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双眼睛里的战争-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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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鼻子一下子酸了!
孩子所说的家,就是牛毛毡帐。这个连长爱人是个售货员,她上班了,就只好把孩子锁在家里。那地方耗子确实多,牛毛毡被它们咬得千疮百孔的。那时,孩子也跟着我们遭罪呵!据说这个三岁孩子听觉最灵敏,敌人一发炮,他最先喊:“爸爸,炮!”最先钻进猫耳洞!
八十年代,恐怕世界上再也难找像他这么小就能辨炮声的孩子了。
大家都住牛毛毡,外地的家属来了,常常是找不到地方让她们住,而阵地上的干部也下不来,怕阵地出事。怎个办?把家属送上阵地,猫耳洞内庆夫妻重逢!部队上笑话性快板不少,其中有句叫:“你打你的炮,我睡我的觉……”还有:“一天分四季,两里走半天……”等等,虽俏皮,但贴切。
在一般人想象中,守备部队大概就是守卫,其实我们照样拨点,打进攻战,许多阵地是我们自己收复的。我们有个军委命名的“边防钢七连”就是进攻战中打出来的。老山作战,七连为保障左翼安全,在逼近敌人的一个高地上潜伏七天,后来打退敌人多次进攻,又参加了八里河东山进攻战。他们的战功有材料,也有报导。但材料、报导里写不出我这个政委在看到他们时心里涌动的感情,七天七夜的敌前潜伏,不说别的方面忍受什么样的艰难困苦,单看他们每个人一身都肿了,头脸成了个大蜂窝——被虫虫蚂蚁咬的,我到现在也说不出当时心里的滋味。
我们还有个一等功榴炮连,7。12反击敌人大反扑,每天打出几千发炮弹,被称为“炮兵之最”。一喊停止射击,一个个倒下了。堆积如山的炮弹壳旁是罐头,没人动,不是他们不饿,是连开罐头的力气也没有了。指导员王惠毅,常年在炮阵地指挥作战,身上无伤,但却是个废人了,他不仅听力不行,连正常男人的功能也丧失了。医生集体诊断结论是:长期劳累紧张过度……
我们还出了个龙伟,他负了伤,顺坡滚向雷场,又多处负伤。他住院时,我们报了他“滚雷英雄”。命名快批下来了,他知道后,坚决拒绝,说他是失脚落坡,不是有意滚雷。我觉得,他的这一举动不亚于他真正滚雷所能展现一个革命者的高尚情怀!
有个昆明兵,来队130斤,走时105斤!欢送会上,他说:我舍了25斤肉,值得!同志们不要以为我指的是换得了一个工作安排——原先我确实为这来当兵的,现在我认为我换得来了人生最珍贵的东西——信心,对于今后生活里我没有吃不下的苦,克服不了的困难的信心!同志们,告别时,让我脱下帽子,向军旗三鞠躬吧!我感谢部队!从心里感谢!
我也将离队了,我也将学习这个战士的作法,在我走的那天,向全团战友深深三鞠躬。我要说:同志们,我感谢你们,你们给了我充分信心,对我们党倡导的改革必然成功,我们四化建设定能完成,我们的人民一定能走出困难,冲破价格体系风险的信心,因为我们有像你们这样的忠于人民的千千万万的战士!
2。希望老师们原谅我
——吕江增(某守备团营长,当年“红卫兵”)
(在驻麻栗坡守备团,我们刚好碰上从北京来的一个慰问演出团。演出结束后,慰问团长提议部队歌手登台表演,于是全场同志同声喊起“二营长,二营长!”一个很精干的军长健走上了舞台,唱了几只歌,全场欢欣若狂。他唱的也许比不上训练有素的专业歌手,但他表达出的军人气魄与豪情,我觉得是许多专业歌手不可比的。剧场效果可以说是这次晚会的最高峰——那位慰问团长也是这样评价的。
第二天,这位二营长坐到了我的面前,话题是从唱歌谈起的。)
我从小喜欢唱歌,谁问我将来干什么,我连答几个:唱歌,唱歌!
