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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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襄阳城里炮铺街万字鞭炮铺万吉祥老板携着太太,以外公外婆的身份带着挂面、油条、猪蹄、鲤鱼、母鸡、红糖、鸡蛋及婴儿衣物、项圈、手镯等相贺,谓之“送粥糜”。万家的这些东西是用三顶大轿抬来的,可见之气派。
万字鞭炮铺是襄阳城的一个大户。
清道光末年,湖北蒲圻县有个叫万崇山的年轻人,挑着一担行李来到襄阳城谋生。万崇山到了襄阳后不久,就被荣升杂货铺的老板招为东床佳婿。万崇山读过私塾,能写会算。万崇山在来襄阳的途中结识了一个叫万三的火药商,万三不仅卖鞭炮而且还有一手做鞭炮的手艺。两人便合伙在城南新街赁了一间房子,挂起了万字鞭炮铺的招牌。
两人分工合作,万三一门心思在铺内带着伙计制作鞭炮,万崇山则在外头跑经销,万字鞭炮铺的名气很快大了起来,生意越做越兴隆。有了些积蓄后,他们便在炮铺街的街面上买了一幢三开间、三进深的青砖大瓦房。刚好这时从山西来了一位姓季的大财主,想在襄阳开设一家当铺,急需铺面房屋。两人一商量,便把这栋房屋租给了季氏开设大当铺。万字鞭炮铺自从与季财神拉上了关系,资金更加雄厚,经营更加活跃。万崇山见汉江码头一些跑汉口的船下水经常跑空,就出资在竹条铺、牛首镇等沿江码头集镇上设立了庄户、铺号,收购大量芝麻、粮食等农产品运销汉口。就在这时,万三在研制一种新品种鞭炮配方时,火药爆炸不幸身亡。万崇山悲痛不已,关闭了在外的庄户、铺号,接过手来潜心经营鞭炮铺,发誓要让万字鞭炮响彻云霄。
同治元年,万崇山的老婆婚嫁十年后开怀,儿子万吉祥出世。万吉祥幼年读《四书》、《五经》,还跟着福音堂的美国牧师马德胜学过几天英语。万吉祥不负父望,聪明好学,十二岁时,就能借助书上的一些神话故事,花样翻新做情趣鞭炮。万吉祥三十六岁时,万崇山病故,万吉祥就正式当起了万字鞭炮的老板。他当老板的第一件事,便与马背巷权府鞭炮作坊接上了亲家,把自己如花似玉的独生女嫁给了权府形容枯槁的少爷狗子。
万字鞭炮铺里装着许多发财的秘密,与权府联姻则是其一。
万家独生女出嫁权府三年未孕,万家总感无脸见权府的人。自得知女儿开怀之后,万太太是三天两头上门来问寒问暖。可女儿身孕出怀之后,一些风言风语就传到了万家,使万太太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万老板与太太双双来到权府时,权老板与太太双双站在大门口,拱手相迎,连声说道:“稀客,稀客。”
权府里外站满了人。万老板感到背后有一双双针锥般的眼光戳着自己。万太太走进权府后没来得及看上奶妈手中的外孙一眼,就一头钻进了女儿的房里。少奶奶脸上丝毫看不出喜悦,她神色暗淡,木然地迎候母亲的到来,懊悔与孤独跃然脸上。
与女儿谈了一阵子悄悄话后,万太太半晌说了声:“这是作孽呢。”
万吉祥在大厅里正与权国思谈得上劲。他们的谈话与眼下的热闹无关,权老板有几次提到孙子小六子,都让万老板巧妙地引开了。万老板只是谈鞭炮生意。
小六子的浴身穿衣仪式,按说外公外婆是一定要在场的。万老板、万太太与亲家寒暄了一阵子后,说是家中有生意要照料,执意要回去。权老板与权太太费了一番口舌,没能留住亲家,只能一同送亲家到门外,权老板拱手道:“慢走。”
万老板“嗯”了一声,携太太离去。
