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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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挺有心计。六爷不喜欢三太太拿针线,但穿了三太太缝的衣物,也算是默许了。三太太拿针线,都要避开六爷的眼。没想到今日六爷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三太太慌了手脚。
“哼,都是你干得好事。”六爷气呼呼的,脱下白洋布长衫扔给了三太太。
“六爷这是……”
“抵制日货,大街小巷都闹翻天了,你不知道?”
三太太还没见六爷发这么大的火,眼红了,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进屋拿出了一套丝绸长衫,让六爷穿上。
六爷的面色好了些:“我说你呀,整天就是唱呀,缝呀,你不知道日本在欺压中国人?”
“欺压中国人?没有呀。”三太太一脸糊涂。
“你呀你,要我怎么说你呢。小日本在东三省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姑娘媳妇出门脸上都要涂上锅底灰,你就等着瞧吧。”
三太太听六爷一说,脸色就全变了,开始眼泪是一个劲地往下掉,后来干脆失声大哭起来。
三太太害怕了,六爷心里好受了一些:“好啦,小日本打过来还早着呢,你把你这小院内的洋货清一清,全交出去,还有你的那些洋胰子,一块也不能留下。”六爷说完就向外走去。
三太太站在院内目送六爷。
出了小院,&127;六爷正要上轿,&127;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反身回到了小院:“你将这些袁大头给商会送去。”说着,掏出了一摞银元递给三太太。
“送钱给商会干啥?”
“捐款买飞机打小日本。”
六爷是襄阳城有影响的人物,干啥事都要做出样子。捐款买飞机一事,襄阳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林逸圣曾给六爷通过气,说是公署不好出面,由商会出面搞募捐。六爷想到商会会长万吉祥心里就有气,这事就拖了几日,今日一生气竟然又想到了此事,于是想到了让三太太给跑一趟。
一连几天的抵制日货运动把民众的情绪调得高高的。城内城外,士气高涨。在这关口上,商会顺水推舟,又发动了一场捐献飞机的募捐活动,无疑是极有号召力的。
三太太送钱到商会时,捐款活动已是接近尾声。会长万吉祥正同几位先生清点着钱款。
六爷光彩夺目的三太太光临商会,令商会满屋生辉。几位先生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热情得令三太太有些不知所措。三太太一口一个万会长,叫得万吉祥心里酥酥的,可万会长表现在脸上仍是一脸木然。按说,六爷的三太太是万吉祥的外孙媳妇,可三太太不知,万吉祥也不敢认。
三太太送去的是整个募捐活动的最后一笔捐款,次日一早,商会就将捐款送交给了襄阳保安司令部公署。三天后,《鄂北日报》在头版头条位置报道:襄阳各界向国民党政府捐献“襄阳号”飞机一架,全城上下支援抗日,襄阳民众功不可没。
大年三十,是六爷杠子铺的“行讨日”。
六爷一年要行讨十三天,但他最看重的还是大年三十的行讨。每年这天,杠子铺的男女老少拒绝一切宴请,不准生火做饭,也不让王小二饭庄送饭,六爷带头,太太管家都脱下绫罗丝绵,一律穿上破破烂烂的衣衫,每人一个破碗和一根打狗棍,分头出去讨。讨到什么吃什么。
六爷杠子铺以百家饭为团圆饭。
大年三十的一大清早,六爷将管家、伙计、佣人和车夫一一轰出门后,拿着一根檀木打狗棍徒步来到城里三太太的住处。三太太正准备出门,右手空着,左手一只破瓷碗。昔日白里透红的脸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脏兮兮。一件宽大的破衣将三太太苗条身段裹得臃肿起来。右腿的裤脚高吊着,白嫩的小腿上,一块残月般的疤痕清晰可见。
六爷一眼就看到了那块疤痕,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下。
那是去年三太太刚进杠子铺的第一个大年三十,天刚麻麻亮,三太太就被叫起了床,六爷魔术般地拿出了一套破衣裤让三太太穿上。三太太大为不解,过年了哪家太太小姐不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六爷没多说,自个穿着破衣烂衫拿着破碗打狗棍就出了门。当管家告诉三太太,大年三十吃百家饭是六爷的规矩时,三太太惊吓得抱头大哭起来。对于三太太来说,还没有比讨饭更丢人的。哭够了,三太太还是拿着破碗出了家门。
傍晚时,三太太被六爷的乞丐弟兄抬回了杠子铺。三太太出门没带打狗棍,被一家大户人家的狗咬了右腿。
六爷好是心疼了一阵子。六爷让那只咬伤三太太的狗没过完年就死了。
“馥香,这就出去?看,六爷给你送什么来了。”六爷微笑着,高高举起那根檀木打狗棍。
“是呀,六爷这不是来赶人出去么。”三太太话中有气。
六爷心情挺好,笑了笑:“这乃六爷的为人之道,知道不?”
