在哗哗雨声中像一座孤立无援的小岛。
第十章
乱世多惊吓。湘桂联军要炮打襄阳,原来只是一场虚惊,若果真如此,那就真的是小看了王占元大省长。据史志记载,就在湘桂联军磨刀霍霍的危急关头,王占元一面调兵遣将迎敌,一面又派说客出面调解,双管齐下,使得联军多日不得入鄂境,形成了南北对峙的暂时和平局面。为此,王占元荣获了一等大绶宝光嘉禾章。
襄阳城,还有城外马背巷古渡口,很快恢复了往日安宁的日子。权府里的佣人和鞭炮作坊的伙计也三三两两地回来了,只是苗嫂没回,想必她是无脸见权太太。
天有不测之风云,战乱的日子本就是多事之秋,说变就变。马背巷的善良人们刚把心放进心窝里,又有消息传来:北洋政府军要围剿荆襄自主军。
这是公元1918年初的一个中午,马背巷的头顶是一方干净的天空。这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早,天边的云朵很白净,没有黑色的晕圈,也就没有了风的征兆。
这天中午过后,风骤然从汉江里顺着古渡口爬上了岸。风在小巷里转上几个圈后,竟然还有了一些响声。
这来得有些奇怪的风,导致权府这个绵延久远的家族,终于到了要被铲除的时候。先是权太太叫唤着打炮了,并学着打炮的声音怪叫。权府的上房里只有她自己,院子内为数不多的人谁也没有在意她的尖叫,他们已经习惯了一个疯子的狂叫。大家该忙什么还忙着什么。权老板正在作坊里精心地整理着各类做鞭炮的材料。
就在权太太学着打炮声音怪叫时,在距马背巷有些远的地方的的确确开始打炮了。
公元1917年年底,任襄郧镇守使的黎天才突然响应孙中山的“护法”号召,率领部队登上襄阳城古楼宣布起义自主,号称湖北靖国联军总司令。黎天才维护《临时约法》,反对段祺瑞,与北洋军政府针锋相对,令北洋军政府大为恼火。新年过后,黎天才在襄阳组建了“汴鄂陕三省联军总司令部”,黎自封总司令。
这天中午,北洋军政府派出的围剿军出奇不意地包围了襄阳城。这天凌晨,北洋军政府的围剿部队开始悄悄地向襄阳移动,中午时分,围剿军在襄阳城外与襄阳护法军交火。经过几年的设站募兵,苦练兵道,黎天才的护法军也不是吃干饭的。几个回合下来,围剿军与护法军不分胜负,围剿军攻城不下,只得加大炮火。这天的战斗真可谓你死我活,北洋军的炮弹,轰得襄阳全城人都胆颤心惊。人们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城外北洋军打炮时,女贞正虔诚地跪拜在权府大门侧面的一个小耳房里。小耳房的正面墙上,挖出了一个城门样的小洞,洞里供着一尊玉石佛爷,佛爷面前是两只烧着的红蜡烛。这佛爷可是一位笑脸神,他那张笑哈哈的大嘴,把整个面部都扭曲了。身下的大肚皮露出一个圆圆的肚脐眼。一双没有穿鞋的大脚板,伸着十个短粗的脚指头,似乎诱惑着什么。
女贞双手合抱着两炷香,跪拜在地,手中的香头上冒着两股淡淡的青烟。在昏暗的屋子里,香头上的火星,时明时暗。
烟火是权府的大敌。权老板的祖上那么信佛,重的是念佛经,讲佛教,也没能在府里供香火。自那次女贞发现权老板放任了来客在院内吸烟,女贞就想到这院子内也应该有点香火,那怕就一两支蜡烛,一两炷香。一天,女贞自作主张地清理大门旁堆着杂物的小耳房时,权老板感到奇怪。当女贞说明其意图时,权老板沉默了。自打出现哑炮事件后,权国思花了好大的力气查处这件事,可一无所获。鞭炮捻子被人浸油成了一件无头案,冥冥之中,权老板就更信天意了。
女贞要在权府耳房里摆上一尊神佛,祈祷权府平安,实乃大事也。权老板不仅没拒绝女贞的举止,反而在心里暗暗加重了对女贞的好感。自己睡过的女人到底是与自己同心同德。
女贞手中的两炷香已烧过了一半,再烧半指头,就该是小六子睡醒午觉了。小六子睡觉时,小狮子狗球球就守在摇床边。小六子有个习惯,只要醒了,他就会坐起来,睁大眼睛四处找奶妈。这时,球球就会跑出去咬着女贞的裤子,把忙碌的女贞叫回屋里。
就在这时,小耳房的门“吱”地一声响了,小狮子狗球球从门缝里挤进来。站在女贞的身后,用嘴咬着女贞的裤子。女贞刚走到自己厢房门口,就听到了权太太的鬼叫声。霎时,权太太猛地从上房里冲了出来,看见了女贞,她不仅没有服帖,反而一把抓住女贞,放开满腹悲哀的嗓门,嚎啕大哭,尖利凄惨的哭声迅速在整个院内弥漫开来。权太太用拳头凶狠地在女贞身上乱打一通。这是女贞自走进权府以来,权太太第一次如此疯傻地对待她。许多伙计纷纷丢下手中的活,奔了过来,愤愤不平的眼光与幸灾乐祸的眼光交织一块,盯着眼前的一切。女贞立刻有了一种在众人面前被剥光了衣服的羞辱。
片刻后,权太太放开了女贞,忘乎所以地手舞足蹈地乱跳,终于跌倒在地。她干脆躺在了地上,拼命地翻滚着,双手残酷地在自己的脸上乱抓一气,她的脸上很快凸起了一道道血印。
权老板闻讯赶了过来,一把将太太从地上拎起,抡上两个大耳光后,权太太就清醒了。权太太停止了哭叫声,傻痴痴地站着一动也不动,瞬间后,她又猛地倒在地上,身子十分痛苦地扭曲起来,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慢慢溢出。
权老板一看不好,连忙吩咐家人将太太抬进上房,回过头来带着满腔的怒火对着愣在一旁的女贞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你这个骚货!”
