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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部分

曾卓散文集-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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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问题还未解决,到北京去他们家时,他们还是殷切地接待我,一如当年? 。
荻帆于今年四月出国访问,得知春芳病重的消息后,当即动身提前飞回北京。
他来信说,春芳经过手术后,已度过了危险期,从医院回到了家中。我因而
感到了欣慰。没有想到她还是很快撒手而去了。
她和荻帆共过患难,特别是在十年浩劫中,荻帆遭罪时,她表现得那
样坚强、勇敢,是一个好妻子。她年轻时就要求进步,几十年来,从事革命
工作,默默地奉献自己。她可以安息了。但是,荻帆将永久记得她,朋友们
也难以忘怀她。荻帆寄来了他今年出国前和她在北海公园的一张合影——这
是他们最后一张合影了。我看着照片,有许多感慨。认识春芳时,她是十八
岁的少女。荻帆和朋友们都喊她“小史”(她姓史),岁月如流,风风雨雨的
半个世纪过去了。她已先离荻帆和朋友们而去,当我在哀痛的心情中写这篇
短文时,也真正地感到自己老了。
悼振武
得知王振武同志去世的消息后,我的心情颇为沉重,既感到沉痛,也
感到惋惜。
我们相识虽有二十五年,却来往很少。但在我的感情上和他是很亲近
的。那是因为他有几个亲密的朋友和我也很熟识,这样在感情上就形成了一
个纽带。他们多次向我谈及他,使我得知了他的为人,其中有一些事迹和表
现是很感人的,而每次和他见面时,他的朴质和真诚留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他身上毫无飞扬浮躁之气,这在一般已有一点名气的中青年作家中颇为难
得。三年多前,他身患重病后的顽强精神更是令我感动。
我们常常谈到人生必须拼搏。他正是与病魔拼搏过来的。他脑溢血后
半身瘫痪,生活不能自理,一面坚持锻炼,一面还不懈地写作。去年,他还
又一次跋山涉水去了鄂西山区,看望他所熟悉的那里的土地,那里的人民。
他做出这一切,是承受了怎样的身体上的痛苦,需要多么坚强的毅力。我们
可以说,这也是一种英雄主义。他在重病中曾衷心地感叹过:“生活多么美!
阳光多么美!”他的拼搏精神正是来源于对生活的执着,对生活的爱。
他只读过小学,后来进了戏校,长期当舞蹈演员。他的知识和文学素
养主要是靠刻苦地自修。他在一九八○年才开始写小说。他发表第二篇小说
《最后一篓春茶》就获得全国优秀小说奖。为什么他在创作中一开始就能够
闪露光辉呢?这当然有各种因素,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真正深入
了生活,而且能够以比较正确的态度对待生活。几年以前,我曾在一篇谈到
他的短文中这样说过:“他已发表的和还未发表的小说,都是取材于鄂西山
区。二十多年来,他作为一个剧团的创作人员,经常下到那里去,有时一年
去两次,一去就是几个月,他熟悉那里的景色、风俗、人情、历史,谈起来
如数家珍。他爱那一片荒僻、闭塞然而美丽、富饶的土地,将那当作了自己
的故乡。更重要的是,他爱那里的勤劳、纯朴、善良的人民。他和他们成了
真正的朋友,人们愿意向他袒露自己内心的隐秘,向他诉说自己的苦恼、悲
哀、欢乐。”另外,他的创作态度也是认真严肃的,不是猎奇,不是追求飘
渺的诗情,而是通过生活的真实去追求艺术的创造,通过艺术的真实去追求
人生的哲理。他的这种对待生活的态度和对待艺术的态度使他将有一个光辉
的前景。因而他过早地离去使我们不能不深为惋惜。
振武比我年轻得多。天道无常,现在是我来为他写悼念的文字。而且,
我从他身上可以汲取到许多东西。对他的哀思也是对自己的激励。
