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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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巷上连汉江边的古渡口码头,下接进城的襄阳城前街,整条小巷挤排在三百余米长的堤背断段面上,犹如一个马背形,小巷由此而得名。自古来,马背巷尾的古渡口是连接汉江两岸的咽喉,真可算是古得渊远流长。相传襄阳城是周宣王的大臣方叔所建,春秋战国时,为“楚之北津”,城方严整,千里汉水绕城而过,马背巷这端是唯一的渡口,乃是一口锁方城。汉代以后,这襄阳城为历朝郡州路府的首府,有“东瞰吴越,西控川陕,南跨汉沔,北接京洛”之说。
与襄阳城遥遥相望的是樊城,一条古渡连南北。
千百年来,襄阳、樊城既是群雄角逐的名战场,又是骚人墨客荟萃览胜之地。芸芸众生,东客南士,文人名流,从各地汇聚襄阳古城,第一眼认识的必定是马背巷。乾隆时,这马背巷就因为名妓、古渡、流水、鞭炮而闻名于世,八方来客穿梭过往船上,登岸歌舞升平,痛饮狂欢,通宵达旦,日夜风流。
客人们,或乘客船沿汉水而来,或乘渡船从樊城过江,下了船,气喘吁吁地登上九十八级台阶,就看得清马背巷两溜儿屋顶,小巷靠江面的房屋大多是“一面墙”的门面楼,屋后拖出一溜的吊脚楼齐着江岸,吊脚楼的木柱就立在江水里。而靠城边的房屋侧面,一溜的后墙悬在古城的房头上。两边房屋对峙着伸出长长的屋檐,夹出一条街来,既遮雨又方便做生意。那一年,唐代诗人刘禹锡南游到此,自樊城过古渡,上码头看襄阳,只见马背巷沿堤楼房幢幢,堤下风帆林立,一派熙攘安乐景象,触景生情写下了一首《堤上行》,为古渡口留下了“酒旗相望大堤头,堤下连樯堤上楼”的佳句,好不风光。
襄阳马背巷,论小巷人家的名气,谈及书香文雅,要数住在小巷中部的私塾先生王鉴先生。王鉴三十挂零,有着一副老气横秋、酸不溜秋的书生气,脸黑显老,再加家庭贫寒,令好多姑娘看不上,一直没能婚配。其实,王鉴的祖上是挺富有的,开字画斋享誉汉江上下。某一夜间,王家字画斋遭了江湖土匪的大劫,从此就断了王家的辉煌。王父早逝,今日的王先生靠教几个小顽童过着清贫的日子,但仍是说不尽的之乎者也。王先生迂夫子气挺足,时间一长,竟然有了一些名气。要说小巷府上的显赫,就得说这立着“樊鞭亭”的权府家族,那可是如同其经营的“鞭打襄阳”,在这襄阳城里是双响震天雷。这双响之意,一曰权府有硬梆梆的鞭炮响货;二曰刚由权少老板升为权老板的权国思青出于蓝又胜于蓝,从父亲手中一接过鞭炮作坊就占据了襄阳“樊鞭同业会会长”要职。更重要的是,权老板没有王鉴先生的那种古板高傲的文人酸劲,总是为人一脸笑。迎面打招呼那种亲热劲,对小巷的老老少少都是甜蜜的。人家有钱有势,亲近咱还不是就因同住一条马背巷么。小巷人知足了。
马背巷在襄阳人的眼中,是极有味道的。小巷两旁的房屋楼顶上,小黑瓦间长出一行行茁壮的瓦松,在黝黑的墙表浮起鱼鳞般湿漉漉的盐硝,现出一幅极古极古的韵味。房前青一色的青石板,遇大雨一洗,斜阳微照,明净雪亮。
平心而论,马背巷的房子比城内的房子样式别致。建筑师们在为马背巷的巷民建房子时,特别重视房子的实用性,强调房子间的防火功能。左邻右舍间都是卧砖做到顶,&127;风火垛子的风火隔山墙,&127;形成一溜溜巨大的“脊”,肩负着主人的安危。
