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碑-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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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六爷有些愧疚的泪水夺眶而出。当年玉貌绛唇姿容秀美的馥香已憔悴得不堪入目。红颜动人的鲜花凋败得令人心寒。她肩胛削瘦,雪白的长颈泛出了青黄,冰清玉洁的肤色褪去了诱人的光泽,眉宇间凝匿着的那股死亡气息使人心寒齿冷。
六爷当着众人面交待下人再给三太太增加一个女佣,全力照料好三太太。安顿好三太太,六爷拜托字元先生要时常来看看,这才走向门前的轿子车,轿子车拉着六爷向马背巷的杠子铺奔去。
又过了一些天,夜幕笼罩着马背巷,字元先生深一腿浅一腿地摸到了六爷的杠子铺:“三太太染上梅毒了。”
“是吗?这么快?”
“是的,病情来得挺猛的。”
“哦……”
六爷见到三太太时,三太太痛苦地横扑在大床上,脑袋埋在枕头里,裤子已被撕得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两条白得很刺眼的大腿晃动着,两只赤着的脚用力地击打着床铺。一条条蚯蚓般的黄水从大腿根部顺着腿流到床上,散发着一阵阵腥臭。突然,她用粘满鲜血的手一把抓起头上的枕头朝六爷扔来,随后痉挛的双手死死地抓住前胸:“哦!我受不了,憋死我了……我真可怜……哎哟……”
六爷本能地避开了三太太扔过来的枕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六爷转身走出了内屋,头也没回向身后的字元先生问道:“她还能有多久?”
“还要拖一些日子。”
“好!我过两天再来看她。”六爷说着掏出了一摞袁大头,要朝字元先生的手上塞。
字元先生用手给挡住了:“六爷,我们谁跟谁呀。”
“嗯,你拿着。”六爷把袁大头装进了字元先生的衣袋里。
第一个闻讯赶来安慰六爷的是李虎。
自打那次在江月楼给六爷丢脸后,李虎就一直躲着六爷。好在六爷念旧情,没有为难他。六爷说:“唉,若不让老虎替趟丁,也不会落下这病根,老虎都是让那病给害的呢。”六爷还是让李虎看守山道口,仍少不了给李虎一些小恩小惠。
李虎不能去江月楼了,就老老实实守在山道口。夜里难熬时,就用手拨弄家伙解馋,弄了,也就舒畅了。可事后回味,总感觉还是没有抱着白媚有滋味。李虎记恨江月楼的江妈,发誓要把那江月楼一把火给烧掉。可六爷在,他不敢瞎来。
李虎走进杠子铺,有些诚惶诚恐,他耷拉着头走到六爷身边:“六爷,我来了。”
六爷说:“噢,你来了?”
李虎哆嗦了一下,感到了一种孤苦无援的恐慌。
李虎进来时,铺内大厅空空如也。六爷斜着身子躺在太师椅上。李虎四周打量了一下,便跪在了六爷面前,压低嗓门说:“六爷,您杀了我吧。我欺负了三太太,就是欺负了六爷您。”
“看你说的,六爷感激你都来不及呢。这是你的。”六爷掏出一摞袁大头递给了李虎。
李虎受宠若惊。
“老虎,你受累了,六爷本不该再劳你了,只是……”
“六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那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老虎都不会眨一下眼。”李虎把六爷的恩惠喜滋滋地装进了衣袋里。
“这就好,这就好。今早汉中丐王黑子捎来信,说是病重得很厉害,吃啥吐啥。你我与黑子兄弟一场,也算得上生死之交,我本想亲自去一趟,眼下这样也走不开。我让字元先生开了几帖药,烦你跑一趟,一是替我看看,二是送点药去。”六爷说得挺真诚挺动感情。
“我去,我这就去。”
中午,李虎从古渡口上船,沿江而上,向汉中方向而去。
两日后,当李虎带着六爷的问候和药包赶到汉中黑子丐王的府上时,黑子的病痛已经消失。黑子丐王见到李虎分外亲热,欣喜不已。自在那次安康混战中失散后,黑子就没再见到过李虎。黑子丐王对李虎说:“难得六爷的一片真情。”
今日的黑子丐王也是财大气粗,他将丐王府取名为“状元府”。匾牌为长方形黑底色,镶着烫金的状元府三个字,格外刺眼。
李虎见黑子丐王已经康复,也挺高兴,聊了半日离别之情,连夜就要返回襄阳,说是要给六爷报个信,免得六爷掂记。
黑子丐王说:“那可不行,你我兄弟一场,日夜兼程而来,是我状元府上的贵客,那有不留宿之理?”