我最后一次与他相处是在去年春节。我邀他到几个朋友家里聚会。这
在他是很难得的,他显得十分高兴。返回时,我们乘坐的汽车无法开进他住
家的那条狭窄的小巷。他下车后,坚决谢绝我的搀扶,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前
走去,不时回头向我笑笑。他走得很慢,但走得很踏实。他的安详的笑容和
他的踏实的脚步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 。
迟来的悼念
— —怀伍禾
从一位友人寄来的羊城晚报的副刊《花地》上,读到了在《诗人伍禾
十五周年祭》的标题下刊登着的绀弩前几年写的追念伍禾的三言诗,和贺苏、
周敏新写的悼诗。我的心感到沉重。真是岁月如流,伍禾离开我们已经有十
五年了。我早已应该写下我的悼念,却一直拖延着没有动笔。这些年来,如
果要写哀悼的文字,那是不止两篇、三篇的。我都没有写。不是对于战友的
忘情,而是我想逃避,不愿让自己又一次沉入哀痛的心情中。但我也并不能
得到心的安宁,每一念及他们,就感到愧疚和不安。特别是对于伍禾,以我
们的友谊,不应该默无一言,而且他是在那样悲惨的情况下去世的,身后又
是那样地寂寞。友人将关于伍禾的悼诗寄来,当是好意。我却从中感到了无
言的责备:“难道你不应该写点什么吗?”是的,我应该写一点什么,虽然,
只能是简短的? 。抗战以前,当我还是一个初中学生,刚刚开始在报纸的副
刊上投稿的时候,已经知道伍禾的名字,他当时在武汉已经是一个颇有名气
的诗人了。我没有机会结识他。抗战期间,他在桂林为一家文艺刊物编诗。
我在重庆。他写信来约稿,这样我们开始了通信。我们见面是在一九四四年
的冬天。在国民党军队的湘桂大撤退中,他和妻子聂碧莲带着一个不足一岁
的婴儿,在极其艰困、危险的情况下,到了重庆(他在《抗战文艺》上发表
过一篇文章记述逃难途中的情况),在一家从桂林迁来的出版社工作,名义
上是经理。但那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就只有他一个,除了编辑之外的一切事务:
校对、跑印刷厂、发行? 。以至勤杂,他都必需担当起来。我当时住在重庆
郊区,每当进城时,就去看他。出版社在一个小小的木板楼上,而那里也就
是他的家了。在堆满书、纸型和杂物的空隙中,有一张床和一张破旧的三斗
桌。他热情地接待我,但难得安静地坐下来,往往是一面和我谈天,一面处
理着出版社的工作或是家务。他的工作繁重,做每一件事又都极其认真,因
而就异常忙碌。而生活是清苦的,他没有时间写稿,靠一点微薄的工资负担
一个家。有几个友人认为他得到的待遇不大公平而愤愤。我却从来没有听到
过他的怨言。他说:“一切为了事业? 。”他常常满怀喜悦地将他们出的书
给我看,赞扬着那些作品。我们交往密切起来是在武汉。
抗战胜利后,一九四六年夏初,他脱离了那家出版社,回到了武汉。
我不久也回到了武汉。他主编一家报纸的副刊《长江》。我则从葛琴手中接
编大刚报的副刊《大江》。我们都住在武昌,经常见面,谈天、谈大局,也
交换一些工作上的意见。有时,两人一道过江到汉口发稿。
那几年,正是解放战争时期,在国统区,进步的文艺运动已经被反动
派扼制得近乎窒息状态。在武汉,更是一片荒凉。而伍禾所在的那家报纸是
国民党的省报。他是在“虎穴”里工作,处境就更为险恶。
然而,在他所编的副刊上刊登的作品,大都是反映了现实生活、表达
了人民的情绪和愿望的。当然,他常常受到警告,友人们有时也劝他不要“赤
膊上阵”。有一次,他对我说:“是的,应该注意策略。但退让只能是在一定
的限度之内。否则,编这个副刊还有什么意义呢?冒一点风险,也是必要的。
现在做什么工作能不担当一点风险呢?除非躺下来睡大觉。”他在一则编后
记中写道:当千军万马奔腾在几乎是一整个亚洲大陆的时候,当壮健的骑者
在冒死犯难用生命创造历史的时候,我们却伏在一个静如死水的斗室中,吮
笔编写。
… …
壮健的读者无需祝福,更何况“北风吹断马嘶声”。我的亲爱的友人,
能发光么?一点萤火,一支烛光,一把炬火,都好都好,请把这个瑰奇的时
代照得通明!
