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卓散文集-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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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一个艺术家的揭露是深刻的。在第二部里,果戈理所指明的艺术家的道路
却是虚浮而错误的,他将古老的宗法制度美化了,宣扬了信仰主义和神秘主
义。由于作者不是着眼于现实,不是从生活中去发掘和提炼,作品在艺术上
也是失败的。
读着恰尔特科夫的悲剧,我们不由联想起果戈理笔下的另一个画家的
悲剧,我指的是《涅瓦大街》中的庇斯卡辽夫。这个短篇与《肖像》的写作
是同一时期。庇斯卡辽夫真诚、热情、纯洁,追求着善和美。他的生活是贫
困的。由于理想的破灭,在深深的失望中自己结束了年轻的生命,他的才能
没有可能得到发挥。恰尔特科夫年轻时也一如庇斯卡辽夫,他是被那个社会
所腐蚀,丧失了艺术生命,才能也没有可能得到发挥。他们两个人象征着艺
术家的两种不同的命运,然而都是一个悲剧。
而果戈理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悲剧人物呢?他以有着浓烈的传奇和浪
漫主义色彩的小说集《狄康卡近乡夜话》开始了文学道路。在那里面带来了
乌克兰的绚烂的色彩,和劳动人民生活的风俗画,同时震荡着青年果戈理由
于对生活的热爱而发出的青春的欢笑。但是,当他逐渐成长,深入地面对现
实时,他看到的是一个黑暗的俄罗斯。他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作家的历史使
命。他说:“我们绝对不是为了节日和宴席被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被叫到
这里来是为了战斗。所以,一刻也不能忘记,我们是为了战斗而来的,因而
也不会选择危险少的场所。好像好的士兵一样,非把我们的一切向战争激烈
的场所投去不可。”他将他的长剑的锋芒主要指向了残酷、腐化的官僚们和
鄙俗、贪婪的地主们。他的《钦差大臣》和《死魂灵》(第一部)是暴露了
沙皇统治下的俄罗斯的黑暗、悲哀,并发出了痛切的控诉。但是,在思想上,
他却匍匐在沙皇脚前,——而沙皇本人就正是最大的官僚和地主。而且,他
美化古老的宗法制社会,认为那是俄国最理想的社会,认为封建农奴制是不
可废除的。他提倡信仰主义和道德上的自我完善,以为这样就能够消灭这个
社会制度所带来的种种罪恶。他的这一切观点最集中地表现在他的《与友人
书信集》中。他对于官僚们、地主们的愤怒的揭露,得到了以别林斯基为代
表的当时进步文艺界的一致好评,却受到了反动集团的疯狂的攻击。而他的
《与友人书信集》,在上流社会中引起一片喝彩声,却受到了别林斯基的严
厉的批判。果戈理在自己的思想的矛盾当中,也在社会对他的全然相反的评
价当中,感到深深的疑虑、不安。他说“我已经痛苦到极点了。我的精神和
肉体都感到十分痛苦,一切都陷在跋徨中? 。工作就是我的生活,不能工作
了,也就无法生活了。”在他四十三岁的壮年,在应该是创作力最旺盛的时
候,他却结束了生命,而且很可能是绝食致死的。
果戈理世界观的矛盾的复杂的内容,一直是文学史家探讨的一个问题。
我们只想在这里指出,他原是对生活充满了乐观,对劳动人民满怀同情的开
朗的人。他理应成为一个真正的抒情的歌者,为我们带来灿烂的阳光和美丽
