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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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从这一天起,女贞从福太和酱园的劫难中,看到了心里那口阴暗的枯井之外的希望。女贞想到了婆婆传给她的至今还躺在隆中山里的那坛大头菜老汤。
自踏入权府后,女贞一直强求自己彻底忘掉那山坳里的茅草房,那山坳里的土石、水塘,那本来就是又苦又酸的大头菜。几年来,她实际上做到了这些,然而,权府的破败,古渡口的惨案又让她想到了隆中山。那座风雨飘摇中的茅草房,似乎仍然顽强地牵挂着她的心。她不由心动,踏上了去往隆中山的路上。
一坛老汤从隆中山坍塌了的茅草屋里扒了出来。婆婆当年精心地在坛盖上密封的泥巴早已干裂成了网纹状,成块地脱落了不少,显得凸凸凹凹的,忠实地记载着这个破败家庭的艰辛。好在坛口上的瓦盖还是完好的,才算没有干枯这坛老汤。
老汤,实际上就是一种速效高强度的卤水,它能使立秋下缸的大头菜,次年春上就出缸。女贞用颤抖的双手捧着装着老汤的坛子,潸然泪下。她模糊了的眼睛又明亮起来:病榻上婆婆那张干瘪的脸庞,那奄奄一息的希冀……
女贞把这坛祖传的老汤从隆中山搬进了权府破败的大院。在仍残留着硫磺味的空间里,女贞要开始她腌制大头菜的生涯。
女贞把用隆中茅草屋里的老汤制作出的大头菜第一次在马背巷推出,是在娘家的丁家饭铺里。权府眼下到了这个地步,丁老幺对女儿进权府当奶妈的怨恨也就谈不上了。女贞是娘身上掉的肉,是从丁家嫁出去的,现在这个样了,娘家的爹妈不管谁管?先是她爹不时地让人捎点菜给女贞,后来又是她娘托人将小六子接去住了几天。小饭铺里热闹,小六子玩得不愿走,女贞只得回娘家去看小六子。这样,女贞与爹妈几年的隔阂也就全了结了。
女贞在铁佛寺同济医院守候权老板时,得亏了一个名叫约翰的美国医生的关照,帮她安排大夫会诊,教她护理方法,特别在那抢救的日子里,约翰医生更是通宵达旦地守在权国思的病床前。开始女贞对约翰的举动备加提防,后来发现约翰的这一切,仅仅是出于自己神圣的医德和对不幸中国人的同情而已,女贞又感到对不起这位善良友好的美国医生了。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约翰医生给了女贞极大的安慰。
这天又到了约翰医生巡诊的日子。前几次约翰来到权府,检查完权国思的病情后,只是向女贞安慰几句,就匆匆离去。而女贞呢,尽管有诉不完的感激之情,也只是强留在心里,连一顿饭也不敢留约翰吃。一个孤儿寡母的人家,她担不起这个名声。这次不同了,她与娘家和解了,也就可以让娘家人出面请约翰吃一顿饭,以感激约翰这两年对自己的关照。约翰欣然同意。
已是晌午过后,此时的马背巷人客稀少,小巷两旁的店堂显得冷冷清清,看堂的伙计、盼客的老板也有些无精打采。有几家门前挂着双幌子的饭堂,刚忙完中午的生意,难得有了一点清闲。店门也都掩了起来。
丁家饭铺门前仍是挂着一个单幌子。旧时开饭馆,门前挂幌子是大有讲究的。有单幌和双幌之分,单幌表示做的是小本生意,双幌则是大饭庄。幌子上也大有文章,幌子上若是三根绳,就表示有蒸食品,若是木罗,就代表炒勺或灶眼,表示有炒菜。木罗圈下,垂挂的纸条或布条,则代表面条等食品。
小巷的人都明白,丁家饭铺这几年的日子也是步履维艰。先是几个闺女一个接一个地出阁,后是战乱不断,老两口勤扒苦做,能撑起这单幌子门面,也就感恩知足了。
