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焦点问题-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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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桑是我的故乡人。故乡来人说起了韩桑,回故乡时顺道看了韩桑的父母及韩桑的弟弟。那时韩桑还没有死,但家里已为她背上了“丢脸”的黑锅。因为在外打工的韩桑没有结婚却生下了一个小男孩。韩氏夫妇虽没把我当作外人,却也不愿向我透露半点他们的女儿在外的有关情况和任何细节。正当我准备放弃这宗调查时,乡司法所小宋突然打来电话,说韩桑死了,就种种迹象分析,系被谋杀,要我赶紧回去一趟。当时我正在六安的家中等着要见一个名叫青苇的采访对象,但由于韩桑的这头事急,我只好放下电话搭车走了。谁知这一走,就永远地错过了我和青苇再见面的机会。几天后回来,青苇已自杀身亡。
青苇原也是个不幸的打工妹,在外打工时上当受骗染上了毒瘾,当了妓女,并得了性病,后来由于对人生的彻底绝望,服毒自杀了。与此同时,又有其他打工妹在外罹难的消息传来。正是因了这些个乡下女孩子的死,我才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决心要将这次调查采访进行下去。我和韩桑相见在一片松岗上。那天,给我带路的乡下同学领我走过几条田埂,爬过一道坎坝之后,便用手朝前指了指说:“就在那儿了,你自个去吧,我可不敢再陪你了……”天已近黄昏了,有点迷信的同学害怕撞上了阴气,没心没肺地忘了我也是个胆子很小的女人。但与她不同的是,我的心头上压有一份沉重,我是专为采访韩桑而来的,我要尽可能地走近韩桑,和韩桑对话。
我硬着头皮从路边的林子里折了根桃枝,据说桃枝是可以驱邪的。“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桃符的功效不言而喻。
想到10年前,我曾在乡下三姐家见到过的小韩桑,那时她才12岁,和三姐的小女儿是同学。因为长得特别好看而又穿得特别破旧,所以小韩桑留给我的印象就特别深。她的小褂儿上密密麻麻补满了补丁,使得底布上的花色原来是什么样子也看不清楚了。我的三姐虽是个哑巴,但她知道韩桑家穷,韩桑是个可怜的孩子。韩桑临走时,三姐在她的书包里塞进了几枚熟鸡蛋。韩桑站在院外的石榴树下,回过头来,感激地朝三姐一笑,笑得那么甜美那么舒心……从此,小韩桑伴着榴花的微笑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清晰如昨。一晃10年过去了,此时此刻,我面对着的却是这样一座新坟和新坟后边那幅令人心碎的引魂幡……
韩桑,迎着你父母为你竖的这幅引魂幡,你的游魂归来了没有?千里迢迢,车来车往,你找得到回乡的路吗?我知道,你今年才22岁,虚龄,和我的孩子是同龄人。我的孩子,此时正坐在大学明亮的教室里读书画画,而你却撇下了父母,当然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长眠在这片荒凉的松岗上了……你的心里,藏了多少要说的话不能再说?压了多少想申的冤无法再申?
