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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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
“啊!”小六子顿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老夫总在想,一个女人家本应慈悲为怀,怎能对一个小孩子家如此下得了手?一个小孩家,一支家族的血脉呀!”正福先生已经是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不会的,决不会的。”小六子大声叫着。
“是呀,老夫也以为是不会的,可是……”正福先生没有说下去。
小六子一下呆住了。他像被钉在了那儿,一动不动,大张着嘴怔了好一会。
突然,小六子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要杀死她,我要杀死她!”
“老夫该死,老夫该死。”正福先生一听小六子如此狂叫,为之一震,猛然从愤懑中惊醒过来,一下子慌了手脚。作为一个外来户,正福先生在这马背巷是走路怕踩死了蚂蚁,说话怕吓着了孩子,小心谨慎,老实做人。谁知,今夜里是犯了哪门子糊涂,对一个孩子竟然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岂不大祸临头吗?
“全是老夫胡言,孩儿切不可信。再说,你奶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大,容易么,切不可胡来。老夫求了你。”说着,正福先生一下子跪倒在小六子面前。
这下子该小六子糊涂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正福先生,一时不知所措。字元也从内屋里跑了出来,目睹这场景也愣住了。
“孩子,你答应老夫,要不我就跪死在你的面前。”
字元也急了:“小六子你真心要气死我爹不成?”
小六子含泪扶起正福先生,并着双腿,规规矩矩地给正福先生鞠了一躬,拉开门,投入黑夜里。
这个可怕的、令小六子惊吓不已的阴影终于成了现实。
这一切的骤然来临,使小六子意外地冷静下来。他好像一子下长大了许多,他好像一下子看到了许多阴谋,感受到了世态的无情和残酷。在他的幼小的心灵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善与恶的归宿竟是如此的相似和雷同。
他用心地回想着,力求从自己的经历中,读出一些什么。他曾经是那么地爱自己的娘,他将娘视为世上最美好的东西,爱得一步也离不开。此时此刻,他却那么仇视奶娘,他仇视得不愿再见到她一眼。他打心眼里感谢正福先生,是正福先生让他从一个巨大的陷阱中跳了出来,帮助他认识了一个血淋淋的阴谋。这个世界上充满着贪婪和仇恨,累积着苦难的忧伤和无奈。小六子被一个不出声的宇宙所包围,使他一步步感觉到被毁灭的颤栗和深沉的悲怆。
当小六子终于知道了自己和这座古城之间的那么多血淋淋的宿怨后,一股强烈的被人宰割和凌辱的血腥气从脚心窜起,这是一种对奶娘的刻骨仇恨。他既然答应了正福先生,走,离开奶娘是他的唯一选择。
在一个没有星星黑洞洞的夜里,小六子从隆中山摸回了权府,他双膝跪拜在祖传的那块曾矗立过“樊鞭”作坊的黑土地上,用心地感受着那曾有过的硫磺味,那曾有过的辉煌。他透过窗口的灯光,想最后看上自己的长胡子爷爷一眼。长胡子爷爷旁坐着哭哑了嗓子的奶娘,昏暗的豆油灯下,几日不见的娘已是换了个人,蜡黄的脸上,挂满泪痕,闭着双眼轻轻地为鼾声如雷的权国思打着扇子,嘴里喃喃地叫着:“小六子,小六子。”
小六子不禁涌起一阵冲动,他几乎就要扑进去,扑进娘那温暖的怀里。可是,理智战胜了他,他咬紧牙,转身离去。
就在这个夜里,权国思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女贞终究没能守住小六子,就像她嫁到隆中山,而隆中山什么都没有让她守住一样。就如同她书写的历史早已注定了她的结局,注定了她的孤独,她的凄凉。
这应该是一种血脉的呼唤,女贞用了十几年的精神和力量,书写自己的未来,书写自己的希望,到头来,顷刻之间,一切也都化成了齑粉。小六子没能给养育自己并被自己抽空了全部心血的奶妈一丝回音。
一连好多日子,女贞成天神魂颠倒地在马背巷上上下下奔跑着呼喊着,一无所获。小六子的突然离去好似掏空了她的心,她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她时常半夜里从恶梦中哭醒,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她就盯着小六子睡过的床流泪。一周下来,女贞就瘦了好几圈。泪水泡肿了女贞的那双大眼睛,那双大眼睛迅速红肿得似两只大桃子。
女贞的眼睛只留下一条缝,她看不清小巷里的石板路,就在权府院里砍了一个树枝作拐杖。女贞拄着树枝做成的拐杖,敲打在小巷的石板上,发出凄凉的击打声。女贞逢人就问:“看到我家的小六子了么?”