三太太没有吭声,就要出门。
“慢,把打狗棍带上。”
三太太停下来,接过打狗棍,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太太跟着六爷已两个年头了,三太太硬是没想通,让自己的太太破衣破碗地行讨,这是哪个大老爷们的为人之道?六爷如此之举究竟是图个啥?在襄阳城六爷是个一呼百应之人,自己一月行讨一次不说,大过年的还要让整个杠子铺的人都不得安宁,就连自己的太太也不放过,这是不是太过份了?
三太太出了门,本应过江去樊城行讨的,却径直朝隆中山方向走去。三太太早就想好了今日的去处。在通往隆中山的第二个岔道口边有一座空着的窝棚,三太太准备在那个窝棚里躲上一天。
在进山的第一个岔道口,三太太碰上了六爷的弟兄,人称马管家,他一根棍子一只碗,样子可怜兮兮。其实马管家还不能算是个管家,他是六爷的古驿领地上的一个守山道口的小兄弟头子。年底时,杠子铺的生意好人手紧,六爷就叫他来帮帮忙。平常在杠子铺里目中无人娇气十足三太太,此时一身寒碜,竟然与管家下人走到了一个道上,有着说不出的委屈,眼圈顿时红了。
“哟,这不是三太太么?”
三太太头一低,泪如泉涌。
马管家与三太太擦身而过。
天刚入黑,三太太被乞丐弟兄们从窝棚里请了出来。三太太一天没吃没喝,昏昏然然地躺在窝棚里放牛娃铺的稻草堆上睡着了。三太太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穿着漂亮的绸缎在行讨,突然被一群恶狗围住了。恶狗后面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笑着叫着,他们一口接一口地朝她吐着唾沫。这时,一只大狼狗扑了上来,三太太惨叫一声,惊醒了。
据说,乞丐弟兄们是听到惨叫声后发现三太太的。三太太大年三十不行讨,藏在窝棚里偷懒,不仅坏了六爷的规矩,也极大地伤害了六爷和弟兄们的感情。
三太太被请进杠子铺时,六爷坐在大厅中间,嘴里有滋有味地吃着行讨来的饭菜,面色阴沉。
“馥香,六爷的规矩是不能坏的,好自为之吧。”六爷将最后一口饭吞进了肚里,转身回到了上房。
片刻后,三太太在乞丐弟兄们的挟持下,重新端着破碗拿着打狗棍,走出了杠子铺,一步一串泪,一家一家地行讨到半夜。三太太吃完自己行讨来的饭菜,没有回到城北背街的那座小院去,而留宿在了六爷的上房里。
三太太坏了规矩,六爷没有让其走人,而是给了她一个改过的机会,也算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吧。
夜深了,六爷十心投入地重复着往日床笫之欢的招术,显得特别的亢奋。六爷全心身地投向三太太温柔与快乐,果真让三太太兴奋了一阵子。
六爷用火辣辣的身子拥着三太太,迎来了大年初一的明媚阳光。
六爷说:“世人只知山珍海味,不晓得讨来的东西最有味,可惜,实在是可惜呀。”
三太太想,自己要是六爷讨来的也许就不一样了。
第二十六章
月光黯淡。隆中山半坡上的坟茔堆里,凄风阵阵,鳞火点点。战争已使大片大片的田野荒芜,已使一座又一座的村庄变成了纸幡轻飘的新坟。一座新坟,就跪着一行泪人,那刺眼的方孔白纸钱,就像一个个冤屈的孤魂在空中飘荡。
公元1937年的最后两天,日军出动九架飞机开始了对襄阳和樊城的狂轰乱炸。日机出现在襄阳上空时,襄阳城里并没有多大的恐慌,一些小孩欣喜若狂地大声叫喊道:“飞机来啦,看飞机啦!”