整条马背巷,最为显赫的有两座房屋,一座是矗立在古渡口码头之上的三进式的曲尺型院落古宅,房子的主人是很早很早以前小巷里的大户人家,不知为啥被朝廷满门抄斩,绝了后。又相传是乾隆皇帝当年过渡时曾在这古宅里歇过脚,这古宅就一直闲置着。另一座就是三组纵列院落的权府。
权府是一座典型的封闭式院落,博大精深。房屋为穿斗式木构架混合结构,外墙砌较薄的空斗墙,屋顶也较薄。整所房子以封闭式院落为单位,沿纵轴线布置。进门中央的纵轴线上建有门厅、轿厅、大厅,穿过三厅,就是宽敞平坦的草坪,再在左右纵轴线上布置客厅、住房和厨房、杂屋等,成为中场、东院、西院三组纵列的院落组群。石库门式的大门两旁,矗立着一对半人多高青石雕饰的鼓儿磴,鼓儿磴前是两尊大石狮子,左右悬着“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的木刻朱漆楹联。权府的大门,一条铁链穿着两只铜环,权府的四周,一条青砖院墙上倒伏着青藤,铜环加青藤网出了权府的满目威严。
权府的客厅挺宽大,东南角有着一个曲尺柜台,柜台里面摆着几架六尺高的货架,货架上摆满了权府作坊生产的各种鞭炮样品。院内在用麻石条交织铺成“井”字的甬道旁,立着顶端尖尖的木栅栏,把大院划成一块一块的。上面罩有拱形卷檐雨棚。一株株粗壮的古槐,引来了片片绿荫,绿莹莹的草坪把地面掩得严严实实。
尤其引人注目和令权府引为自豪的是,草坪中央那一座别致醒目的小亭。琉璃瓦盖成的亭顶飞檐蓄势,八个亭角向空中高挑着,每个亭角上还盘着一条龙,龙头下,一个个小铜铃摇摇欲坠,微风拂过,断断续续发出几缕轻微的袅袅铜音。亭内中心立着一块石,上面镌刻着三个刚劲有力的隶书字:樊鞭亭。笔力圆润丰泽,据说这是清代一位名秀才的手迹。
权府的大门两侧是府上的客栈,专供前来打货的商人歇息之用。草坪地的两边是上房和厢房,上房住的是府内的主人,厢房住的是鞭炮作坊的伙计。穿过草坪,一条石径穿过院子,伸到院子后的一座二层木楼的台阶下,木楼呈酱油色,几扇不大的窗满是菱形窗格子,后面还挂着厚厚的墨绿色窗帘。这就是悬空于城内房顶上的“鞭炮作坊”。作坊既然悬于城内,其底板则是由十多根粗壮的花岗岩石柱支撑在堤坡上。整个院落的房屋外部木构部分均用褐、黑、墨绿等色涂成,与白墙、灰瓦交相辉映,十分素雅明净。
据襄阳志记载,马背巷权府的鞭炮在清朝中叶就在荆楚一带享有“樊鞭”的盛誉。清人富察敦崇在其《燕京岁时记》中记述京都游艺生活时,就专门提到了襄阳的烟火名品“鞭打襄阳”。敦崇所说的“鞭打襄阳”,就正是权国思祖上创的牌子。
女贞被一架不算旧的花轿抬进马背巷的时候,汉江边的襄阳城正笼罩在蒙蒙雾雨之中。
久违了的小巷,从女贞的眼里流入心田,女贞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四位轿夫,一色的小年轻,每人身穿蓝布中褂,白挽袖,白布袜,青头鞋。头戴青喀喇呢秋帽,腰间系着青褡帛。轿夫赶了两个时辰的山路,喘着粗气。轿子进了马背巷,只见前面的一位轿夫站在轿档子里头,两臂张开,两手紧握轿杆,不断地用行话指挥着他身后的三名轿夫。
女贞小心地用手拨开轿帘,看着那印满水珠、光光亮亮的青石板,那双饱含生活坎坷的眼睛湿润了。花轿被抬进了小巷,小巷两旁的人家一户户从眼前滑过,她似乎感到从那一扇扇黑洞洞的窗户里,一双双闪动的眼睛,都在刻意地打量自己。女贞本是属于这条小巷的,她领略到了一种很亲近的气息。
正值晌午过后,雾雨散开了一些,小巷的空间仍弥漫着夹着雨丝的空气,让人呼吸到嘴里,有些甜味。有些发福的权老板,今日里显出少有的兴奋,他气度雍容不凡地站在自己家古宅门的石狮旁,笑眯眯地迎候着为权府添丁贺喜的人们。