女贞背着小六子在前面带路,约翰紧跟着。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丁家饭铺。丁老幺这几年老了许多,五十多岁的人,腰也驼了,眼也花了,昔日的大嗓门和暴脾气已不见了。客人进来时,他正用力地擦着桌子。小店铺经营几十年,不说接待洋人,就是象样的官人也没有走进这单幌子门的。前两天四丫说要请教会医院的美国医生吃饭,他吓了一跳。还是四丫她娘胆大:“洋人怕啥?早就该谢人家了。”
丁氏的麻利能干在小巷是出了名的,这不,客人还没坐定,她就像变魔术似的,八菜一汤就上了桌。惊讶得约翰露出一脸的馋相。
就在约翰正要动筷子时,女贞娘又笑盈盈走了过来:“小店小门,委屈您了,这盘小菜是开胃的,特请您尝尝。”随之,一阵清香扑鼻而来。约翰视之,只见蓝花白瓷盘内,一束束深褚色的菜丝成圆形铺开,上面油珠滚动,中心菜丝上点缀着几颗青葱花,整个盘中好似一朵绽开着的黑牡丹。
约翰好一会儿都不忍心破坏这花一样的美丽,端视良久,才好奇地挟了一根菜丝送入嘴中,顿觉香脆可口,鲜美无比。不由连连赞叹:“好脆嫩,好香甜。”约翰又一连挟了几根,仔细地品味起来。
“吃的,这为何物?”约翰的中国话说得很缓慢,但咬字清晰。
“咸疙瘩。”
“咸疙瘩?”
“对,就是大头菜。是咱四丫头婆家传下的。”
“哦……”约翰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是你们家的地里长的吗?让我去看看。”
“是用菜缸腌的。”女贞帮着娘搭腔。
“菜缸是什么样的?让我看看好么?”约翰显得特别有兴趣。
这下可让丁氏糊涂了,这腌菜,那户人家不会端出个几盘几碗的,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的么?眼下这洋人如此喜爱这咸疙瘩,还不是吃洋味吃腻了,吃淡了想吃咸的。
“我说约翰医生,这农家的菜缸有啥看的,你爱吃这大头菜就让四丫经常给你送一点去。”丁氏快言快语。
“那太好了,你说话算话不?”
“瞧你说的,不就是几个咸疙瘩么,四丫,你可别忘了就是了。”
这顿饭,约翰吃得十分得意。约翰对有鱼有肉的菜碗视而不见,筷子头自觉不自觉地就夹上了大头菜丝,哈哈一笑送进嘴里。吃得意了,他还不时地把大头菜丝送到一旁的小六子的嘴里,小六子怪味咸,皱着眼鼻往外吐。这时约翰的笑声就更大了。
丁家饭铺的酱菜在小巷里是有些名气的,酱黄瓜,酱四季豆,酱冬瓜。丁氏将约翰带到后院的酱缸旁,一一打开那些酱菜缸,一点点地往外挑捡,她告诉约翰,莫看这酱菜一般模样,讲的是成色。黄瓜是带刺的好,四季豆要颜色嫩的,萝卜花片儿要旋得厚薄均匀。这酱缸不光放盐,还下进老酒、青酱、大料、茴香、桂皮、胡椒,最要紧的是那酱菜缸里的老汤。咱四丫家就有好老汤。
辞别时,约翰没有忘记向女贞讨一盘拌好了的大头菜丝带上,躬腰致谢后,礼貌而十分满足地退出了丁家饭铺。
坐落在襄阳城西门外的同济医院,过去是一座传教寺庙,名为铁佛寺。那一年有位美国传教士来这古城,在城郊西门外寻了一块地方,建了座房顶尖尖的教堂。很快,这一方的乡民都让这个传教士感化得人心归了耶稣。每逢礼拜,一些教徒总要穿上最好的衣裳来到教堂,虔诚地祈祷。有不少人还被美国牧师摁到水池里受过洗礼。后来,这些受过洗礼的人,闹耶稣真是越闹越神。
公元1913年春,白朗率领讨袁起义军一部二千余人,从河南进驻湖北随县天河口,随县知县报省告急,都督黎元洪派兵驰援。声东击西的白朗部队并没有进攻随县县城,而是联合会党,迂回一圈后,再次进入鄂北。次年三月,白朗兵分两路,一路由河南新野南下;另一路从河南桐柏经随县山区西进,夹攻光化县城。前锋进逼县城外围,经一夜激战,破城而入。白朗军入城后,杀死了作恶多端的两名美国传教士,枪毙了素有民愤而又抗交军饷的商会理事,没收了其家产。
白朗在光化杀美国传教士,引起了在襄阳的美国传教士的极大恐慌。崐