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我读高中一年级。它很快改变了我的志向。我“懂得”了,唱歌演戏的没有几个“好人”。
我当了红卫兵,还选成了一个头头。
1971年我开始觉得闹来闹去没好大意思,就当了兵。开始在团、分区宣传队,后来宣传队解散,我下连当兵,不久就当了副连长,1978年住军事学院回来,上级一直不分配我工作,后来被告知,由于我参加文化大革命,搞打砸抢,打伤的人至今还住在医院,决定给我严重警告处分,处理转业。后来又要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坦白不好,党藉都难保留。
我哭了,说:“我有教训可吸取,参加过对老师的围攻起哄,但我没打过人。”我也说了:“文化大革命的错误不该让当时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承担责任!全国多少大人物,大学问家,有几个当时站出来说一声:孩子们,你们错了,受骗了……现在都站出来了,指着我们——就是他!而且,也不会没有人夸大自己受害的事实,想捞好处……”
领导拍了桌子,大骂了我一通。
我感到委屈,只认为在劫难逃了,我准备了冲锋枪,压满了子弟,准备干掉那些不让我说话的人!
好危险呀!幸喜,一个领导找我谈:你别激动,我们准备派人去调查,不能凭一封揭发信就下定论。
我至今感谢这位领导,他一句话救了我,也救了好多人。
很快调查清楚了。当时我们边防团属德宏;军分区。分区结论是:与本人所写情况汇报(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误,所以不写检查,只写汇报)一致。吕江增参加过当时遍及全国学生的红卫兵组织,并任队长。未发现别人揭发信中列举的行为,不予处分,不转业。
我很激动,很高兴。1979年4月部队开到老山这边接防,我一路歌声。
接防不久,连长触雷牺牲,我当了连长。
连队守在一个河谷间的1175。4高地上。高地很陡,从山下背水到山上要一个半小时,下来只要15分钟。下面闷热不透风,湿度大,山上大风呼呼,晚上冷得人打抖。一座山都必须是露岩地,没有土,到处是快刀石,想找个坐的地方都不易。
高地前两面山上都是越军,最近距离50米,他们说话吹哨都听得到。1979年打仗,这个方向没打,我们刚来时,彼此都相安无事。
后来我们去布雷,被越军打死两人,一个叫高永年,他掩护大家撤退被手榴弹炸伤,等我们把他抢救回来再送下山,他的血已流尽了,死在战友的背上。
从此,越军露头我们就打。中间是密林,看不见,只要树林摇动我们就猛打。越军向我们喊:解放军,不要打嘛。我们不理他。这样一来,我们自己当然也不敢露头。
越军嘴上喊不要打,其实是麻痹我们。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洞子里唱歌。哨兵报告:“敌人!”大家都静下来了,我叫大家使劲唱,同时指挥大部份人钻出洞,绕到敌人后面去。快出发了,我故意大声喊:唱什么,睡觉了!
可惜,在我们离敌人还有20米的时,一个战士蹬响一块石头,被敌人发现,吓跑了。
后来我们自编了一个快板叫三十七计——唱歌计。
在这个地方我们守了五年。正如一个拍电视的记者所说:一般人住五天也受不了!