我拿出了相机,想给这里拍张照,可是奇怪,一向性能很好从未出过任何故障的相机,那天的快门就是按不下去。先我以为是电池用完了,赶忙换了两节新的装进去。换上新电池后的相机,快门仍然按不下去,无论我如何摆弄都无济于事。
这时太阳快要落山了,西边天腾出一片粉白色的雾气,我将取景框对准雾气后面的夕阳,那是一幅绝妙的水彩画。谁知,咔嚓一响,相机的快门自动落下。当我再将镜头收回到韩桑的新坟时,偏偏胶片又用完了!我明白了,韩桑不愿让我拍照。有人喊着我的名字走了过来,近了,见是司法所的小宋、老李,还有韩桑的堂叔。
晚上,我就住在乡政府的招待所里,我和小宋等聊了很久。他们走后,我怎么也睡不着,想着韩桑的死。22岁,人生才刚刚开头!谋杀,这是多么残忍的剥夺!她若不是因为贫穷,她若没有出去打工,她若……还假设什么?她已经死了……
我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服,拧亮了电灯,将韩桑的有关记录整理如下:
18岁读高一,成绩不是很好。因为家里逢上大忙季节,总要她请事假在家干活。那年夏天,本来就患有严重贫血的母亲突然流血不止,送到医院抢救,医生要求立即为病人输血,没有钱买血,韩桑和弟弟韩松都要为母亲献血,可韩桑的血型和母亲不合,结果15岁的弟弟在抽血时,一下子晕了过去。韩桑连夜跑遍了所有的亲戚家,用下跪磕头的办法求借了几百元钱,她将这笔钱交给了父亲,便随市里组织的一批劳务输出队南下打工去了。
落脚的是一家罐头厂。韩桑干的是手工剥橘子,这种活虽不要出什么大的力气,但非常困顿人。一天十几个小时做下来,人就累成了面条,浑身软绵绵的。
有一天,韩桑累得头昏眼花,口渴得要命,趁没人注意时,吃了只橘瓣儿。谁知躲在暗处的监工跑来了,一只手紧紧地钳住韩桑的腮,另一只手在韩桑嘴上使劲地抽。韩桑顿时被打得流了鼻血。这还不算,月底发工资时,竟要扣掉她20元钱。韩桑就问了一句:“一只橘子能值20元钱吗?”领班的便要韩桑立即卷铺盖滚回老家去。韩桑哭了,求他不要撵他走,也不要扣她的工资,因为她家里生病的母亲等她挣钱去还债……然而,毫无人情味的领班硬是将韩桑的铺盖衣物从女宿舍的楼窗里扔了下来。韩桑恨不能随着自己的衣物也从楼上跳下来摔死算了,但一想到家中生病的母亲,便忍下了,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一步一声哭地向工厂的大门口走去。正巧厂长李某从大门外进来,一抬头看见哭着的韩桑,就随便问了一句:“怎么回事?”韩桑见是厂长,扑咚一声就跪下了,求厂长网开一面,不要把她朝绝路上撵。李某用手托起韩桑的下巴,看见这个外来的打工妹长得很美,就吩咐手下人安排韩桑留下,并把她从车间抽调到厂部营销处。
几个月下来,韩桑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了。后来李某外出时,还找借口带过韩桑。他告诉她,他还是单身。没有一点真诚,也没有任何允诺,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一切又是那么简单。因为她年轻貌美,他想要了她,更是因为她年幼无知,她竟给了他……他在外边给她租了一间房子,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当起了厂长的“二奶”。19岁的乡下姑娘以为这便是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婚姻了。她曾好多次提出要和李某一道去把结婚证领了,但每一次都是被他嘻嘻哈哈地拒绝了,并笑话韩桑少见多怪改不掉乡下老土的毛病,什么年代了还在乎那些过时了的形式和程序……韩桑本来就觉得自己被厂长“爱”上是天赐的良缘和福分,他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对的,她又何必要他去做违心的事呢?
