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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部分

曾卓散文集-第69部分

小说: 曾卓散文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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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即站了起来,和妻子一起也向陡坡走了过去。——她的赞许也给
予了我以激励。
看杂技
我是杂技的忠实的观众。
黎巴嫩诗人纪伯伦说,杂技表演只有在失手时才能吸引他。这是一句
含意丰富的话。说此话的人必然曾经沧海,难以轻易动情。
我现在远比说此话时的纪伯伦要年长,生活也颇多波澜。但好的杂技
表演总能吸引我,使我喜悦、惊叹、激动。当杂技演员失手时(这是难免的),
我感同身受地分担着他的痛苦,为他不安。而当他终于成功后,我更为热烈
地为他鼓掌、欢呼。少年时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我理解纪伯伦的心情。
而我乐于享有自己的心情。
— —当然,这不仅是指看杂技。
关于老年的文章和诗,古今中外都不少,其中不乏精辟和富
于哲理之作。最近我常常想
起的是一首小诗和两句话。诗是惠特曼的《给老年》。原诗就只有一句:
“从你,我看到了那在入海处逐渐宏伟地扩大并展开的河口。”
一句话是冰心在一篇文章中引用的,不知原作者是谁,“要有更多的云
霞造就一个美丽的黄昏”。
还有一句话是泰戈尔说的:“我和每一个相交的人都是同龄的”。
惠特曼的诗将老年提高到一个宏伟阔大的境界,几十年来的奔波,所
经历的风雨、坎坷、磨练,所积累的经验和智慧? 。,生命的河流终于奔向
了生命的大海。还很少有人是以这样庄严,健旺的心情去描绘老年的。冰心
引用的那句话是一声向所有老人们的呼唤;对每一个老人自己来说,则是自
我要求和自我鼓舞:要用自己的努力,要用自己的余年,去完成生命的灿烂
的画幅。泰戈尔的那句话表达了老人宽阔、博爱、永远保持纯真的心,他和
每一个与他相交的人都没有距离,没有隔阂,而且能从对方汲取力量、欢乐,
即使那是远比自己年轻的人,甚至是一个儿童。他因而永远年轻。
黑夜的眼泪
年轻的时候,我大都是在夜间写作。渐渐进入老境以后,熬一次夜几
天精神都难以恢复,就不得不改掉了这个习惯。
前几天,为了赶写一篇急用的稿子,又一次在夜间伏案,停下笔来,
已是夜半两点多钟,心情还在一种亢奋状态,不想上床,就又点了一支烟,
去站在窗前眺望,深蓝的夜空中,闪烁着稀疏的星星。大地上是参差的大楼
的剪影,只有少数的窗口亮着寂寞的灯光。在沉沉的夜色中,在两排乳白色
的路灯照耀下,没有车流和人群,一直通向隐蔽的远方的马路,显得陌生而
神秘。受到周围气氛的感染,我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而且达到了一种明彻
的状态。在白天,我虽然有时也沉思,却难以达到这种状态。我似乎独自站
在地球的中央。
没有名利的骚扰,没有得失的顾虑,想着一些事,认真地审视自己,
并审视这个世界。
是谁说过:“不曾在黑夜里哭泣的人就不懂得人生”。我少年时也曾在
黑夜里哭泣过,因为痛苦,因为忏悔,因为思念,也因为渴求和欢乐。是的,
我就在这中间体会着人生,思考着人生,这是有助于我的成长的。而此刻,
我的眼睛又渐渐潮润了。这是一个老人的眼泪,其中饱含世事的沧桑,但也
映照着渴求和希望。
而无论是少年时纯真的泪还是老年时沧桑的泪,都洗涤着我的灵魂? 。
胡子与微笑
今年8月,在艾青作品国际讨论会期间,诗人邹荻帆邀请了上十位与
会的朋友在他家小聚。一位南斯拉夫诗人笑着问我:“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仔细地端详了他,最后还是带着歉意地摇了摇头。
“我是彼德洛夫”,他说,“那年你到南斯拉夫,我曾接待过你的”。
呵,记起来了。1984年我和流沙河到南斯拉夫参加斯特鲁卡国际
诗歌节。在返国的头一天晚上,在贝尔格莱德,曾应邀到他家作客。他当时
是南斯拉夫作家协会的主席。那天在座的还有那一届诗歌节金环获得者印度
诗人阿盖,和好几位南斯拉夫文学艺术界的朋友。
在他那富有艺术风味的宽大的阁楼上,喝着酒,谈谈笑笑,过了一个
愉快的晚上。主人的热情和豪爽也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我怎么竟没有认
出他呢?“我剃掉了胡子,所以你难以认出我了”。是的,当年他是留着大
胡子的。他接着说:“你也显老了些。但我记得你的微笑。我喜欢你的微笑,
我从你的微笑认出了你,我的胡子可以刮去,你脸上的微笑却是刮不去的。”
我又一次微笑——不,大笑着拥抱了他。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祝福和赞美呢?
