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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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那是蛹在憔悴,在干瘪,在老去的声音。
三太太苦夜难熬。
当然,在以后的日子里,六爷也就不得不多给三太太一些宠爱。
三太太也挺知足的。她住在城里背街的宅门深院里,一套四合院落的大青瓦房,院里回廊、花园、假山、小溪应有尽有。三太太的起居饮食也处处有人侍候,前后院的女佣人也有四五人。只是六爷舍不得马背巷的杠子铺,更多的日子六爷是守在杠子铺过夜。
三太太她很会处事,善解人意,从不恃宠骄纵,她与六爷的一帮弟兄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和睦。
第二十二章
开春了。这是一个薄雾飘绕的清晨,六爷杠子铺的管家瘸子张去开铺门。瘸子张用右腿拖着不太灵活的左腿,一拐一拐地穿过宽大的厅堂,用双手托起压在两块大门板上的粗木杠子。
本来,六爷杠子铺的管家都是无名无姓的,六爷只用一个管家,也就犯不上称呼刘管家马管家什么的。瘸子张是六爷第一个有名字的管家,尽管是一个绰号。
压门的大杠子是檀木的。瘸子张托了好几下,大杠子都没有动的意思。他感到浑身无力,头晕得厉害。同往常一样,瘸子张精赤着上身,趿着鞋,口里打着哈欠。刚走出房门,就被门坎绊了一下,险些吃了个“狗啃泥”。受了惊吓,瘸子张倒是清醒了许多。
瘸子张的体貌可以分为上下两个部分来欣赏,才能算客观。他的上半身长着一张充满阳刚之气的方脸,高鼻梁,宽额头,眼帘开合适中,下巴尖中显圆。一头黑乎乎的头发,又粗又硬。瘸子张的下半身就显得不那么配套,左脚瘦细瘦细,斜立在地上,脚腕反翘,把半边左屁股顶得高高的。右脚显然是操劳过度,长得粗粗壮壮。
也许是瘸子张有一只脚力不从心,每见到这根檀木杠子他就有些胆怯。他用双手托杠子时,由于左脚使不上劲,他只得把双臂紧夹,将全身的力气汇集在两只手上,木杠才很不情愿地缓缓上升。檀木杠子的两头终于被瘸子从两边门框上的凹型卡子中推了出来。他松了口气。
六爷已记不清瘸子张是杠子铺的第几任管家了。六爷发现瘸子张时,瘸子张还是个能满天飞的毛小伙子,叫张根娃。张根娃满脸泥垢地出现在六爷的乞丐群里时,六爷一眼就看上了他。六爷说,根娃儿惹人喜爱。这样,张根娃就跟六爷享起福来。六爷不让张根娃外出,就让他守着杠子铺。有时六爷不回城里过夜,根娃儿就给六爷暖脚。张根娃的瘸子残疾是进杠子铺后,起夜时踏翻了门前台阶上的石板给摔的。六爷让字元先生来为根娃儿接腿骨,可是夜里根娃儿睡觉不老实,松动了夹板,待字元先生发现时,为时已晚。后来,根娃儿就成了瘸子张。
六爷对瘸子张给他暖脚有很多讲究。说是暖脚,可六爷却让瘸子张同自己睡一头,说是不愿见他的那条残腿。六爷入睡前,十个手指好动,而且喜欢在瘸子张的身上动,那手指间轻微的颤栗,弄得瘸子张浑身痒痒的。还有……,但瘸子张不说。
大门“吱”地一声裂开了一条小缝,一股壮实的江风钻了进来,打得瘸子张一个趔趄。他右腿还没来得及往后支撑,左腿无奈又得不了力,便硬硬地倒在了地上。在屋外憋了一宿的凉风,好似把住了机遇,一个劲地往他鼻孔眼里钻去,瘸子张也就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响亮的喷嚏。喷嚏跑出屋外,沿着九十八级台阶滚下去,滚进江水中无声无息了。喷嚏穿过厅堂滚进了上房,那可就不得了了。上房里睡着六爷,六爷的瞌睡要算早时的最金贵。好在六爷昨夜不在。