在权府宽敞的大厅里,女贞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分熟练地为小六子举行“洗三”:她让佣人搬来一个腰子形的浴盆,装入半盆温水,然后将准备好的喜蛋、小六子的手镯颈圈等银饰物放入水中,让赤裸裸的小六子躺入水中,用毛巾不停地擦洗着,口中念念有词:“用金银,免疮疖,泡泡水,可镇惊。”小六子洗毕后,女贞又让人拿来小六子父亲的一只鞋,找来碎缸片一块,肉骨一根,用襁褓与婴儿合而称之“上秤”。最后,用两条红带分别系着小六子的两只小手。意在永保安宁吉祥。
女贞的这一套动作都是在黄昏时完成的。
小六子的“开奶”是在女贞进府后一周的事。在马背巷,婴儿出生后,先让小儿吃别家妇女的奶,传说是可避不育之祸。再说小六子的亲娘本就无奶,女贞给小六子开奶就更有其重要性。
喝了六天的老母鸡汤,女贞的奶水就似山泉一样,哗哗地流开了。权老板将小六子的“开奶”时辰选定在霞光初射的清晨。这天,权老板特地让佣人为女贞进行了一番改装:一套天蓝色旗袍,外著琵琶襟马夹,把一身成熟女子的曲线美鲜明地展示出来。女贞的头发为一种高髻,梳时将发平分两把,又在脑后垂下一绺头发,修成两个尖角,足下为花盆底旗鞋。气质立刻就高雅起来。
奶妈进府,小六子“开奶”也就用不着求邻里少妇找奶水,按理说,当过人母的女贞为小六子开奶本应是轻车熟路的事。出乎意料的是,小六子“开奶”时出现一件令人奇怪的事。
这天大早,在权府大客厅里,少奶奶亲手将小六子很庄重地递给女贞,女贞即刻用右手解开对襟马夹和旗袍的布纽扣,霎时就露出了白花花的一片,一颗深红色的奶头更是打眼惹人。几乎在这同时,一只黑东西突然低飞破门而入,在大厅里绕梁盘旋起来。小六子猛然大哭起来。尽管那只飞动的黑东西盘旋了几圈后就飞走了,可小六子竟然对女贞那白花花的一片和那颗深红色的奶头,一时全然失去了兴趣。
在规定的整个“开奶”时辰里,小六子一直是大哭不止。对于那只突然闯入的飞鸟,权府的人开始以为是一只蝙蝠什么的,权老板也就没有在意,只是对小六子的大声啼哭显得有些急躁不安。事后,权老板越想越感到有些蹊跷,就亲自去了城里一趟,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城里一个老夫子摇头晃脑地对权老板说:“此当非蝙蝠,而为玄鸟之属。据《史记。殷本纪》云,殷契,母曰简狄,有其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此乃何意之有?”权老板惊讶地问道。
“此乃天意昭示,贵府里有人曾行不轨之举否?”
权国一阵晕厥。
只有权老板自己内心明白他让女贞进府的全部内涵,以及小六子存在的全部意义。自从少奶奶怀上后,权老板就开始到处物色能帮他奶孙子的奶妈子。他看不上那成日抽鸦片大烟的少奶奶,决不能让她奶权家的孙子。眼前的女贞,身子虽有些单薄,面色不好,但她的脸,她的体型,她的步态,都能让权老板感受到一种刻骨铭心的存在。
飞鸟破门而入,惊吓了小六子,女贞即刻感悟到了一种不祥之兆。这种不祥之兆,她以为与己无关,相反给她带来了一种自慰和兴奋。她拖着一身软弱,更拖着一身仇恨……
只是,那飞鸟的阴影一直死死地笼罩着权国思。
权国思是大度之人。他是襄阳城里数得着的开明绅士,他同清末的每个人都一样,特别信天信命,但他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竟然很自信自己的改造能力。女贞走进权府,权国思在获得一种愉悦的感觉的同时,似乎感觉到与之同时进来的还有一种什么。他不时提醒自己要振作精神,但时常又少不了一阵阵心痛脑胀。这种愉悦与心痛交织的感觉,大多是在甬道上与女贞的目光撞击的那一瞬间。每逢此刻,权国思就会立刻扶着墙或是跌坐在甬道旁的石凳上。好一会儿,他才能缓过气来。