小巷人都在叹息:“小六子把女贞的魂给勾走了呢。”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天色暗了下来,女贞的眼前开始灰蒙蒙的,接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女贞自言自语地说道:“天黑了呢。”
天,从此就没有了光亮。女贞哭瞎了双眼,她的眼前没有白天,只有黑夜。女贞成了一个瞎女人。女贞仍没忘记要找小六子,眼看不见了,拐杖就是女贞的眼睛。女贞看不见人,只要听到面前有脚步声,就赶紧问道:“看到我家的小六子么?”开始还有人答理她,时间一长,人们看见她就像躲瘟神似的躲着她。
这天从凌晨开始毛毛雨就下个不停,小巷的青石板似涂了油一般光滑。女贞像往常一样拄着拐杖,走出权府去寻找小六子。
女贞重重地摔倒在她走了千万回的马背巷的青石板上。女贞走出权府时就好象感到身子站不稳,她就靠在大门的门框上歇息了一会,出了门,走进小巷。女贞就把腰摔断了。小巷的人把女贞抬进了权府里,请来正福先生为她复了位,女贞就躺在了床上。三个月后,女贞能下地了,但腰却再也没有直起来。
女贞只能靠拐杖支撑着身子在院内移动。隆中大头菜酱园全都荒废了。女贞佝偻着身子,立在院子里一站就是半个时辰,像一根老枯树丫立着,她看不见院子内的一草一木。
“女贞不中用啦。”小巷里的人都这么说。
于是,大胆的人们在她的眼皮底下,将一口口的大菜缸偷回家去装米盛水去了。
蛮荒一路向远伸去。
莽野上所有的浆果一齐垂落了,无数的鲜花一块儿闭合了。整个的原野没有了颜色,没了声音。
在隆中山里以野果充饥的小六子,终于在一个阴冷的毛毛细雨之夜,走出隆中山,顺着汉江向上游走去。
初入乞丐之道的小六子如丧家之犬,到处挨打。沿江的小集镇一个接一个,大都倚仗着汉江的天然码头,商贸十分发达。可小六子不敢在这些小镇上停留,每个小镇都有着一帮乞丐盘踞着,有几次,小六子刚踏入小镇的街口,就饱吃了一顿棍棒。小六子只得一次又一次地绕开集镇摸到各个小村庄里乞讨。村庄的农夫比镇上的人善良,有米汤喝米汤,无米汤喝菜汤。遇到下雨落雪,乞讨无着,小六子也难免想到昔日家里的温暖,可那蹲着撒尿的耻辱又让他无比地恨那个家。小六子身单力薄,胆小怕事,行讨不偷不抢,饥一顿饱一顿,倒也自由自在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流淌着。
这天傍晚,小六子走到一个村庄,得知再往前走十几里就是一个名叫鸟池的小镇。这是一个挺有名气的地方,人称小江南,以小镇为中心,方圆百里家家户户养蚕,鸟池的绸缎闻名于世。小六子不敢去小镇,就在村外的一个稻草堆里找了块歇息地,待天亮以后,绕开鸟池镇继续前行。不料,夜半时分,小六子让人用一只麻布袋背到了小镇上,关在码头上一间黑房子里。天亮时,门打开了,进来一帮人,为首的高高大大,眉目清秀,穿一身长衫,手拿一把折叠纸扇。他看了小六子一眼,突然惊奇万分蹲下身子一把抱住小六子:“你不是金伢子么?”转身又对旁说道,“三年前我曾收金伢子为义子,后因求取功名离散了,我现已发迹为官,想不到金伢子沦为乞丐,全是我的罪过呀!”说着,眼红了。