这当儿,铺子门前的凉棚里也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双臂抱着杠子的人。他们都是六爷杠子铺的杠夫。这帮人,有的是马背巷祖祖辈辈传下的闲人,有的是青皮船行遗下的脚夫,也有为躲债躲壮丁慕名而来投靠六爷的。这帮人喝着汉江的水,捧着六爷的碗,一年四季都在这渡口上扛码头。据说,这古渡口上下几千年,装货卸货,自古都是自家的货自己动手或是自己雇人装卸,脚夫们都是散兵游勇。自打有了青皮船行,码头上立了规矩,杠子脚夫们也就有了规矩。六爷在这块地盘上站稳脚跟后,世道变了,码头上的规矩也就改了许多。一句话,如今这码头上的事六爷杠子铺说了算。
瘸子张躺在冰凉的地上哆嗦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地爬了起来。他见门外站着蹲着的杠子们,觉得似乎自己太那个了一点。他用手将要垮到肚脐眼下的裤子重新扎了扎,朝门外大声吼着:“昨日六爷进城了,他留下吩咐,先下码头去扛包,等会六爷回来后再算帐。”
这时巷子口突然出现了一顶豪华气派的官轿,轿后跟着一行人。官轿停在了六爷杠子铺前的凉棚里。&127;还没等瘸子张开口,&127;为首的一位差人就“扑嗵”一声跪在铺子门前的石阶上:“刘府老爷子婚庆大典,特请六爷上座。”
“什么?刘府请咱六爷,昨天干啥去了?嗯……”瘸子张斜吊着眼朝门外瞅了瞅,嗓音拉得老长老长的,“六爷不在。”转身进屋,就不露面了。
这早,六爷轿子车的银铃声在马背巷响起时,小巷各家客栈和商号早已店门洞开。太谷灯照耀出一个个模糊的亮圆圈,与黎明前寂寥的星星相映生辉。生意幌子在凄冷的晨风中猎猎招展,于灯光闪烁中晃出无数的惊慌和恐惧。
六爷踏着小巷清晨的沸腾,回到了杠子铺。
六爷在杠子铺过夜,管家要给六爷暖脚,睡早床要随六爷的意。六爷若在城里太太那过夜,管家是不敢贪早床的。得早早地起床开门,照应杠夫们的活路和等着六爷回来。
“刚才城里刘府有请您,让我给挡回去了。”瘸子张向六爷讨好道。
“噢?”六爷盯着瘸子张。
瘸子张吓得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说:“您不是有吩咐么?”
“就是那个刘篾匠?”六爷似乎记起来了。
“正是,这几天是他过期日,娶第十房姨太太。”
“噢?娶他娘个屁!”
娶第十房姨太太的刘老爷子名叫刘仁仕,府上坐落在城东头的一条名为“篾匠道子”的小巷子里,刘老爷子早年做过几天篾活,成年后就洗手不干了。刘老爷子的祖上是开篾匠铺的。说起刘老爷子的祖上开篾匠铺,可要追溯到清道光年间。那年一个叫刘智元的河南新野人流落襄阳,从隆中山里砍来几根南竹和十几捆茅草,在偏僻的城东头的一块荒地上搭起了一间茅屋,开了家小篾匠铺。刘智元幼从良师,篾活为当地魁首,只因原籍遭灾,遂独自来襄阳闯生意。刘篾匠的篾铺开业后,以诚待人,和气生财,无论粗活细活,总能巧夺天工,很快就在襄阳有了名头。慢慢又有一些穷人逃难到这里,在刘家篾铺左右盖起了一些茅草房,襄阳城也就有了一条名叫“篾匠道子”的小巷。