第二章
权府近百年来富甲一方,历代当家人都是既会敛财又会享受的角色,还留下了一些仗义疏财的佳话,使权府有声有色地名扬汉江上下。当然,权府家族也铭记着遗憾。
步入不惑之年的权国思,体态端庄,标准国字脸庞,下巴圆中略尖,眼睛笑时成一条线,透出几分善良和宽厚。权国思的服饰很有讲究,一式的“得胜衣褂”,长衫用红绿组绣,吉服绀色,但更多的时候为天元色。套在马褂外面的是一种多纽扣马甲,四周镶边,于正胸横行一排纽扣,共十三粒。权国思常戴的是一顶尖便帽,以六瓣合缝,面为黑色,夹里用红。这种软胎帽,极其便利。权国思外出谈生意,不便戴帽时就可将其摺起,藏于衣袋中。
权府鞭炮作坊一连六代生意都十分兴隆,可人丁却不是那么兴旺,一代一代都是单传下来的。到了权国思的这一代,他延续生命的道路更是坎坎坷坷。二十年前,他从城内“乔家巷”娶来了曲家炮铺老板的千金,三年后才得子。权老板想到狗的命贱好养,就为少爷取名狗子。狗子出生七天后,就得了一种郎中说不出的病,双眼紧闭,惊哭不止,全身抽筋,有时一连昏死好几天。这时权老板已为狗子在城外寻了一块空地,只等狗子断气。权太太自然舍不得身上掉下来的肉,一个劲地抱着儿子哭,先是呼天抢地,哭得没劲了就抽泣垂泪,果然泪水把儿子浇醒了。三个月后的一天早晨,狗子突然睁开了双眼,不抽筋了,哭声也平和了许多。就这样,少爷狗子抱着药罐子竟然活了下来。权太太生少爷在月子里悲伤过度,留下了病根,也就绝了生育。权太太刚嫁到这马背巷时,水灵灵,鲜嫩嫩,人见都说是马背巷的一枝花,引得作坊里的一些楞头青拼命地卖劲,以讨好这位老板娘。可刚四十出头,已让少爷折磨得人老珠黄了。
还在少爷狗子很小的时候,权国思就一心要把儿子培养成一个勤俭持家的守业人。权国思送狗子到王鉴老夫子的私塾上学,狗子似乎天生与书无缘,进门就开始打瞌睡,下学时醒了,回家就闹病。无奈,权国思只得死了这份心。狗子没肉不吃饭,权国思发誓饿他三天,不料只饿了一天,狗子又犯了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少爷狗子学会了赌博。母亲背着权国思给他的钱已难以维持,他便开始偷作坊里的东西。经常一个人到作坊里东转西瞧的。不久作坊里秋季“对点”时,作坊里发现短少了不少东西,仅为汉口客户订做的高架焰火炮就少了好几捆,于是权府的上上下下都紧张起来。权府里每年春夏秋冬四季,作坊里都要进行一次“对点”,如秋季对点就简称“秋点”,这是权府自办起鞭炮作坊就有的老规矩。所谓对点,就是按每日的生产数量对账,也叫盘点。对点结束后,作坊便放假一天。这天权府里要会餐,每个人也都会得到一份红包,作为老板的犒赏,钱数不等,鞭炮师傅可得一块钱,伙计、学徒也能得三四毛钱。作坊里的规矩是极苛刻的,平日一般不许外出,有事出去必须得到老板的同意,而且天黑前要赶回来。伙计们白天干活,夜上还要轮流打更守夜。作坊里到处是纸头火药,一丁点火星就会酿成巨大的灾难。事后查明,作坊里失盗的东西系少爷狗子所为。为此,权国思气得大病了一场。
权国思对少爷狗子大为失望。
少爷狗子十几年没离开药罐,理所当然精气也就不那么旺。权国思盼孙子心切,少爷十五岁时完婚。婚后第二天,少爷又闹了一阵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