的歌声。但是,严酷而黑暗的现实却扭曲了他的性格,使他的灵魂上沾染了
一些庸俗的和错误的东西。在批判、攻击丑恶的现实时,他不愧为真正的战
士。当他想指明通向将来的道路时,他却是一个浅薄而无能的说教士。
这一点,在他的力作《死魂灵》中表现了出来。小说的第一部,他真
实而深刻地描写了黑暗、腐朽的俄罗斯的现实,在辛辣的笑声中揭发了地主
们的贪婪、猥琐和寄生性。但在第二部里,他却想臆造出几个正面的地主形
象,“想要复活或救活那整个地主阶级”(阿垅)。作为一个现实主义的大师,
他不能不感到,这是艺术的堕落和虚假,因而,他在死前,焚毁了多年来惨
淡经营的手稿。火光照亮了他受伤的灵魂和艺术家的良心。谈到《死魂灵》
的第二部,我们就容易联想到《肖像》的第二部,在思想根源上,它们有相
通的地方,而且都是由于屈从于错误的思想而损害了现实主义,因而都失败
了。
在《肖像》的第二部里,果戈理创造了这样一个“理想人物”,一个认
为自己是充当了魔鬼的工具的画家,到人迹罕见的荒野中去苦苦修行,终于
达到了人的圣境,由于他已得到了不是混糅着世俗欲念的,而是宁静的高尚
的激情,他在艺术上也达到了高峰。——但是,果戈理自己,却一直没有能
够摆脱人世间带给他的痛苦和烦恼。而当他想在作品中发出“奇妙的抚慰的
声音”表现出“神圣的崇高的力量”时,他的作品却失去了光彩。
果戈理的悲剧应该引起我们对于不合理的社会的强烈的憎恨,而且也
应该引起我们关于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深思。1981年12月2日
雨果的沉思
— —读《九三年》
《九三年》中有一节的题目是:《沉思中的郭文》。事实上,那也是作
者雨果自己在沉思。在他这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中,雨果提出了一个问题:人
道主义(他所理解的人道主义)与革命的关系。他自己作出了回答。
他所提的问题是有着某种重要性的,而且他是通过比较丰富的艺术形
象和生动的情节提出问题和回答问题的,因而在思想上和感情上都深深地打
动了读者,也引起了读者的沉思。
由于读者不同的立场、态度和看问题的不同的方法,关于这本书一直
有着一些争论。
《九三年》是以法国大革命为题材的。这次革命是人类历史上一次伟
大的转折。它不仅使法国的封建社会彻底崩溃,而且沉重地打击了整个欧洲
封建体系,开辟了一个资本主义更加广泛发展的时期。《九三年》指的是一
七九三年。从一七八九年开始的法国大革命,经历着复杂尖锐的斗争,在这
一年达到了高潮。在这一年的一月,挣脱了封建枷锁的法国人民,愤怒地将
路易十六的头颅像手套一样抛掷在全欧洲君主的脚下,向专制政体和贵族政
治挑战。以英国为首的欧洲各封建王朝结成了反法同盟,派出几路大军向法
国逼近,想将不满一岁的共和国淹没在血泊里。在国内,反动分子与国外的
敌人相呼应、相勾结,阴谋活动日益猖獗。资产阶级革命派内部的纷争和矛
盾也更加深化。在这种情势下,共和国确立了雅各宾专政,对反革命分子进
行了无情的镇压。这是著名的“恐怖时期”。
旺岱地区是共和国不得不带着忧心注视的地区。它在海边,交通闭塞,
城镇很少。在广漠的大地上散布着贫穷的村庄和大大小小的森林、丛林。它
像是一个孤岛——一个阴沉、险恶的孤岛,法国各地澎湃的革命浪潮只能在
它的岸边激荡。当地最有权势的人物依然是贵族和神甫。长期在封建思想和
宗教影响下的农民,保卫着压迫、剥削他们的主子,而与要解放他们的共和
国军血战。——在反革命分子眼中,这是一个最好的基地;对共和国来说,
这是藏在肚子里的一条毒蛇。
《九三年》反映了当时法兰西的整个形势,而以旺岱地区惊心动魄的
斗争作为情节的中心。