李虎肉酒肉饭饱餐了一顿,倒头便睡,一夜无话。
次日大早,李虎裤裆里又开始搔痒起来,屈指一算,字元先生的药期已过,李虎猴急。黑子丐王又留了李虎半日,无奈李虎一定要走,中午酒足饭饱之后,黑子丐王让人抬来几箱黑米酒捎给六爷,另备了一些酒菜让李虎带着路上用,然后依依不舍地送李虎上了回襄阳的篷船。
篷船轻舟顺水,一帆风顺。
傍晚时,船到安康,船夫停船于岸边,将熟菜回锅,请李虎上坐。难得黑子丐王想得周到,那牛喉、猪肚、百叶、羊头都是一些上等下酒菜。三人正要端杯时,一条鲤鱼跳进舱,于是又多了一道酒菜。酒过三巡,两船夫就有些醉意:“李大人,小人都不胜酒力,我们还要行船赶路,您就自酌自饮吧。”
李虎酒兴正浓,连连说:“不妨,不妨。”便放开量喝了起来。
篷船离岸继续下游。夜半时分,李虎的鼾声一阵高过一阵。月亮下,两船夫四目对视,心照不宣,放下木桨,一人拿菜刀,一人拿擀面杖,走进了船舱。一刀见血,当场就砍下了李虎的头颅来。可怜,李虎死到临头仍在梦乡之中。
即刻,船调过头来,奔汉中方向而去。
六爷得知李虎遇害是在半月之后,这时,瘸子张和三太太都相继过世。六爷长叹了一声:“我六爷是作了什么孽呀,老天为何如此对我?”当场晕了过去。
第三十章
立冬这天,汉江里刮过来一股寒流,在古渡口产生了一个回流,还停了一会儿。西北风带着刺儿,在马背巷肆虐着,天气陡然变得干冷干冷的。严寒的冬天跟随着这场寒流正点到达了马背巷。
瘸子张硬挺挺地在杠子铺里倒下时,已是全身干枯得不成样子了。他的一张国字脸,半个月功夫就变得干瘦干瘦,下巴颏儿尖尖的,紧闭的眼皮也是松松的。
西北风刮了一夜,天要放亮时,瘸子张一绳子吊死在后院的那株大银杏树下。历史上很多自戕的故事,一般都发生在天将破晓时。成功的自杀总是在深夜酝酿,天亮前下定决心去做,不然拖到天亮再不解决,新的一轮曙光就会大大挫掉自杀者的勇气。瘸子张是凡人,他害怕天亮时分对自己构成的某种诱惑。
瘸子张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咖啡色的血痕,他的生命就是由这道血印扣走的。大银杏树烧焦的那侧有半截歪脖子树丫,瘸子张就挂在这上头。歪脖子树丫上还挂着一根绳头,只是那有圈套的绳套断在地上了。可以想象,瘸子张在寻死之时,老天曾和他开过一次玩笑。他是一次不成死了第二次,可见他死得铁心。
瘸子张被人发现时,他的舌头失去了应有的张力与弹性,掉出了口腔,裸露在寒风里。六爷见到后,不由一阵心痛。给瘸子张沐浴净身的侍人,是丐帮里的弟兄。侍人想把瘸子张的舌头退进去,未果。令人更奇怪的是,平躺在硬板上的瘸子张左脚腕竟然不反翘了,左脚掌与右脚掌一样,与腿成九十度立着。杠子铺里出了大新闻,六爷的管家吊死了,城里城外一时各种议论纷至沓来,各种说法不胫而走。瘸子张的死有些扑朔迷离。
字元先生赶来了。瘸子张平躺在一张木板上。字元先生悲怆地抱怨道:“我说你这是真糊涂哟,谁个无病,你这病了,我这不是在为你治么,你咋就想不开……”
六爷更是抚胸大恸:“你干脆把我这把骨头也捎上吧……”
六爷要为瘸子张厚葬。