女贞“哇”地一声哭着,奔回了自己的厢房。
城外的炮声仍然高一声低一声地响着。
权老板让人跑去请来了正福先生。正福先生为权太太又是掐人中又是打脚心,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让权太太睁开了眼睛。权老板千恩万谢地送走了正福先生。
接着,小六子的哭叫声在院子里尖利地回响着。女贞在突然遭到权老板的辱骂后,完全拒绝小六子的哭喊声,伏在床上只是伤心地抽泣着。小六子见女贞不要自己了,显得万分地伤心。哭闹着,谁也哄不了。权老板心烦,就一头钻进了作坊里。
正当权府内大乱时,权府外的巷子里传来了呼喊声:“不好啦,北洋政府军打进襄阳了!”紧接着,传来了人们争先恐后的奔跑声,一阵紧一阵的炮声由远及近。
其实,这一阵子古渡口就一直传着:年前北京段祺瑞解散国会,孙中山在广州召开国会非常会议,组织护法军政府,当上了大元帅,就要誓师北伐。开年后,孙中山为反对西南军阀争权夺利,愤然辞职。王占元趁机克扣军饷,引起武昌、宜昌、襄阳等地连续发生兵变。还传说哗变的士兵烧杀奸淫无恶不作……难怪人们一听来了军队,就吓得屁滚尿流的。
伏倒在床上的女贞听到小巷里传的叫喊声,顿时停止了哭声。
女贞昏沉沉地来到了院内,即刻就感到头上的天空有些不对劲,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耳边“轰隆隆”地响成一片。抬头一看,天上的云层低低的,炮火在空中一闪一闪,小石片、泥土夹着硝烟味打在身上,女贞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像就要有炮弹飞过来。她朝作坊里扫了一眼,窗户上印出了权老板忙碌的影子。他对外面的险恶世界漠然置之。
这时权太太又鬼使神差地走出了屋子,她大声嚷嚷着。女贞盯了权太太一眼,刚才被抓伤的部位仍在隐隐作痛,耳边仍回响着权国思的辱骂声,多年的耻辱和仇恨如山洪暴发,不可阻挡。女贞走到权太太背后,伸出右手,恶狠狠地一把堵住了权太太的嘴,顺势把她拖进上房内后,又急忙转身退了出来。这时,女贞的耳中又是一阵“嗡嗡”响,她来不及多想,跑进大门侧面的耳房里,一手拿着一支点着的红蜡烛,一手拿着一个大棉团。走到鞭炮作坊窗前,她停下了。
女贞突然有了要中止自己罪恶举动的念头。
此时此刻,权府之夜那块印在床单上的乌红乌红的血迹,又明晰地出现在眼帘里,还有因耻辱的血迹引起的一连串的灾难……
此时此刻,女贞突然明白了自己进权府的全部意义。她完全放弃了善良的本能,陷入了一种阴险的罪恶之中。
燃烧着的大棉团从女贞手里脱手而出,滚进了鞭炮作坊里……
“轰,轰隆……”一阵巨响,几发炮弹在马背巷炸开了,接着是房子的倒塌声。弹片搅起的尘土铺天盖地,天地混为一体了。与此同时,权府后院鞭炮作坊也是一片火海,成桶的火药,伴着爆炸声,火光冲天。还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成一片。声如天塌地陷,浓烟和火光遮盖了整个权府。
接下来,女贞看到了一个美丽壮观的景象:一束束节日的礼花朝外喷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那绚丽灿烂的火花儿到处蔓延,鞭炮的爆炸声响彻云霄。长长的火舌开始从门窗处朝外伸展,呼呼的叫声令人心惊胆寒。东院三进深的房子在一瞬间搭起了彩色的火桥,火桥犹如无数条彩带在空中飘飘荡荡。伴随着无数个鞭炮的爆炸声,整个权府一片光辉灿烂。
在这混沌的时刻,谁也无法分清那炮弹的轰隆声与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