岁月流逝,风风雨雨,脸上的微笑却是刮不去的。
两本书名
一位朋友曾对我谈到一位德国作家,说他是很有名气的。
但我忘记了他的名字,却记住了他的两本书名:《门渐渐地开了》
《永远不会过去的过去》——两者都给人丰富的想象,前者是动态的,
门打开后将显现的是什么呢?一种惊疑地等候或一种惊喜的期盼。而后者引
起的是难忘的回忆:它或是一次邂逅,或是一次冒险,或是决定一生命运的
转折,或是一道刻在心上的血痕? 。;它或是个人的,也可以是民族的。那
些是不能忘却的,而又形成一种力量、负担或心态,影响到今天,并联结到
将来? 。。
少年时的读物
少年时期,我珍藏有黎烈文翻译的两本法国小说:一是洛蒂的《冰岛
渔夫》,一是儒勒?列那尔的《红萝卜须》。前几年,《冰岛渔夫》重印出版
了,我买到了一册。最近,一位朋友又送了我一本新版的《胡萝卜须》,但
译者不是黎烈文而是徐知免,书名改译为《胡萝卜须》。黎烈文的译本附有
大量生动幽默的插图,这一本却没有,但我还是很高兴,将它和《冰岛渔夫》
放在一起。
这两本书都写得不坏。我是从《冰岛渔夫》开始认识海的性格和海的
魅力的,从而引起了对海的向往。而《胡萝卜须》,我记得在黎烈文的译者
前言中介绍,正像阿Q在中国一样,书中所描写的那个被称作“胡萝卜须”
的小孩,在法国也是妇孺皆知的人物。他受到父母的歧视,受到哥哥和姐姐
的欺侮,引起我深厚的同情。
而我现在还很喜欢这两本书还有这样一个原因,当我重读少年时所热
爱的读物时,总会引起一些遥远的温暖的回忆,而且我也想比较一下少年时
和老年时读同一本书时的心情。相隔五十多年了,其间多少风雨,多少坎坷,
多少江水已经流逝,但一颗布满创痕的心和一颗纯真的心,却被同一本书激
起了同样的波澜,两颗心似乎重叠了起来,似乎岁月在这中间停止了流逝? 。
热爱生命
怀着沉重的心情到医院去看望一位病重的朋友。我们相交多年,都已
进入老年。常常收到一些共同熟人的讣告,感叹之余,有时就不免谈论到
“死”,接触到一些哲学家的看法和一些名人泰然面对死神的例子。这位朋
友说:顺其自然,也就是征服了死亡,从而得到了自由。
现在,在病房中,他的态度是安详的,平静地谈到自己的病情,自知
不起,他说:“那一天终于要来到了”。我说不出任何宽慰的话,而且,我知
道那也是不必要的。沉默了一会后,他喃喃地说:“说真的,我无力做到那
样超然,我还是有所挂牵,有所眷恋,我还有一些事要做,我还想看看世
界? 。”一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沉重地滴到了我的心上。它照亮
了他的心,或者说,我的心。我们终究是平平凡凡的人,对生命的热爱压倒
了他在理智中的哲学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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