瘸子张是自缢而死,谓之“凶死”,为居家之大忌,即便死在家中,也不能在家里停灵治丧。六爷悲痛不已,他选定了城里的老龙庙为瘸子张停灵发丧,他要为瘸子张做道场“七七”四十九天。字元先生劝告六爷,亡人已去,还是让他早日到阴间享福去吧。
当瘸子张的灵柩在老龙庙内用“交木”支起来的时候,六爷赶来了。灵柩下边摆放的“倒头三大件”---阴阳盆、砖、焰食罐子。六爷躬下身子,拿起那只粗陶瓷罐子,痛心地说道:“你拿着这只罐子乞讨了一辈子,六爷不能让你拿着罐子上阴间去。”说着,六爷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细的小瓷罐替下了粗瓷罐。清细的小罐上,闪着深绿色的釉光。
六爷手下的弟兄一夜间已经为瘸子张的后事准备好了一切。城里的三教九流,绅士商贾,送挽联的,送牛纸马车的,烧香烧纸的,走马灯似地在老龙庙里出出进进。
“六爷要节哀!我们几百号兄弟还指望着你呢……”六爷手下一些衣衫褴褛的兄弟,顷刻间换上了一身洁白素装,宽慰着六爷,轮流为瘸子张守灵。
出殡时,六爷带来了自己的新管家,又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童子。六爷让童子管家在瘸子张的灵柩前跪下。童子管家木讷地在灵柩前叩了三个头。
六爷对童子管家说:“可怜张管家无后,这丧盆就你摔吧。”六爷拿起丧盆,这是一只大泥盆,盆底上钻了七个孔。六爷心思沉重地用手掂了掂大泥盆,“根娃,这可是诸葛亮吊孝传下来的泥盆,你拿去吧。”
六爷所说的诸葛亮吊孝时留下的,只是一种说法而已。相传:当年,诸葛亮到柴桑口吊祭周瑜,东吴在灵前地下埋了火药,其引信就在丧盆底下,所以,盆底特意钻上孔。等孔明一烧纸,引着炸药,势必炸死孔明。而孔明能掐会算,预知其事,就命赵云预先带一块新砖垫在盆子下面,假说是祝周瑜“财帛高升”。这就破了东吴的火药之计。于是,襄阳人也就有了大泥盆垫砖摔丧盆之说。
“起杠啦!&127;”&127;随着一声喊,童子管家举起灵柩前的那只“阴阳盆”“啪………”&127;的一声闷响,泥盆摔成了无数个碎片,一帮人就呼呼啦啦地抬起棺木,大呼小呼地朝隆中山里走去。
人群扛着高大的幡和生纸扎成的花圈踏着初秋的衰黄,穿过浮躁的大街小巷,绕道汉江边,围城一周。在飘拂的白色布条上,挂着“张根娃千古”、“痛悼张根娃英年早逝”的字样。
一路上,挥洒的纸钱纷纷扬扬。纸钱借风直冲云际,谓之“买路钱”,据说这是在打发“外祟”和“拦路鬼”。六爷的弟兄们早就在十字路口、
祠堂、井水窝子、城门等地,设好了路祭棚、路祭桌,瘸子张的棺木一过,杠前就会高高扬起纸钱来。
守候在六爷杠子铺前的扬纸钱人是城里的高手牛头。就凭六爷的仁义,牛头今天带着四位徒弟不请自到,为六爷助阵来了。棺木来到了马背巷古渡口,牛头就让手下的徒弟“备料”(把纸钱揉搓好)。杠夫接近码头台阶,牛头稍一哈腰,纵身一跃,足有一米多高,猛劲扬出头一把,徒弟们随着也各扬一把。这五把纸钱直入云霄,随风向四处扩散,漫天皆白。当时东风甚紧,居然没有落下几张来。大杠出了马背巷,过了杠子铺,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