大门台阶两旁的石狮,虽有些剥蚀,但气势尚存。女贞的轿子平稳地落在了权府的门前。脑门剃得白亮、油光长辫垂在脑后的权老板站在石狮旁微笑着。权府里正忙碌着的几位女佣用围腰擦了擦手,赶出门来,一连蹬蹬蹬下了好几级台阶,小跑步来到花轿前,为女贞揭开轿帘,脸上挂着热情,连声问候:“辛苦了,辛苦了。”
权国思站在高高的石狮旁。轿帘揭开了,女贞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极为陌生但又十分熟悉的面孔,一对极为和善却又刀子般尖利的目光,这目光灼伤了她。女贞赶紧转过了脸。
女贞在忙乱的脚步声中被携上了轿,然后就紧张得麻木起来,从隆中山自家那泥巴茅屋的门槛,跨入马背巷这高墙深院的门槛。两个门槛之间的那些在外人看来真是风光透顶了的景物,她压根儿没有体会到。她要迈入的门槛有一尺来高,她必须把脚提得高高的。
女贞被簇拥着进了权府。
马背巷好热闹的街坊们正在权府内欢聚一堂,女贞没能与她熟悉的老街坊们见上一面,就被佣人们拥着穿过厅堂,走进了里间的厢房里。
女贞踏进权府的这天,是权国思为添人丁摆喜宴的第八天。她是被权府请来做奶妈的。
襄阳城光复一周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起义军撤销了一切禁令。起义军不杀人,不放火,不搞女人。剪男人的辫子是真,但有法子躲脱的也就躲脱了。襄阳城里的人又放心地过起了小日子。
权氏家族接连好几代都单传,这刚出生的婴儿是权府鞭炮铺自开办以来的第六个孩子,也就是第六代子孙。对于孙子取名之事,权老板好似早就思考好了,小孙子出世的当天,权老板就让叫“小六子”。说是六六大顺,六字大顺大吉。其实还有权府第六代子之意。但权老板不愿说,也许是对权家的几代单传有些犯忌。少奶奶给权府生了个男崽,权家有了续香火的,此乃天大的幸事。少奶奶完成了自己的荣耀,就一门心思地躺在床上吞云吐雾起来。少奶奶就像母鸡下了个蛋,下完后就跳出窝只顾自个吃食去,余下的就要全交给奶妈女贞去做了。
女贞迅速地进入了自己所要肩负的角色。
权府在马背巷的人缘极好,自打八天前权老板的孙子降生权府起,权府是忙完喜丧忙喜事,只是关在院子里,不敢声张。起义军的禁令一撤,马背巷就迅速热闹起来。权府院里院外,道贺的人川流不息。先是权府给小巷街坊挨家挨户送红鸡蛋,名曰喜蛋。接着是小巷一户一户的人家提着馓子、云片糕之类的贺礼前来权府恭贺。
马背巷自古民风淳朴,街坊邻里和睦相处,小巷里的规矩礼节也就挺多。给权老板这样的有钱有面子的大户人家贺生礼,一般要由当家男人前往,进门向主人双手一拱,连连恭喜之后,就可入席就坐。如若当家人外出,则其家中妇女必系裙以往。而布席招待也大有讲究,座位是男坐东,女于西,北为上座,席首坐亲戚,席次坐邻友,再次坐宗族。有一亲、二邻、三本家之说。
马背巷的许多人都认识女贞。这也难怪,女贞本来就是从这条小巷里走出的,今日回来了,大伙少不了有些新鲜感。只是人们发现女贞的脸像一张纸片似地半灰半白,便觉得陌生了许多。
按当时清末的襄阳风俗,婴儿出世三天后,就要举行“洗三”的正式仪式,以示婴儿完全脱离了孕期残余。然而权家是喜事丧事接上了趟,又逢动乱之时,请客又耽误了几日,到“洗三”仪式日期已是半月后的事了。
这天,襄阳城里炮铺街万字鞭炮铺万吉祥老板携着太太,以外公外婆的身份带着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