走近打工妹畸婚(2)
只是有一次,韩桑在接到家信后对他哭了,她说她的父母非常在乎结婚证的事。他便哄她:“等你生了大胖儿子,我就陪你去领结婚证了。”没多久,韩桑怀孕了。她在心里天天祷告,求送子娘娘无论如何要保佑她生出一个胖儿子来。在她20岁的春天里,她产下了一个8斤多重的男婴。她再次向他提出了领结婚证的要求。他先说等孩子满了月,后又说等孩子盈了周。韩桑哪里知道,这个李某不仅是在玩弄一年乡下打工妹的青春和感情,更是为了借腹生子。他的结发妻子没有生育能力,但又因为种种原因他不得和她离婚。在与韩桑周旋的同时以及之前,他还有其他的女人,但别人都不愿为他生孩子,于是,他便打起了乡下打工妹的主意,年轻貌美的韩桑就成了他的猎获对象。
孩子盈周了,可以断奶了。自孩子下地后便来得稀少,偶尔来了也只抱孩子玩一会儿就走的李某这一天晚上住下了。当他和她正滚在床上的时候,门被突然打开了。是用钥匙打开的。李某的妻子带了几个人一齐冲进来,将韩桑拖到地板上,好一顿拳打脚踢,并威吓道:
“你勾引了有妇之夫,破坏别人家庭……我要是告你,你就得坐牢……”
韩桑被吓坏了,跪到地上一个劲地求饶,说她不知道李某已经结过婚。韩桑眼睁睁地看着李某的妻子抱着她的孩子揪着李某随众人扬长而去。第二天,韩桑就接到了工厂的除名通知。无处诉说亦无处可去的韩桑只好搭车回来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家乡人谁不知道韩桑当了厂长的外房并为他生子后又被她老婆赶回来?韩桑的父亲见人抬不起头来,恼得吃不下饭,喝不进水。有一天,他将韩桑叫到跟前,对她说:“你得回去,好歹要给你老子也是给你自个讨片脸皮子回来才是!”
韩桑更是思子心切,于是又一次南下,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了。
李某见韩桑又找了回来,搞不清她的究竟,就好言好语地先稳住她,为她在工厂前面的街口处租了一个门面,答应她等房子收拾好了,就把孩子抱过来……韩桑哪里晓得,李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探听她的虚实。纯真善良的她没等李某再耍更多的花样,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全告诉了李某。她完全忘记了父亲临行时的交待,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又一次相信了骗子的谎言,心平气和地张罗起店面的装修来。
那天她挎了一兜东西刚转过街口,突然一辆未挂任何牌号的大卡车从街后的巷子里向她冲了过来。她一回头看见了,赶紧跳上人行道,但大卡车仍穷追不舍,她又慌忙躲到一块路标的旁边,结果这辆像是失去控制的大卡车撞倒了路标连同韩桑一起轧了过去。韩桑惨死在离罐头厂大门不足100米的地方。当时厂门口有两个目击者,他们都是外地来罐头厂的打工仔,他们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当他们认出那辆卡车就是经常要他们装货卸货的本厂大卡车时,就一路跑着喊着去找厂领导,说他们千真万确看见了,是厂里的大卡车故意要轧死韩桑的。厂长李某亲自接待了他们,一番谈话过后,两个人又都改了口,一个说他当时正在望呆,什么也没看见,另一个说他看见了,像是韩桑自个要撞汽车,汽车为避人,结果将人行道上的路标也撞了……
韩桑死了。家里人接到的消息却是韩桑因车祸受伤,正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韩桑的父亲已预感到女儿可能没命了,瞒着妻子夜里偷跑到一个名叫沙洼的荒地里捶胸顿足,仰天长哭:“可怜的桑儿呀,爹对不起你啊!你从小到大,没过上一天像样的日子,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魂……我这是哪一世作的孽?这一辈子混成这样!让自个的骨肉抛尸他乡……”
韩桑的一个堂叔卖了家里的耕牛,去了乡司法所,求司法所的小宋陪他一道南下一趟,一要帮帮查清韩桑的死亡真相,二是要把韩桑的尸骨带回来。
小宋后来告诉笔者:“他们(指负责调查办理韩桑案子的当地警察和法官)实行地方保护主义,根本就不把外来打工者的死当成一回事,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极力掩盖事实的真相,想方设法回避我们,推三阻四拖延我们以把我们打发走为最终目的……追急了就是那句话,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韩桑系被谋杀,她的死只是一桩普普通通的车祸而已。他们的裁决是:让肇事车主的单位,也就是韩桑生前打工的罐头厂赔偿死者易地安葬费7000元,父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