尔后,其子刘亭福继从父业,渐成名匠,清朝末年,孙辈刘书传广学博览,钻研技艺,生产、生活用品及工艺品,皆能编制得活龙活现,经久耐用,并带出了一子一徒。刘书传在襄阳有“四片篾”之誉,一刀子下去四片篾:一曰青子,二曰二道子,三曰三道黄,四曰四道,片片竹篾都能用。做粗活如篮子、筲箕、箩筐、篓子;做细活如药铺的药筛子、药浅子、粮行的米筛子、西筛子。刘书传做的葛纹团窝,赶马车的用来作盛水器,不滴不漏,不怕磕碰。打渔人请刘书传做竹毫子,其状如炮弹形,一头小,一头粗,里面放上鱼饵下到水里,鱼儿能进不能出。姑娘出嫁请刘书传编只陪嫁席,一张篾席四个工,编起后能折能叠,尤其席上有各种花鸟虫鱼,皆能底纹变化而成。可惜刘书传太洒脱、太任性,一次与襄阳名匠齐木匠打赌:只要木匠能做的,他都能做,竹房子、竹椅子、竹凳子、竹床竹枕竹柜子,若有不能,肝脑涂地。齐木匠用檀木挖了一舂米“对窝”,刘篾匠也用篾编了一“对窝”,齐木匠当众让人用石锤舂米以争高低,刘篾匠应战气壮如牛,结果刘篾匠所编的篾“对窝”当场被捣破。当夜,刘书传抱头撞墙身亡。
父亲的身亡,使刚刚成年的刘仕仁产生了与篾匠铺彻底决裂的念头,他要换一种活法。于是,刘仕仁高价变卖了父辈刘书传传下的家业,托人在襄阳城前街举办了一个刘篾匠篾竹工艺品拍卖会,引得汉口的商人和收藏家争相抬价收购,轰动汉江上下。刘仕仁将拍卖所得收入购置了田产出租,当起了刘老爷子,过起了逍遥自在的日子。
篾匠道子的刘篾匠消失了,诞生了一个刘老爷子。只是六爷不承认这个刘老爷子。刚迈入知天命之年的刘老爷子,吃喝不愁,唯一的嗜好就是娶姨太太,这就更让六爷可恨。不就是一个刘篾匠么,凭啥娶这么多的姨太太。可气的是,女人只要是进了刘府,那肚皮就好像充了气似的,一个赛一个。听说刘老爷子要娶进门的十姨太才十六岁,刘老爷子可是她爷的辈份了,六爷见不得这缺德事,六爷把牙咬得吱吱地响。
一缕晨晖从窗棂上射进来,透过纱幔,投射在那张双狮滚球的樟木床上。六爷斜躺着,一副惬意的样子。
瘸子张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将颏儿尖尖的下巴贴近六爷那张光滑白嫩的长脸:“劳头忙派人来了,是城里刘府托的。刘府的礼品挺重的,就放在前面大厅里。”
“今日是刘篾匠过期的第几天?”
“第三天。”
“什么?”
“是第三天。六爷不到场,这几天弟兄们闹得开心着呢。”
“看来我是要买劳头忙的面子哟。走!”六爷说的是大实话。
今日是劳头忙派来人说情,这个帐六爷必须得买。说起劳头忙,只不过是一帮江湖上的散兵游勇而已。劳头忙长年活跃在汉江中游一带,没有固定的山头,也没有严密的帮规,其成员大都是汉江各码头上一些斜着嘴叼着烟卷的地痞和一些只敢隔着裤子摸女人屁股的流氓。帮派外形为松散型,其内具有黑帮性质。一言定论:成不了多大气候。劳头忙的兄弟称自己的头子为大爷,大爷姓劳。劳大爷年轻时靠一支在汉江上打野鸭的土铳起家,拉起了一帮子人,曾作威作福了一阵子。后来老了,再后来就瘫在了床上,长年呆在襄阳城内,已是苟延残喘。劳头忙里的一些小头目早就是各行其事,拉起了自己的小山头。在襄阳城,劳头忙与六爷青帮相比,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但六爷并不小看他们。别看这些地痞流氓,成天在城里城外码头上下游手好闲的,成事不足,可要坏你的事也够你喝上一壶的。想当年,六爷在这古渡口打码头,有“龙鞭”保驾是一,劳头忙的弟兄们助威捧场是出了大力的。六爷有着一颗仁义之心,都是江湖上混饭的,按理也算是六爷的弟兄。六爷看重劳头忙的兄弟,劳头忙的兄弟对六爷也就百依百从,这里面的故事只有六爷心里清楚。
干燥的风从清晨就开始发狂,漫天遍野飘旋着枯叶儿,尘埃遮天蔽日,世界一片浑黄。
那个秋风狂舞的晨后,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们敲着打着各式各样的卜板缩蜷在刘府所在的篾匠道子小巷里,像田间寻找食物的野狗,面目上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