美国传教士纷纷撤走,这样,襄阳铁佛寺里的传教士也走了。再后来,来了美国医生,于是教堂就成了铁佛寺同济医院。
约翰回到医院的时候,太阳刚刚下山,西边的晚霞给铁佛同济寺医院投上一层神秘的金晖。约翰红红的脸庞上挂着微笑,哼着歌儿跨进医院大门时,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妻儿这时可能正在梦中与他相会呢,于是,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约翰是标准的洋人。他面像白,又有一头黄头发,一般的中国人是难以看出他的实际年龄的。他现已四十有余了,美国旧金山有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他是一名很称职的医生,也是一名很虔诚的基徒教教徒。他对他的每一个病人,都倾注着要将他们从苦难中解救出来的神圣职责,全心身地拯救他们。
约翰回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想到要让大家分享他带回的大头菜。这种令他难以用语言表述其美感的中国腌菜,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美味佳肴。约翰快步来到饭堂,正值晚餐。他从药箱里端出菜丝,不由分说地依次每人分了几根,举起大拇指赞美道:“这是中国菜的这个!”
这种对洋口味充满刺激性的中国腌菜,立即得到了铁佛寺同济医院里的美国医生们的高度评价和认可。很快,医院的美国人纷纷把能吃上中国的咸疙瘩视为一种时尚。
一些美国医生回国探亲,还将其作为中国特产捎回家,从而引起了更多美国人的好奇与青睐。美国医生的一些亲属纷纷来信,希望捎买中国的大头菜。这“咸疙瘩”作为一种国粹,给马背巷的人带来的荣耀,是不言而喻的。当时,在中国人看来根本上就摆不上桌的“咸疙瘩”,竟能引起美国洋人们的如此兴趣,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大谜团。
多少年后,有好事者对这一谜团经过认真分析考证,对当时的这一现象提出了两种说法:
其一,铁佛寺同济医院的大胡子院长本就是一个中国通。他熟读中国历史,特别是对三国史的研究造诣很深。当他一听约翰说到大头菜,就十分敏感地想到了中国三国时诸葛亮出山后在四川打仗的故事:四川山高人稀,士兵们断了菜吃,诸葛亮就派了一支木牛流马车队,回到襄阳买了一批大头菜,士兵们又有菜吃,又有盐吃,屡战屡胜。刘备见之,每逢出征前,都要命令蜀军从襄阳买来许多大头菜,如此士气大增,节节胜利。大胡子院长对约翰带回的中国腌菜经反复品味后断定,这正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诸葛亮大头菜。这菜色正、味浓、香醇,简直是难以言表。从医学的角度看,大头菜无论是开胃强食,还是健脾助消,都应是高效的。大胡子院长特将大头菜排上了铁佛寺同济医院的菜谱,使之享誉海内外。
其二,有位美国人将大头菜带回国后,华盛顿的科学家们很快揭开了中国大头菜的秘密:其菜的腌制过程,就是利用微生物进行的一种生物物质的分解合成。其本质是利用高浓度食盐溶液氨基酸溶液所产生的渗透压作用,促使芥菜组织的内汁外渗,以达到芥菜组织内部和盐液、氨基酸的可溶性物质平衡。这种渍菜品不仅美味可口,而且对人体的许多机能都能起到调节平衡作用。
有当年的秘件作证:当时,欧洲战场正打得难解难分,美国和中国同时加入了协约国,此后,战火迅速遍及欧、亚、非三洲。襄阳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