他工作的那间小厢房,是名副其实的斗室,用他自己的话说:“像棺材
那样狭长,而且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的”斗室。他坐在纸窗前,埋头在破旧的
条桌上,他的心和“壮健的骑者”的心一同跳动。而且,他呼唤友人们做萤
火,做烛光,做炬火,来照明这个瑰奇的时代。——我们应该想到,他是在
那个黑暗的年代里,在刀枪剑戟丛中,这样来公开宣告自己的心情和希望的。
而同时,他也注意在文学创作上抵制那些不良的倾向。当时泛滥成灾
的黄色文化当然是为他所厌恶的,而他也不满意于那些主观公式主义的作
品,那些顾影自怜的感伤主义的作品,那些浅薄的乐观主义的空洞的叫
喊? 。。而对于真正从生活中来的,反映了现实生活的真实的作品,虽然在
技巧上比较差,他却乐于推荐给读者。他坚持的是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以来
的现实主义传统。
伍禾不止一次地对我谈到雪峰同志的一句话:做任何工作,即使看来
是小小的工作,都应该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的精神,伍禾正是以
这样的精神来做副刊编辑工作的。
他认真阅读来稿,发现了一篇较好的作品就异常高兴,他用毛笔一丝
不苟地和分散在各地的作者们写信。他联系了一些知名的作家,如聂绀弩、
骆宾基、邹荻帆等,而更多的是年轻的作者,如田野、苏汜、何钟辛、葛珍? 。。
他对他们进行了具体的帮助,为他们的成长付出了心血。在当时当地,《长
江》受到许多倾向进步、要求进步的读者的关注和爱护也正是必然的。伍禾
正是从读者中,从“声气相投”的作者中汲取了力量,从对自己工作意义的
认识,从对人民、对时代的责任感中汲取力量的。他在艰危的处境中,在清
贫的生活中,勤劳地而且是乐观地工作着。诚然,《长江》上面没有什么了
不起的大作,即使从当时整个斗争的形势看,《长江》所起的作用和影响也
是有限的。然而,它曾经团结了一批作者,它曾经照亮了黑暗的一角,它曾
经温暖和鼓舞了许多读者的心? 。武汉终于解放了,全国终于解放了。我们
在不同的岗位上,各自忙于自己的工作,能够畅谈的机会不多。偶尔见面,
感到他心情健旺,身体也比过去好了。而且,在生活上也开始摆脱了贫困。
没有想到,一九五五年的夏天,我们都被卷入了一阵突然而来的旋风
中。我们完全被隔绝了。两年后,我才知道原来和他在一起工作的郑思已离
开了人间,那么,伍禾的命运呢?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呢?我无从打听。
一九五七年的秋天,我们偶然相遇了,那是在一家医院的门诊部里。
分手两年,却恍如隔世。有多少话要倾吐,却只是简单地交换了一点彼此的
情况。他告诉我,他现在一家出版社当普通的编辑,即将下乡去劳动。那以
后不久,我却偶然听说,在乡下,他又戴上了“右派”的帽子,那时“反右”
的高潮早已过去,他是“补划”的。
我们再见面已经是一九六二年了。他已从乡下调回武汉,工作关系转
到了省图书馆。他原就有肺病,一九五五年受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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