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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部分

逝去的年代--中国自由知识分子的命运-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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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钱钟书三人知识分子的形象。这种思路使我不得不在整个研究过程中把
他们三个的经历、学识以及政治上的遭遇加以比较,虽然我非常清晰地意识
到将这三个著名的知识分子加以比较(特别是还有两位今天健在并受到人们
普遍尊敬)的做法是出力不讨好的,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把他们联系起来。储


安平、费孝通、钱钟书大体代表了《观察》撰稿人中的三种类型,从某种意
义上也可以说是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三种类型。他们三人都是有专业的
知识分子(比较起来,储安平算是没有专业的),他们都曾做了《观察》的
撰稿人,说明他们是关心政治的,在自己的专业之外,尚能对社会进步投入
一部分热情,这正是现代知识分子的一个起码条件。不过他们关心政治的方
式却有很大区别,这种区别可能来自于三个人各自性格和兴趣的不同,但也
与他们每个人对中国政治的理解和评价不同,这种差异决定了他们直到今天
在中国政治生活中的地位。

《观察》撰稿人中有这样三种人:

一是企图通过自己办报办刊来积极参与国家政治生活的人。

二是在专业之外对政治怀有浓厚兴趣并试图在具体的政治运作中扮演
某种角色的人。

三是对政治完全看透而钟情于学术的人。

第一种人常常以自己所认定的政治理想为追求目标,用自己的思想影
响政府,但又不愿完全陷入政治的漩涡中去,他们所信奉的影响政治的方法
是:“与其入政府不如组党,与其组党,不如办报”'12'。储安平属于这一
种人。  '12'傅斯年给胡适的信,见《胡适来往书信选》下卷第178
页,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83 年11 月出版。

第二种人即通常人们所谓的徘徊在政治与学术之间的人,他们不如第
一种人超然,如果有机会,他们愿意参加到一定的政治集团中去。费孝通属
这类人。

第三种人是看透政治并厌恶政治,他们对于政治绝非不关心,但这种
关心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完全退入内心,对政治冷眼旁观;一种是把对政治
的理解融入到自己所选择的专业中,当然他们不是借学术来抒发对政治的不
满,而是从内心深处对政治存有一种戒心。钱钟书就属这类人。

储安平、费孝通、钱钟书都是1910 年生人。在《观察》时期,都曾和
储安平有过一定的交往'13'。在《观察》近3 年的历史中,费孝通是发表文
章最多的一位作者(他的《乡土中国》、《乡土重设》都是1947 年做为《观
察》丛书出版的),仅署真名的就有34 篇,这些文章基本上都在作者的专业
之外,不是关于社会学研究的,而是关于中国政治、时局、民族性格以及介
绍欧洲文化和美国文化的。费孝通后来曾回忆道:“《观察》是日本投降后到
解放前这一段内战时期知识分子的论坛。知识分子就是好议论。《观察》及
时提供了论坛,一时风行全国。现在五六十岁的知识分子很少不曾是《观察》
的读者。

当时我年华方茂,刚身受反动势力的迫害,岂肯默默而息。于是仰首
伸眉,振笔疾书,几乎每期《观察》都有我署名或不署名的文章”'14'。费
孝通作为知名的社会学家,对政治却一直抱有热情,在学生时代受其兄长费
青的影响,很早就参加过政治运动,他曾经试图退入纯粹的学术专业中去,
但对政治的热情又总把他从专业中分离出去,他曾说过:“两年以后我对国
家的关心又复活了,我不再仅仅满足于帮助个人,治疗身体上的疾病这个目
标。人们的病痛不仅来自身体,来自社会的病痛更加重要”'15'。费孝通年
轻时形成的对政治的热情,一直持续到今日。对于费孝通来说,1957 年是
他人生中的一次根本转折。在1949 年以前,作为社会学家的他,在李公朴
被暗杀后,面对白色恐怖,他敢于在报上公开发表声明,认为:“李公朴的


血是标志着中国人民争取民主运动的转折点。”“是最后胜利的前兆”'16'。
在1957 年,费孝通敢于写出像《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这样被称为向党进
攻的第一炮文章,真给人以不减当年勇的感觉,然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太沉
重了。1980 年复出之后,虽然我们仍能在他那些远离政治的文章中感到一
颗知识分子跳动的心灵'17',但我们却很难再读到他早年《观察》文章和《知
识分子的早春天气》这样令人振奋的论文了。作为一个徘徊在政治与学术之
间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晚年费孝通给我们的启发是很深的,从理论上讲,
当他更有资格、更有机会放言国是的时候,作为知识分子,费孝通的影响却
不如他年轻的时候,他曾说过:“四十年代后期是写作上第一个丰收期,对
当时中国的知识界有一定影响”。在中国第二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中,费孝
通成为新时代学者从政的一个典型,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亦或不幸。  

'13'储安平在《观察》第1 卷第4 期上曾发表过钱钟书给他的一封信。至于
费孝通,林元曾说过他到《观察》工作就是费孝通推荐的,见林元《碎布集》
第400 页,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 年2 月。
'14'转引自林元《碎布集》第397 页。
'15'见彦奇主编《中国各民主党派史人物传》第1 册第71 页,华夏出
版社1991 年7 月出版。
'16'见彦奇主编《中国各民主党派史人物传》第1 册第105 页,华夏
出版社1991 年7 月出版。
'17'1980 年以后,费孝通一直对中国的知识分子问题特别关心,他曾
先后写了《知识分子和智力资源调查自述》《论知识分子与社会主义建议》
等文章,一直呼吁对知识分子在社会发展中所起的重要作用给予高度重视。
详见《费孝通选集》,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 年5 月出版。