就说喝水吧,每天每人一杯水,只供喝。什么洗脸嗽口全说不上。为什么水这么珍贵,因为全连分散在几个点上,每个点有那么多哨位,只能轮流分出一个人背水,一人一天背两袋,每袋25公斤,一袋分给大家,一袋给炊事员。炊事员用水的原则是,先淘米,澄清后再洗菜,洗了菜的水给大家洗碗。
由于长久不洗衣,大家的衣服都成了油亮油亮的。不洗澡,皮肤上结了一层垢泥,可以一块块揭下来。
轮到党员、干部背水,要求至少背三趟,也有背四趟的。不是一袋25公斤吗,怎不能一次背两袋?不可能!许多路段是陡崖,沿崖打上桩,吊上线,得攀援着上下,还有几处断崖,用几根木头搭了天桥,很窄,又倾斜,不小心,就得掉进深谷底去。
景颇族孙勒腊,是我们连三排长,一贯以身作则,他背过两袋,还爬得很快,但没到地方,身子卡在一个树杈上。战士们以为他开玩笑,装死,走近前才发现他昏过去了,将他摇醒,他还要背,战士说:“排长,得了吧,创造这个纪录,体育界也没这个项目。”
倾盆大雨天,就是我们阵地的节日。大家都脱光了,洗澡,洗衣。什么都拿出来接水,脸盆、钢盔、塑料布……
在这种环境里,没有不生病的。普遍的是皮肤病,阴囊炎,走路都得叉开腿,坐下就扇裤裆。副连长李世荣一直在顶峰,得了面部神经麻痹,脸歪了,就是不下来。有个阵地,一次得流感,全病倒了,哈尼族战士张德学一人站岗,背水作饭。
还有自然灾害。一天晚上,哨兵听见了轰轰声,马上鸣枪告警,大家忙钻洞——帐棚都搭在大石上,石下挖空作防炮洞。在洞内,只听得外面山摇地动,出来才知道是山顶滚下一块大石,压倒了帐棚,砸断了床板。
有一天,雷雨交加,一个大炸雷劈下来,在帐棚外淋雨的几个人没事,在帐棚内睡觉的几个人被掀到了床下。副指导员在写信,只觉得身子一麻,钢笔掉到地上,回头见战士罗正雄还在睡,便骂:扯鸡巴蛋,快起来!拉开被子,才看清他卷缩着身子,一脸乌青。他死了。
还有泥石流。先是大风,把帐棚吹跑,接着暴雨冲刷下半匹灰山崖。战士们站在及腰的泥水时坚守阵地。那天一个拍电视的正好在,拍了半夜,什么也没拍上,原来有泥巴糊住了镜头。
我不知道这些能不能写进你的文章?如果你写,请不要忘记代我向昆明三中的老师表示个意思:他们过去的学生吕江增,在校时年幼无知,对不起他们。上级说他没有责任,但他心里至今很悔恨。他在阵地上守了五年,不敢言功,只能说是对老师们的教育作出了一点小小的报答,必要时他还将毫不犹豫付出生命报效祖国人民!请老师们原谅他……
3。我是个书生……
——徐德安(干事,原任连指导员)
(他确实是个文弱书生,戴眼镜,单瘦、轻言细语地……)
我1981年毕业于南京政治学院,在教导队任教员。1983年底随领导去五连蹲点。那是个赫赫有名的连队。由于连长调走,工作呈下降趋势。我向一同蹲点的政治部副主任要求,让我到这连队当指导员,保证半年之内把工作搞好。当时已听说要在那一带拨点作战,五连地处最前沿,又是要点,估计打起来定是两军必争之地,会有一场恶战。副主任听我一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怎能把个秀才作当头炮!”他这一说,我更起劲要求,宣传科长要我立军令状,我真当场立了一个,保证如何如何。副主任同意了,送了我一套政工条例。
我在五连任职一年多,经历了它最艰苦激烈的战斗时期,人生难得有军旅生涯,当兵也不易遇到打仗,我为有这段经历感到高兴。这个连守八个阵地,当然主峰最苦最险,我要求上主峰,连长刘金才不说话,打好了自己的背包,叫通讯员:走!这才拍拍我的肩:秀才,不是信不过你,是你还没娶老婆,我,有了接班人,还是个带“荼壶嘴”的!
一个星期后我们又见面,刘连长人都变了形:脸黑了,腰细了,皮带扣缩到最后一