有三个主要人物:共和国联队指挥官兼远征军司令郭文,政治委员西
穆尔登,叛军领袖朗德纳克。这三个人物都是非凡的。
先来看朗德纳克。他是一个随着皇族流亡在英国的侯爵,现在受命潜
回旺岱领导叛乱。
他从前是一个好色之徒,沉溺在花天酒地之中,而今老了,但身体健
壮。他是一个极其顽固的保王党,充分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叛军领袖所肩负
的重任。他坚毅、沉着、勇敢,而且富有军事才能,反动集团挑选他担当这
一重任是有眼光的。而且,他还有着一个叛军领袖所必需具备的两个因素:
他的领地在旺岱,在当地有着巨大的声望和号召力。当他冒险从海上登陆的
当天,就有七千人投奔,在一星期内就有三百个教区揭竿而起。他又是冷酷、
残暴的。
他下令焚烧村庄,杀死伤兵,屠杀俘虏。他的残暴不仅是由于他的本
性,也由于他对革命的刻骨的仇恨。他是共和国的最凶恶的敌人。
他的对手,共和军年轻的司令官郭文,也出身贵族,而且是他的侄孙。
郭文在一个有着共和思想的家庭教师的教育和熏陶下,成了坚定的共和主义
者。他无比纯洁、善良,而又勇敢。现在,这两个贵族:祖父和侄孙,成了
不共戴天的仇敌,各自为了自己的信念,在战场上兵刃相见。两个人都是优
秀的军事指挥官,不过,在惨烈的斗争中,几乎总是郭文占上风。
但公安委员会对郭文还是不太信任,这不仅因为他是一个贵族,又与
叛军领袖有着这样的亲属关系,而且,他是过于温情、手软的。在公安委员
会的领袖看来,这是一个严重的缺点:对敌人的宽大将造成革命的损失,在
某种情况下,甚至可能是致命的损失。因而,指派了西穆尔登作为他的政治
委员,帮助他同时也监视他。
公安委员会的这一指派是正确的。西穆尔登早年当过乡间的本堂神甫,
后来转变成为一个坚定的革命战士,属于激进派。他生活俭朴,工作勤奋,
全心全意献身于理想的事业。他理解革命暴力的意义和作用,以惊人的慈爱
关心受难的人民,对共和国的敌人则是绝不容情的。
但公安委员会不知道西穆尔登是郭文幼年时的家庭教师。他没有家庭,
将全部爱情倾注在他的学生郭文身上,将郭文看作是自己精神上的儿子。他
和他的学生的分离曾使他异常痛苦。他没有想到革命的浪潮会又将他们涌在
一起。他以十分喜悦的心情看到自己教育的学生成了共和军的一个杰出的军
事领袖,同时也满怀忧心地注意到郭文对敌人过分的、有时甚至是无原则的
宽大。他明确地对郭文指出过这一点,而且郑重地提出过警告:“在我们所
处的时代中,仁慈可能成为卖国的一种形式。”
这是三个强烈的性格的对比。这是三种强大力量的较量。在它们相互
猛烈地撞击、斗争中,迸出耀眼的火花,那当中又飞溅着血和泪。
使他们之间的纠葛和矛盾深化的原因中,关系着三个天真可爱的小孩。
《九三年》是以描写这三个小孩作为序曲的。
一个纯良而又几乎是愚昧无知的农妇带着三个小孩在森林中流浪。她
的丈夫是一个已阵亡的叛军。她的家园毁于炮火。共和军的一支联队在发现
他们时,他们由于饥饿已濒于死亡。联队出于同情收留了他们。后来,在一
次叛军的袭击中,农妇连同三个小孩与一些士兵一齐被俘。朗德纳克下令枪
决俘虏,农妇也包括在内。三个小孩则被当作人质带走了。通过几次大的战
斗,溃不成军的叛军只剩下朗德纳克和十九个人被围困在他自己的城堡中,
进行绝望的顽抗。一个意外的机会使朗德纳克和残存的几个叛军得以通过一
条秘密的地道逃走,那三个小孩却被留在叛军放火焚烧的城堡里面。那个曾
被枪决的农妇侥幸只是受了重伤,死里逃生。当她能够走动时,她疯狂地到
处寻找小孩。她来到城堡跟前,看到了在烈火包围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