小六子好一会才清醒过来,他明知这官人认错了人,可他怕挨打,低着头,吓得一声也不敢吭。
“走,跟义父上船去。”高个子官人说着拉着小六子走出了屋,朝江边走去。
码头上停泊着一艘官船。船头宽大,船高二层,船尾高翘。小六子跟官人走进船舱,舱壁雕龙画凤,满眼新奇。官人命人帮小六子沐浴更衣,将船移至上游僻静地带颐养了几日,为小六子剃头修面。小六子本身底子好,再加几日的油汤油水一养,面色就缓过气来。小六子象做贼一样,从不敢正视官人,更怕官人问自己什么。好在官人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似乎没有时间与小六子说什么。一天,官人对小六子说:“我的衣服你穿着不合身,应去市上购之才行,为你修饰一番也好一同还乡呀。”
小六子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到处行乞,难免会有人认得,有碍颜面,在店铺看货时,合意只需摇头即可,不必多讲话。”
小六子应了。
午后,官人与小六子分乘两顶轿子,带着两名仆从上岸入镇。先至银楼,买下两对每只重四两的金镯,要铺主随同到太和绸缎庄一块兑取价银。进了太和绸缎庄,仆从赶紧将货单递给了店老板。店老板一看货单上的东西,价值三千余金,是个大买主,当即请进客厅,殷勤拱手,君山毛尖盖碗茶接待。店老板悄悄地从仆从口中得知,来人为襄阳道谷城新任议长,小的是其独生子,因议长的独生子与襄阳道尹的幺女定亲,前来购置定亲礼物。一听如此,店老板更是格外趋承,当即设宴款待。官人还邀银楼铺主一同落座,说是自己的好朋友,铺主唯唯从命,自引为荣耀。宴罢,绸缎庄店老板拿出各种绸缎呢料请小少爷过目选定,不料小少爷连连摇头。店老板急得直说:“这都是上等货色,可以是进京献给宫廷的贡品呢。”
官人一旁接过话说:“小孩子家不懂啥,不妨送给他娘选看一下。”
言毕,即让轿夫抬着货,由一名仆从押着送往船上。过了许久,不见回音,官人就差另一仆从去催。这时轿夫先回来了,说是船上让带来口信,夫人对送去的各色绸缎很合意,都留下了。官人听后即对小六子说:“孩儿暂在这坐一会,我去兑了银子就回来。说罢,乘大轿先走了。
官人到了船上,多给了轿夫一些银两:“你们辛苦了,先拿钱去用点酒菜。”轿夫不亦乐乎,去了。
轿夫一走,官船即开。
坐在太和绸缎庄的小六子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仍不见官人取银两来。这时银楼铺主与绸缎庄店老板也开始慌神了,便追问小六子,小六子早已心虚语钝,坐了凳上尿了一裤子,便嚎啕大哭起来。两位店主大呼受骗,不由捶胸顿足。
两方店主让人对小六子轮番毒打以至深夜,想问出那官人骗子的去向,崐
无奈小六子一无所知。一气之下,将昏死过去的小六子扔到了江边的沙滩上。
江浪一阵一阵有节奏地冲刷着沙滩,江浪冲醒了小六子。他动了动身子,不由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终于想起来了,这几天梦一样的日子,那可恶的官人,那毒蛇一样的骗子,他把小牙咬得“嘣嘣”响。他要报仇,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