小孩们看到的是日军的侦察机,三架侦察机在襄阳樊城上空转了几圈后,就飞走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又有几架飞机嗡嗡叫着,从东向西,擦着隆中山顶上的松树梢俯冲下来,飞机身上的太阳徽一清二楚。襄阳城上空突然黑了许多,人们抬头一看,天空几乎被飞机盖住了。飞机发出巨大的吼声,震耳欲聋。襄阳民众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头顶的恐惧。
飞机在襄阳城上空低空盘旋,一架九六式轰炸机把几颗炸弹扔下来。“轰-!轰-!”日机上扔下的炸弹相继在襄阳城南的肖家台、黄家台一带炸响了。这时,一位姓肖的中年汉子正站在家门口对着日机指点着,日机首先摧毁了他的房子,炸弹掀起的气浪把这位汉子打得老远老远。飞机飞走后,村民们在离炸弹坑约百米远的水塘边找到了那位汉子,他的头颅被掀开了。紧接,几架战斗机开始连续对地面扫射。
第二天,日机又沿着汉江水带向上游飞行。日机飞得很低,站在古渡口的石条台阶上,能看到日机上的飞行员。一颗又一颗的炸弹吐出机仓,接二连三地掉进了汉江里,激起几十米高的水柱。一只航行在江心的渡船被炸散了,人沉了下去,炸散的船板,一块一块地浮在江面上,四散开来。日机向襄阳城外的泥嘴飞去。这时国民党襄宜师管区押送一批新兵要急于过渡,经樊城去南阳。新兵既无战斗经验,又无防空知识,第一只渡船载着新兵刚离开码头不久,突然日机再次绕回到了古渡口,船上的新兵吓得哇哇直叫,双手向空中忘命地挥舞着,码头上的新兵则吓得魂不附体,在码头旁的沙滩上乱跑。日机发现了目标,盘旋一周后,就用机枪向下扫射,一颗颗重磅炸弹向江里和码头上扔了下来。行至江心的兵被机枪射死,船被炸弹炸沉;沙滩上的兵无法隐蔽,被炸得四肢不分,血肉飞溅,一片凄惨景象。
爆炸声震耳欲聋,黑烟滚滚,火光冲天。在日军的狂轰滥炸之下,襄阳城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繁华热闹的中心区老街头化作了一片火海,大洋国货公司的三层小楼和对门的华昌绸布店都中了弹,一个塌了半截,一个全塌了。靠近东城门的新市口,四处都是砖石瓦砾和横飞的血肉。从襄阳城西门到十字街,从东街到南街,房屋全部烧毁,街心弹坑深达六尺。炸弹炸毁了定中门、朝圣门、鹿角门、迎旭门四个城门,及城内城外的民房三百七十多间,一千余人无家可归。城内红花园一家后院防空洞被炸塌,躲在里面的二十一人全部窒息而死。
小孩们看到了飞机的威严,襄阳人知道了日机的狰狞。人们开始四处逃散,可又不知往那里逃。城里人往城外逃,城外的人往城里跑,襄阳城一切都乱了。
六爷杠子铺前面的凉棚也被炸弹的气浪掀掉了。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