在《观察》时期,钱钟书一共给《观察》写过5 篇文章,其中还包括
他给储安平的一封信。我们来看一下钱钟书这4 篇文章的题目:

《说“回家”》

《补评英文新字辞典》

《游历者的眼睛》

《杂言——关于著作的》

从题目上我们就可以看出这些文章是完全远离政治的。储安平就认为:
“钱钟书先生,若把各种条件总加起来,他是中国最出色的一位治文学的人。
他造诣的广博精深,允为同侪器重。他的文章另有风采,别具一格”'18'。
《观察》是一个政论刊物,但钱钟书在《观察》上却只写了几篇简短的可以
说是学术随笔之类的小文章,由此可以见出钱钟书对政治的态度和他对政治
持有的回避方式。这也能使人想到《围城》,在抗战结束以后,有多少作家
在为国家和民族命运忧虑重重,而钱钟书却能够在他的书中把这一切都消解
在永恒的日常人生主题中。难怪当有人问到钱钟书:在抗战末期,钱先生和
张爱玲女士同是上海红极一时的作家时,钱钟书连忙说:“我不如她。我从
来没有见过她。

我是一个比较retiredperson(闭门不管天下事的人)”'19'。虽是信
口说来,倒也能见出钱钟书的真性情。在《观察》撰稿人中,钱钟书对政治
的看法非常独特,这种独特是在回避政治中得到体现的,在他看来,政治那
东西,一旦沾上,就没有一天安生。然而,尽管钱钟书这种对政治的态度,
使他在1957 年没有落入“右派”的行列中,但1966 年的到来,也使这位从


不问政治的纯粹学者不得不放下自己的研究去种莱了。其实钱钟书对政治有
自己更为深刻的理解,在《干校六记·小引》中,他写到:“现在事过境迁,
也可以说水落石出。在这次运动里,如同在历次运动里,少不了有三类人。
假如要写回忆的话,当时在运动里受冤枉、挨批斗的同志们也许会来一篇《记
屈》或《记愤》。至于一般群众呢?回忆时大约都得写《记愧》或者惭愧自
己是糊涂虫,没看清‘假案’、‘错案’,一味随着大伙儿去糟蹋一些好人;
或者(就像我本人)惭愧自己是怯懦鬼,觉得这里面有冤屈,却没有胆气出
头抗议,至多只敢对运动不很积极参加。也有一种人,他们明知道这是一团
乱蓬蓬的葛藤帐,但依然充当旗手、鼓手、打手、去大判‘葫芦案’。

按道理说,这类人最应当‘记愧’。不过,他们很可能既不记忆在心,
也无愧于心”'20'。钱钟书对于灾难的评价依然如此平静,这符合他的一贯
性格。钱钟书在当代为人广泛尊敬,除了他在专业上的巨大成就外,钱钟书
是一个真正超然物外的学人,凡是了解历史的人,都很难在任何一个历史的
波动中找出钱钟书前后不一致的地方,这种人格的力量是非常令人尊敬的。
中国社会中的许多知识分子如果单看他们一生中的某一段历史,那是令人敬
重的,但如果考察他的一生,我们就会发现他根本不值得尊敬,多变是他人
生最大弱点。但人们评价一个人物,常常会以他们晚年的忏悔或逢人作揖、
见人道歉而使人们不计较他的以往,我对这种人大不以为然。一些曾经迫害
过大批知识分子的人在晚年的忏悔固然能够赢得一些人的好感,但一个现代
知识分子必须懂得,你要对那些特别容易忏悔的人加以提防,他们有一次仟
悔,可能就有一千次,对他们的忏悔给予正确评价的时候,绝不要忘记他们
当年的作为,比如像周扬这样的分子。  '18'《观察》第2 卷第1 期。

'19'水晶《侍钱“抛书”杂记》,见《钱钟书研究》第2 辑第325 页,
文化艺术出版社1 月出版。
'20'杨绛《干校六记·小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年2 月出版。
储安平、费孝通、钱钟书同年出生,同为江苏人,同为受过比较严格
的传统教育和完整的大学教育,又都曾留学英美。事后分析,三人最终的结
局或许从《观察》时期就已经预示了。

储安平热衷于政治,以办《观察》达到人生最辉煌的时候,以接任《光
明日报》总编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储安平是执著的,对自由主义理想的不懈
追求使他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推上了历史的最前沿,在1957 年几乎所有的
“右派”言论中,储安平的言论是最清醒、最深刻、最能看出问题根本所在
的人,这是他比他同时代的其它知识分子更为人尊敬的地方。1957 年1 月
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储安平1949 年以后写的唯一一本书《新疆新面貌——新
疆旅行通讯集》,虽然这本以歌颂1949 年以后新疆新生活的通讯集可能真实
地反映了从旧时代过来的知识分子的某些真实感情,但对储安平来说,这种
纯粹游记性的文章从另一面说明了他的不得已,从储安平历来对新疆问题的
兴趣看,他应该写的绝不是这类文章,储安平的悲剧说明在自由主义知识分
子的选择中,深刻、清醒、执著的追求也是最不幸最艰苦的追求,纯粹的超
然物外或在政治与学术之间徘徊,都比一味地按自由主义的理想行事要安全
得多。从办《观察》的储安平到办《光明日报》的储安平都是一个人,但《观
察》结束了,却没有结束储安平的生命,《光明日报》没有结束,而储安平
的生命倒结束了。


四、《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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